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我没有躲你了啊!你到底在不爽什么啊?与其被我吼三分钟,你更想被我们课长念一小时吗?」
花岛就这么低着头叹了口气。你什么都不懂嘛——有如这么说的叹息让宗宪非常不高兴。
「够了,我们别吵了,的场先生。要是我太失礼的话,我道歉。」
「我不是想叫你跟我道歉,只是想问清楚而已。」
「问什么?」
「就是你不高兴的原因啊!」
「这我伐才想问个清楚呢!为什么我非得被的场先生你躲着不可啊!」
「你这家伙讲不通耶!我哪有躲……」
隔壁房间的门喀擦一声打开,宗宪和花岛见状都闭上了嘴。
是听到争执的声音吗?还是碰巧开门呢?年轻女性走出房门,瞥了他们一眼后,就这么消失在楼梯的方向。她一手拿着钱包,所以可能是要去便利商店之类的。
「……请把门关起来。」
宗宪总算被请进玄关,但还是没被请进房里。花岛并不打算跟他聊太久。
「我……」
因为玄关有高低差,两人的身高变得差不多。花岛看也不看宗宪一眼,一面盯着自己脚边,一面慎选用词似地缓缓说道:「老实说,我深受打击。被的场先生大骂……脑中一片空白、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我就说那是……」
「但我觉得这也无可奈何。」
花岛不让宗宪插嘴。
「犯错的人是我,也知道我给业务课的的场先生添最多麻烦,不论你对我多失望、多厌恶,我都觉得无可奈何。工作上的失误只能以工作弥补,就算得花时间,也只能靠工作挽回……我是这么想的……」
「花岛,我就说……」
「但是,不是这样呢。那个——不是真的生气。」
听来就像是真的生气比较好似的。宗宪无法掌握花岛的想法,不发一语地投以疑问的眼神。缓缓抬起头的花岛也坦然面对这个眼神。
「我就像笨蛋一样。明明只是在演戏中被骂,却认真地听进去,还遭受那么……遭受连饭也吃不下的打击。」
「啊——呃,抱歉啦。我该早一点跟你说才对,可是那之后很忙。」
「请不要说了。你为什么要道歉呢?的场先生并没有错吧?」
「可是因为你一脸要哭的样子。」
「我没哭啊,真没礼貌耶。」
是没有掉眼泪,可是眼睛发红,耳垂也染上红晕。
「够了,请不要在意。奇怪的人是我,被稍微夸一下就飞上天,被吼就会辗转难眠,而要是被躲着的话……」
花岛摇了摇头,边否定自己边继续说着。紧握的拳头关节泛白,花岛用那个拳头用力敲打自己的胸口。
「这里就会很痛——很难受。」
接着他低下头,已经几乎看不到睑了。当宗宪盯着随地心引力而滑下的浏海时,水滴就从深处滴了下来。
——他在哭?
水滴落至木板地,两滴、三滴,宗宪半发愣地盯着水滴。花岛又没有喝醉,没想到他会真的哭出来。
花岛用沙哑的声音低语道:「已经厌倦了……我好奇怪。」
宗宪不知道他厌倦什么,大概是厌倦这种情况吧?这么大一个人哭泣的模样被人看见的确很丢脸。话说回来,花岛为什么要哭呢?而看到哭泣的花岛,如此心神不宁的自己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花岛终于当场蹲坐下来。
的确很奇怪。这样子——不是「普通」情况。
「花岛……你很奇怪喔。」
话说出口后,宗宪才发现自己话中的利刃。
那句在肯定自己、否定对方的心态下说出的话,极像「不正常」。无法自行解决自己的困惑,觉得一切原因都只在对方身上地一味推卸责任。花岛说他自己很奇怪,明明他就这么痛苦,自己为什么要穷追猛打呢?宗宪突然很想揍自己一拳。
「……请回吧。」
由于他把脸埋在膝盖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喂,你没事吧?」
「我没事……请不要管我。我有点奇怪,我不正常……所以请忘掉刚才说的话,很抱歉。」
这不是哭腔。
但是他不住发颤,声音是、身体也是。
「喂!」
宗宪慢慢蹲下来,把手放到花岛肩上。
虽然他身体陡然一颤,但没有抬起头来。
我不太懂花岛话中的意思——如此困惑偏头的,只有宗宪心中的守卫。那个其实明明就懂,却因为「那种状况不普通」而企图装作不知道的啰嗦守卫。
「花岛。」
「请不要碰我。」
觉得沙哑声音很诱人的,是比守卫更深层、掌管着宗宪内心深处的本能。它对手臂下达指令,下达「就这样紧紧抱住他」的唐突命令。
「拜托你,请回吧……求你了。」
心跳加速。手臂蠢蠢欲动地想抱住眼前的男人,手一度离开了肩膀,移动到不上不下的位置,然后再次停顿。
因为守卫从内侧紧紧盯着自己。
宗宪一直都投机地使用这个存在。为了自保、为了轻松过日子而随意滥用守卫。和守卫是老朋友了。它不是事到如今可以因一时冲动就斩断关系的存在。
当个「普通」人吧!
守卫说道。这是为自己好,更是为了花岛好。
这种事只是一时迷惘。是那种像念过男校的人在酒席闲谈中当玩笑话讲的情况。花岛他也不是同性恋,要是一时冲动做出奇怪的行为,最后将后悔莫及。
当「普通」人不是很好吗?
人数较多的那方就是「普通」,这样不是很好吗?
「……下次公司见吧。」
宗宪用啪地拍了他的肩一下,取代紧紧抱住他。
花岛一动也不动,更没有说话。
宗宪就这样转身离开了房间。才刚开始迈步,秋天的夜风就钻入衣襟,感觉到自己背上布满了汗水。
他一心一意、仿佛像逃跑般回到自己家,锁上门匆匆叼起烟。
用粗鲁的动作削动打火机点起火。在吸入的同时,想起花岛买下这牌香烟的晚上。明明就不抽烟,却买下宗宪总是叼在唇上的Mild Seven的醉鬼。今晚明明就没醉,却蹲坐在地上不住发颤的男人——
「……可恶。」
宗宪这声低骂,当然是对自己说的。
7
校稿是要阅读原稿,找出错字、漏字和助词用法错误等问题,可以说是很单纯的工作。
说得明白点,有时会强烈地想睡。如果是内容不特别有趣的商业书校稿就更严重了。商业新报社虽然也会利用外包人员校稿,但再次检查就是编辑的工作了,在这之后则会请作者校稿。单就商业书来说,作者不全都是平时习于写作的人,有时候校稿人员改正后,作者又会把内容改成错的,所以需要多加注意。再说光也在上一本新书中,还做出漏看了传真号码误植的愚蠢行为。
校稿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但是,校稿真的会让人昏昏欲睡。
「……不、不行了。」
校稿中如果想睡觉就要自己讲出来。这是须见课长亲自传承下来,编辑一课特有的规定。
「花岛你想睡吗!」
「睡觉就糟了,花岛!」
「睡了就会死喔,花岛!」
前辈同仁们都各自停下手边工作对花岛大声喝道。最后一击则是由课长出马。
「小花,去帮所有人泡咖啡。」
他如此下达指示。这种时候稍微活动一下身体比较能够消除睡意。
光也应了一声后,起身走进茶水间。光也早已彻底掌握各个课员用的马克杯和咖啡喜好。
昨晚酒有点喝过头,而且还熬了夜。强烈的睡意就是那个害的。
难得要泡咖啡,就泡好喝一点吧。光也这么想着,一边烧新的热水,一边陷入回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