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咧开嘴,却发现早已笑不出。
那人走了,便如同昔日离去时一样,不曾留给自己任何希望与温暖。很无情不是么,那人始终徘徊于自己世界之外,若即若离却又袖手旁观,我行我素得不肯回头。
然如今你再也无须回头,而某些藏了许久的心思,吾亦再没机会对你说出。
正如你所言“是生是死,由此而终”,你我本该尘归尘,土归土。从此以后,天下之大,再无一人堪为无衣师尹之好友。
孤星崖上,白衫陨落,独留一袭紫衣临风沉默。身后,撒手慈悲静静望着那个背影,那天地间微微仰首的姿势,竟有一种惊人的伤痛。
(第一卷终)
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上)
“我当初所说每句每字皆是谎话,你却竟然都信了。我该说你可笑还是可悲?”
“吾明知你说的每句每字皆是谎言——与其说是信你,不如说在吾心底,一直回避与胆怯去怀疑。”
“若我如今再说我喜欢你,你可还会相信?”
“……”
数百年来,中原苦境战事接连不断,大小帮派,各方势力,俱都粉墨登场唱响一出腥风血雨。中原苦境便如同一块肥羊肉,让每个英雄枭雄豪雄狗雄皆垂涎三尺。今日千秋霸业,明日黄土一盅,一个百年再一个百年过去,征战始终不休,然那征战的人早已换了好几拨。
江湖催人老不是,尤其那些置身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受千人敬仰的同时亦受万人憎恨。倒不如隐退红尘诸事不问,只怕还能活得长久些。
虽然苦境兵燹祸劫无止无休,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四境之间却总算安然无恙,和平如初。
雅迪王闭关途中无故失踪,天舞神司被慈光之塔之主击毙于孤星崖,这已经是数甲子之前的往事。
自那以后,杀戮碎岛元气大伤再加上改朝换代,闭于极北之地不问江湖。慈光之塔向来安然处事,那片桃源之乡依旧水波不兴。火宅佛狱倒是在百年前欲起兵染指苦境,不料中原圣域佛门对此早有提防,牵引四方结界发动如来灭魔大法,将火宅佛狱连同佛狱与苦境的出入口一起尽数封印在异空间之中。是以,佛狱中再无人能入苦境,火宅佛狱至此销声匿迹。
如今,又一个百年再开,江湖风雨无止休,又会牵扯出多少阴谋算计,爱恨情仇?
平生不染红尘事,一入红尘万事休。飞樱春来本多情,却道枫红无缘有。
“哈哈,素还真,你已无路可逃,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一声吆喝,重重邪灵将浑身浴血的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一名黑发灰衣,气焰嚣狂的邪魔昂首而出,刚硬犀利的五官宛如雄狮猛虎,一双咄咄逼人的张狂邪目牢牢盯住身处包围圈中的二人。
“呃——”素衣白发,温文俊逸宛如清雅白莲的道者抚胸呕出一抹朱红,落在那袭清圣无尘的白裳上仿佛冬雪里开出点点血梅。忽而身侧蓝衣闪动,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挽上腰际,背心一暖,已有源源内力自那抵在后背的手掌间传入。
素衣道者轻吸口气,抬头便见那熟悉眉目,那双沉默却温柔的眼,那条悲伤却坚定的英雄疤,无一不向他透露着刀剑者无言的关心与担忧。他不禁反握住那只质朴厚实的手,兀自渗血的唇角绽开一抹笑意,“素某无妨,放心。”
哑残的刀剑者微一点头,沉默的眼中忽现一丝暖意,将道者推到自己身后,宽阔的肩膀紧紧将那袭素白护住。眼睫抬起,淡淡扫过四周最终落在那不可一世的邪魔身上,面对千百邪灵的包围,无惊无惧。
“叶小钗,看你这架势莫非是想以一人之力冲破吾邪灵重重包围?”嚣张跋扈的邪魔——无界主问天敌轻挑起半侧浓眉,略带嘲讽地冷笑道:“素还真重伤,你携他千里奔逃,也早是半废之躯。你二人如今已入绝境,你即便再如何护他,面对千百邪灵也是力不从心。何况再对上吾,你二人更是九死无一生。”
哑残的刀剑者不可言语,此刻也无须言语。他只是缓缓握住背上负着的一对刀剑,抽出,扬起——赎世净业,诛魔退邪。
赎世刀刀光苍劲,净业剑剑锋青青,映衬得叶小钗静默无言的面容更加明利。他的身影挺直如松,那汗水滴落间不易察觉的疲惫已在刀剑出鞘时尽数敛去——他必须坚持,他绝不能倒下,因着他手中有刀剑,因着他背后有那人。
问天敌唇角讥嘲的笑意更浓,面对那沉静却坚定的蓝衣刀剑者,他单手微扬,“好,吾便让你二人死在一处,也算成全正道两大支柱之间的深厚情谊。”
眼看那双扬起的手转瞬即要落下,四周的邪灵皆蓄势待发。叶小钗眼神更静,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唯有心静,或许才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且慢!”拂尘挥舞间,白莲花般的素衣道者忽从身后步出,清澈明净的眼直视嚣狂邪魔,“素某向来听闻无界主问天敌乃是邪灵之主爱祸女戎手下第一战将,自信狂傲曾扬言要败尽天下英雄。然而如今却率领千军万马欲取素某二人性命,此番传言出去岂非让天下英雄耻笑?”
问天敌冷哼一声,道:“职责所在,女座既要你素还真亡命,那吾纵是不折手段也不可放过你。”
素衣道者微微一笑,“那么——无界主可敢与素某赌上一场?”
问天敌冷目微眯,“哦?如何赌法?”
“以三掌为局,你吾各对三招,但看胜败如何。若邪灵胜出,素某绝无二话任由处置;倘若素某不才侥幸胜得一招半式——”
“吾也不可能放你生路!”问天敌冷冷道。
“非也,素某知晓无界主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在下。但若素某胜出,素某自留下无妨,还请无界主放叶小钗离开。”
“哦?”问天敌饶有兴致地挑眉而笑,“生死关头,你竟不是为自己请命?叶小钗——难道他竟比你自己性命还重要?”
素衣道者拂尘轻扬,从容一笑,那清圣不凡的面容宛若并蒂莲开,“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人事重逾生命——不知无界主答应否?”
问天敌尚未答言,自身后伸来的手已握住素还真那被血污过的素白衣袍。他低头便见那抹蓝,温暖入骨的蓝。那人说不出话,但他却从来清楚知晓那人欲表达什么:生在一起,死在一处。
那人向来都是如此不是么?发已乱,衣已破,但那仍紧握在手的刀剑,仍是护在自己左左右右。
莲与叶,可是永远不会分离,至死相依相持的存在?
但如今,他不能让叶小钗陪着自己送死,绝不能!
所以,他回头,望着那安静却固执的面容,轻轻摇头,“叶小钗,请你相信吾。”
那只攥紧的手缓缓落下。他相信他,从他们相识的最初起,他便相信他,他做的每一个决定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尊重并顺从。
因为这个人是素还真,而自己是叶小钗,这便远远足够了,不是么?
“好,吾答应你。”问天敌一语掷地,负手自邪灵大军中缓缓步出,高傲的双目冷冷瞅着面前道者,“素还真,你即便十成功力在身只怕也非吾敌手,何况如今你已身受重伤。开出这样的赌局,吾该笑你自不量力,或是以卵击石?”
素还真微微笑起,“胜负如何,出手便知。但素某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