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暖风一吹,满园落樱纷然飘落。
手持扫帚扫残花的小少女仰头望天,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嘟囔着自语道:“已经十余日不见人影,不知斋主跑到哪里去了,也不跟人家打个招呼。”
“哎呀呀……难得吾家小免如此记挂,斋主吾真是感动得痛哭流涕。”风流笑语传入的同时,一条粉色人影也出现在拂樱斋之内。
“啊,斋主你回来啦……”粉妆红衣的小免忙跑过去相迎。
“笑看嫣红染半山,逐风万里白云间,逍遥此身不为客,天地三才任平凡。”天际忽传二十八字诗号,清音郎朗,诗吟风雅。小免奔跑的脚步顿停,随即亮晶晶的大眼中现出欣喜之意。
“是枫岫阿叔吗?枫岫阿叔也一同来了?”
“耶……不是讲过很多次了,要么叫吾枫岫,要么唤吾主人,阿叔阿叔的——吾真有那么老么?”话音未落,樱林间却尽染紫晕枫红,一条华美人影缓缓自内步出。
“我两样都不叫,偏偏要叫你枫岫阿叔。”一团红裳再不理会那早早张开怀抱等候着的粉衣,直向不远处的紫色人影奔去,“若不喜欢,另外想一个好听的罢。”
“喂——”方才还十分欢乐的某斋主此时有大受冷落的感觉,没有迎来预想中少女温柔小巧的怀抱,反见那心爱红粉已死死黏挂在那万恶的紫衣上。
“唔……”然那紫衣人只是微笑,更还火上浇油地摸摸少女柔顺的长发,“那吾叫你小妹,你叫吾声大哥如何?”
“好啊好啊,枫岫大哥,枫岫大哥。”小免年小不懂事,尚不知“重色轻友”“见异思迁”为何物,否则定会联想到此时自身写照。然这样单纯懵懂的小少女最是讨人心喜不是?“枫岫大哥,你难得来一次拂樱斋,我来去做枇杷雪花糕给你吃好不好?”
“小妹真乖,你几时来吾寒光一舍作客,大哥定要好生款待。让你流连忘返。”撇过头装作未看见那直瞪过来几乎飞得出小刀的琥珀双眼,枫岫主人慵慵懒懒地轻摇羽扇,嘴角那抹微笑愈发勾人心神起来。
“真的么?大哥不会嫌我占位置么?”少女红扑扑的小脸满是兴奋之色。
“当然不会。如果小妹喜欢,枫岫就算养上一辈子也同样欢迎。”
“啊,真的可以住一辈子么?太好了太好了,那我马上——”欢呼般的笑语忽被身后袭来的手掌掩了口鼻,戛然而止。
“够了够了,很超过了。”那忍无可忍早被遗忘掉的主人家此时笑得很是——嗯嗯,深仇大恨。“你枫岫大哥是跟你说笑呢……哎哎,来者是客,别抱着人家不放啊,多没礼貌!”生拉活拽地将那红球从枫岫身上扒下来,行为是非常粗鲁的自不用说——笑话,本斋主现在哪还有心情举止风雅!
“小免啊,你方才不是说要做枇杷雪花糕给你枫岫……大哥吃么?我们走了这大半日,肚子早就饿了。”还是快将小免支离这千年祸害为上策,否则指不定小免今晚就打包跟这祸害回寒光一舍去了。
养上一辈子么?你还真笑得出口,那吾也等你养上一辈子,你养是不养!!
“哎呀,好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莫非是那日之伤还未痊愈么?”待他哼哼冷笑两声,那人又笑吟吟续道:“百年未踏足,拂樱斋还是如此香艳——吾这次可是专程上门赔罪来了,啊,顺便向好友道谢近日相助之情。”
拂樱斋主还是袖手冷笑,“天下间有好友这般道歉与言谢的么?枫岫啊,吾时常后悔当初与你相识呐。”
“耶~何必动怒呢,看吾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难得来次拂樱斋,好友不请吾入内喝杯茶?”羽扇遮了那唇角抑制不住的笑,羽睫微眨很是漂亮。
“哎呀呀……吾知道啦,喝茶就喝茶,别拉吾嘛……唉……吾真是拿你没办法……”
笑语渐渐远离不清,两人携手步入樱园深处,不见踪影。只余下那漫天樱雨曼舞,萦一抹余香不绝。
——当这园门闭锁,可是断绝了江湖?
饮下一杯沁有樱香的清茶时,他心内忽的这般念想,然转瞬却又自嘲地笑起。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上)
“哦?无泪之泪么?”
