看见日昭胸前隐隐露出的绷带,傅宁转过脸,说:〃没事,睡吧。〃领先大步向里间走去。
日昭提脚跟上,落地的时候突然身形晃了晃。傅宁听得不对,反手一把抓住他,蹲下一看,日昭左脚鲜血淋漓,却是刚才不小心扎中一小块碎瓷。
傅宁二话不说将日昭横抱而起,放在床上,点了灯,握住他的足踝仔细察看伤口。日昭这时才觉得左脚足跟处痛彻心扉,不由微缩了缩脚。傅宁锐利地瞪了眼日昭,按住他的脚,半跪在床前,轻轻将日昭的脚挪到膝上,细心地帮他将瓷片挑出来。
日昭望着灯下专心致志动作的傅宁,静默会儿,直入单刀地对傅宁说:〃傅将军,你这几天神思不宁,是记挂家人吗?〃
傅宁心一震,却也不想隐瞒,说:〃过几天就是贱内产期,不免牵挂。但皇上剑伤未愈。。。。。。〃他望了日昭一眼,显是记挂着妻子,又放心不下日昭。
他,他终于在傅宁心里也有一席之地了吗?日昭心情激荡,看着傅宁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侧转身,说:〃朕已没有什么大碍,你回去吧。〃
他主动提出,傅宁松了口气,可一见日昭落寞的侧影,心中不忍,小心地将日昭包扎好的脚放入被中,踌躇会儿,上前伸臂环住日昭,轻声说:〃臣谢皇上。〃
日昭垂眼看环着腰间的双手,他第一次主动亲昵的动作,竟是为此,鼻间一酸,险些流下泪来。他将双手慢慢覆上傅宁的手,轻轻说:〃朕只是为了你。〃
他语音幽然,傅宁沉默片刻,说:〃是。皇上深恩,臣铭记在心。〃
第 32 章
鲛纱为面,白玉为骨,扇上一幅寒梅映雪图笔锋雄健,格韵沉郁。傅宁摩挲良久,无声轻叹,慢慢合上扇子。眼光透过迎风飞卷的纱帘,想起少时和太子等人同窗笑谈古今,围炉畅吟风月,多么意气风发、快乐逍遥,俱往矣。不经意又想起那个霸气专横的男人,想起那个惊险遽变的晚上,那人面对着森冷剑锋却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心突然乱了,傅宁把扇子啪地掷在桌上,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傅三从默默跟在身后。傅宁朝他摆摆手,傅三从停步,退往一边。
傅宁随意漫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后院的垂花门。突听得有人大声叫好,傅宁透过疏密相间的绿荫看过去,却是几个仆人围坐一块儿,怂恿某人的样子,接着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这事我是从王总管那里听来的。大伙儿都知道,中秋那天晚上,咱们老爷进宫赴宴,不在府中。后来,嘿!你猜怎么着?皇上惦记着咱们大顺的普通老百姓日子过得好不好,悄悄带了咱们老爷微服出宫私巡!谁想到却被七王爷安在宫中的奸细知道了,偷偷传了消息给七王爷!那七王爷咱也远远瞧过,极俊秀斯文的样子,没想到居然那么丧心病狂,竟然想要篡位做乱臣贼子!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派人去刺杀皇上!咱们老爷奋力相救,但反逆人多势众,皇上终是中了道儿,被一个反逆狠狠一剑刺在心口上。。。。。。〃惊呼声突然四起,那人换了口气继续说:〃担心什么呀,咱们皇上是真命天子,有神明保佑的!那一剑穿过了皇上胸口,可是啊,没事!咱们皇上没事!你说啊,换了咱普通人那不早死了?可咱们皇上是真命天子,就是没事!然后啊,咱们皇上决定将计就计,假装真的受了伤。七王爷以为他奸计得逞,就兴兵作乱,结果啊,被皇上一网打尽!咱们老爷前些天不在府上,就是奉皇命去清剿反贼余逆!〃那名仆人说得口沫横飞,其他人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又是日昭,傅宁无声叹了口气,苦笑,转身踱了回去。心乱如麻地在枕梅阁的梅林里兜了一圈又一圈,突听见熟悉的声音叫道:〃相公!〃
傅宁一震,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在翡翠的挽扶下走近身旁。