鬼气森寒的空旷大殿上,邪中女皇媚然斜卧于帝座,酒红的眼波光华潋滟如两颗血色宝石,脑中正仔细琢磨着方从探子口中得到的消息。
“是,吾方观测到星之雸能量消失,现世间仅剩无泪之泪一物能修复妖世浮屠内部巨创。”带来消息的无界主问天敌直立于帝座之下。
“嗯……如今妖世浮屠受创严重,致使我们不得不暂缓对苦境的攻势——妖世浮屠乃我邪灵最重要之根据地,枫岫主人与拂樱斋主盗走星之雸,这笔帐迟早要在他们身上讨回,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以修复妖世浮屠为先。”爱祸女戎轻挑起邪魅凤眼,“可知无泪之泪现落何人之手?”
“回女座,据说有人最后一次见到无泪之泪,是为一名叫禳命湘灵之女所有。”问天敌低沉嗓音一字一顿回荡在旷阔邪殿之上,“说来也巧,似乎星之雸的去向也与此女有关。”
“哦……”红眸微敛,却未动容,“既如此,问先生应知接下来该如何做罢?”
闻言,座下那灰袍邪魔躬身应道:“是,属下明白。”
艳美无双的女皇冷冷笑起,“既已失星之雸在先,此番可再不容出任何差错啊。”
“请女座放心。”
日子悠然如东去流水,闲散得让那每日坐观云涨云落的先天人愈发倦懒起来。
时已入冬,气温一天天冷将下来,虽已惯于苦境之四季气候,然那寒来时浸入骨髓的冷还是让他皱了眉。
回想慈光之塔的四季如春,那种常年温暖舒适的温度才适合人居住不是。他一面笑自己又想多了,一面将身上过冬的厚衣服再裹紧些。
转念却又想起自己那天生畏寒的故人,好好的慈光之塔不待着,偏跑来苦境凑热闹。邪灵之地常年阴寒潮湿,想必较寒光一舍更要冷上数分罢——师尹啊师尹,他一面漫不经心地拨着暖炉上的热红烧炭,一面心想,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却未自觉唇上浮现一抹温柔笑容,已在不自知间透露出无限暖意。
忽的满园枫林瑟瑟而响,骚动不已。紫瞳微沉抬起,面上笑容随风吹散,“久违啊,寒光一舍外围阵法许久未再有人闯过了。”
数里外阵法引动,转瞬内中之人已得消息。“主人——”敦厚嗓音自外传入,“有外来人惊动了阵法。”
“弃剑。”紫衣人置身暖阁华亭内,慵懒神色不变,“无妨,你自干好本职便是。”
园外弃剑师点头称是,遂继续做他打扫园室的工作。
然片刻后背心蓦的一道劲风掠过,却是绕开他直往寒光一舍内中去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冲出重重阵法机关,这来人怕是不简单呢。如此想着,然弃剑师脸上并无忧虑之色,主人既言无碍,想必是游刃有余。
那人影闪身入园身法疾速,几个踏步便隐于数株枫树之后。忽闻飘然琴音泠泠入耳,他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紫帐低垂,修饰得极好的暖阁中隐隐透出暖色,一人影隔帐而坐。双指微扣,正手抚一尾古弦,清音顿入空际,划开满园清明。
俯在树后之人不动,亭内抚琴之人也不急。悠悠然弹了大半曲《碣石调幽兰》,方随意般笑道:“出自秀士林的高手,既然来了,何不下来一见?”
树后白色身影凛然,却依旧沉得住气,所谓敌不动我不动,闻此言身形反更低伏隐匿于无形中。
那紫瞳也不抬起,只注视手中七弦。不出手,是只为查探而来么?倒的确是师尹谨慎沉稳之作风呐。左指勾弦而起,拉开优美的弧度,只闻“铿”的一声急音,七弦古琴瞬间弹出一道冷冽真气。
轻柔紫帐应声而起,弦间真力破空而出,直向那肉眼不可见之隐蔽角落飞去。一声爆击,红枫漫天而舞,自那枫落如雨中一条白色人影倒飞而起,腰间弯刀破开新月弧形罩向那抚琴之人——却也不为伤敌,只做掩护。
亭中人轻扬一手,掌气贯出消弭那倏忽而来的刀光,白衣人趁势几个飞快倒跃,消失在寒光一舍之外。
嘴角再度轻笑,眼中却不见温度。“弃剑,将这园中的落枫收拾干净。”
那其中几片枫叶上隐约传来血腥味,虽是轻微到底瞒不过他之嗅觉,来人已是负伤。然他出手毕竟已是留情,权当做一次警告罢,别妄想窥探枫岫隐私呐。
“哎呀,今日怎的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