看妻子艰难地挪动着臃肿的身子,白玉般的额头布满汗水,傅宁箭步上前挽住她,怜惜地责道:〃怎么出来了?这几天就是产期,还敢这样随便乱走?〃
周若梅抬头朝他灿烂一笑:〃我听她们说你一早起来,在外面踱来踱去……你自前天回来就一直心绪不宁,是上次的皇差办得不顺利吗?〃
〃不是,事情办妥了,只是有人员伤亡,心里有些不舒服。〃前些日子为照顾日昭,他对妻子托辞说是奉旨暗剿反贼余逆去了。此时听妻子一问,想到妻子在家担忧牵挂,自己却在外悉心陪护另一个人,极是羞愧内疚,不由得侧开脸,错开妻子温柔的眼光。
如玉软夷握上他的手,安慰地轻拍了拍,温暖的感觉自所触处传来,烫热了他的心。傅宁不禁抓住妻子的手,贴到自己的脸轻轻蹭着。
〃相公!〃
傅宁一省,见妻子又羞又恼的样子,再瞅瞅拼命忍笑,眼睛不知往哪看好的翡翠,也着实有些狠狈,咳了咳,放下周若梅的手,端正面容说:〃翡翠,去看夫人的鸡汤好了没有。〃
翡翠应了声是,飞也去了。
周若梅扑哧一笑。
傅宁重重哼一声,拉下脸来,逼近周若梅:〃竟敢笑你家相公?!说,该当何罪!〃
周若梅斜斜一眼看他,说不出的妩媚,说不出的风情,〃相公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傅宁心中一荡,伸手拉住她的手。周若梅的手柔腻如脂,软若无骨,他极是喜爱,一向爱拿来赏玩。此时搓弄着妻子的手,不由动情,凑到嘴边轻吻。猛对上妻子羞涩信任的目光,心如重击,不由自主地放开她的手,倒退了一步。
周若梅正眼看他,诧异地喊:〃相公?〃
傅宁勉强一笑,说:〃不小心崴了一下,没事。〃若他和日昭的事给梅梅发现的话,梅梅该如何伤心!他又该如何自处?念及日昭,想到他居然这般舍身救护,委曲求全,更是心乱如麻。无言地将妻子拥在身前,傅宁疲倦地闭上双眼,幸好梅梅不知道,幸好有梅梅在身边,其他事,就不要再想了。
※ ※ ※
据陈稳婆推算,今晚或明天就是周若梅的产期,傅宁大是紧张,亲自沐浴焚香求吉,忙活了一早上,中午觉得有些困顿,叮嘱翡翠一声,在临窗的长榻浅眠。
迷迷糊糊中妻子爱娇地俯在他身上,清丽莹洁的面孔越趋越近,他正要凑唇相就,绝美的面容突然变成方正刚阳的脸庞,霸气地掠夺了他的唇,他大惊之下拼命挣扎,那人却抱得越来越紧,他无法摆脱,乏力地瘫在那人怀里,任人摆布。身子愈来愈热,头越来越眩,火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整个人仿佛都要烧起来。。。。。。
〃老爷!老爷!〃
傅宁遽然一醒,整个人从榻上惊跃而起,急喘道:〃什么事?〃
他在下人面前从来都是镇定自若,进退有度,此刻惊吓慌乱的模样倒吓了翡翠一跳,恭敬地说:〃老爷,陈稳婆说夫人就要生产了。〃
傅宁又惊又喜,忙穿衣出外一看,父母抱了儿子和王保儿、傅三从等人正在花厅静寂等候。也陪着在厅中坐了会儿,怎也坐不住,傅宁站起来,大步踱到产房外,焦急地在院子中踱来踱去。听着周若梅从房里隐隐传来的呻吟声,又担忧又心痛,几次想冲进去,都被老妈子慌忙拦住。
从午间直到黄昏,足足两个多时辰都没有消息,傅宁见里面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周若梅的声音已细若未闻,不由急了,揪了一个老妈子问:〃夫人到底怎样?〃
老妈子被他扭曲的面容吓得直打哆嗦,抖着说:〃陈稳婆说夫人难产。。。。。。〃
傅宁心中一颤:〃什么?无论如何要保住夫人!〃
那老妈子忙应了声是,逃进房里。
翡翠见他焦惶,忙安慰:〃老爷不必担心,夫人上次没事,这次也定然平安。〃
傅宁点点头,终是不安,说:〃你也进去帮看一下。〃
翡翠忙应:〃是。〃推门进去。
天渐渐暗下来,傅宁站在院中,心沉甸甸的,直盯着房门,手里全是冷汗。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翡翠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直跪在他面前,哭得喘不过气来,说:〃夫人。。。。。。夫人她。。。。。。她。。。。。。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