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允一张秀气的小脸顿时有些窘迫,喃喃道:“这——言允每日伺候师尹,并无多少时间练武。”
楔子听少年三句不离一个“师尹”,心下了然,也不再多问,师尹很有耐心地等他二人磨咕完,才走过来拍拍言允的脑袋,道:“这没你的事了,下去罢。”
“是。”言允向门口退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抬脸问道:“可要马上为天舞神司准备房间?”
师尹抢在楔子那句“当然”出口之前便道:“不必。”
对上楔子投来略带错愕的眼神,无衣师尹慢吞吞浮出一个极风雅的微笑,墨渊般的眼眸扑闪了半天,方道:“今日天舞神司与吾共寝。”
言允只觉得一口血几乎都哽在了喉咙上——他猛咳了两声,小脸顿时胀得通红。
师尹现在关心的自然不是少年脸不脸红,他一双笑吟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楔子的面上。却见那人连眉梢尖都没动一下,神色自若得仿佛没听见方才言语,然而他的确是听见了,于是他笑道:“也好,吾与好友三年未见,是该秉烛夜谈把茶言欢一夜。”
他顿了顿,又道:“好友盛意拳拳邀吾品茗,那吾——就却之不恭了,便饮一夜的茶又何妨。”
他抬眸正对上师尹的眼睛,师尹见那薄薄唇角含着的笑意虽然炫目,但那双暗紫色的眼依旧淡淡漠漠,那笑——未及眼底。
“如何?”
师尹收回视线,“言允,奉茶。”
言允慌忙答是,一面退出去煮茶,一面用衣袖偷偷抹去额角的冷汗。原来自家主人只是要与天舞神司饮茶而已,奇怪,刚才自己是在脸红什么,又是在冒哪门子冷汗……
无衣师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好端端躺在自家床上。
他在朦朦胧胧中坐起身,一大早就候在门外的言允听见房内响动,忙进来伺候自家主人更衣梳洗。师尹公子衣衫穿到一半,似乎方想起这房内少了一人。
还有,记得昨夜明明言好饮一夜的茶,怎么自己清早反睡在床上了?
还未来得及向身旁少年询问,却被少年抢先问道:“咦,怎不见天舞神司,师尹昨晚不是与神司——”
话未问完,言允忽的凑近他身侧,尖着小鼻头嗅了嗅,奇道:“师尹身上几时有这淡雅香气,竟不似往日那些焚香。”
师尹闻言扬袖一闻,那气息果然淡雅清香——只是香得也未免太熟悉了些。
他微微眯起眼,露出和煦的微笑,“天舞神司——”
言允一见自家主人那眼神就背心发寒,那微微眯眼的表情可是极其危险的——果然,随即听见主人似笑非笑的声音,“不用给他送早饭了。”
言允心里叹了一声,又听得师尹道:“午饭,晚饭也免了。”
言允点头,“遵命。”
慈光之塔的春日美不胜收,流光晚榭尤其如此。无衣师尹负手缓缓行过青石小路,一路分花折柳,便来到小桥花溪处。那花溪原本是一弯小湖,碧波荡漾的湖心筑有一座八角水亭,由着曲曲折折的长桥沿到岸上。
无衣师尹也不上桥,脚尖轻点,已化作一片霓虹越水而过,轻轻落在水亭之中。
他倚着水亭栏杆立着,有细碎的日光穿过薄云,正落在他伸出的手指间。日光的淡淡温度烘焙着掌心,那是一种舒适的温暖,不至灼人,却的确是——温暖。
他缓缓收掌,似要将那日光捏在手心,这样的温度一瞬即逝不是么?下一刻日头便不在它此刻的位置,他能握住的,也只有这一刻
他又想起那人的微笑,以及那双淡漠的眼睛,那双眼里可曾有过笑意?那唇角的笑容便似这日光般让人留恋,那温度是他一生也无法企及。
然那风雅眉宇间,好似总有一点是他看不透的,使得那人的面容也似隐匿在重重烟霭中,虚幻不定。
吾不懂你,或并不完全,正如你亦不能完全懂吾一般。吾曾一次次试图探求你的内心,但你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也正因那点回避,注定你我终将不同,吾纵想留住那点温暖,奈何你
他停住思绪,缓缓收回手重新背到身后,轻轻呼了口气,忽而笑道:“既然来了,何必非做那梁上君子?”
四下寂静,只闻徐徐流水声,无衣师尹微笑地半合上眼。
忽的,一条人影自水亭顶上翻越而下,落地时水袖轻扬,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果然不愧为慈光之塔主人。”身后的声音充满成熟女性的妖娆与魅惑,语调虽妩媚,却暗含一股森然寒意,“久见了,无衣师尹。”
师尹挥袖转身,正对女子,微勾起唇角,“久见了,太息公。”
舞转挽红袖,风云展青眉(上)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向来是世间逃不出的宿命。如今的武林,中有苦境中原山川秀丽,北有杀戮碎岛隐世不出,而西南两方,火宅佛狱与慈光之塔两雄并起,四分天下的局势昭然在目。
苦境中原自有那清圣不凡如白莲花般超凡的人物;而杀戮碎岛之主更是传说中的四境武魁雅迪王,只这“雅迪王”三字在便可保杀戮碎岛数年太平,无人敢犯;登仙道慈光之塔迎来了天资卓绝的主人无衣师尹;而位于西方的火宅佛狱,则是由号为“王公侯”的三人共同领导。
这火宅佛狱最高领导层之内的“公”——太息公,此时正站在无衣师尹的面前。
明明唤作太息公,眼前偏偏出现的是一个妩媚妖娆的女子。师尹见那来人至高高水亭横梁上跃下,未见其貌,先见长长的霜白水袖迎风卷起,如卷起千层浪花万顷新雪。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头上乌鸾髻一丝不苟,几支金钗斜斜插入。待那水袖落下时,眼前便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是一张很美丽的脸,不似少女窈窕桃花般的羞怯,那精致的五官勾勒出成熟女子的妩媚妖滟,斜飞入鬓的双目更增添了三两分邪气,漆黑的眸子宛如冰川沉水。她似在微笑着,然而那笑容也是极冷。
这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子,师尹静静盯着眼前之人,便如同看见一条巨毒的响尾蛇,正朝着自己吐着猩红的毒信,一股淡淡的寒意慢慢爬上背脊。然而师尹依旧神态自若地笑笑,道:“太息公难得光临慈光之塔,不与王女一同风风光光前来,为何偏偏要做这不速之客?”
“本公此次乃是秘密到访,不宜让更多人知晓。”太息公眼眸一垂,不经意落在师尹手执的如意香炉上,“哦?师尹最近改了爱好,竟不焚香了?”
师尹瞥了眼自己手中空空的香炉,笑道:“如今慈光之塔内吹来一股濯世清芬,自不必再焚这世间俗香。”
太息公嘴角微扬,“纵使那清风再如何无尘无垢,又怎能洗得掉师尹你这一身污浊。”
“耶~洗得掉洗不掉,师尹心中所在意的清香,总不会是一身艳香的太息公。”无衣师尹双手负于身后,轻挑起一侧长眉,“太息公远道而来,不会只是想问候师尹清风焚香之事罢?”
“自然不是。”略微沉吟,太息公道:“本公来此,是与师尹共谋大计。”
“共谋大计?”无衣师尹微笑,一字一顿道出那个名字,“雅、迪、王?”
“师尹心中果然通透。”太息公那森冷的眼中总算有了一丝笑意,“你既知本公来意,本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雅迪王一日不除,对于佛狱以及慈光之塔都犹如芒刺在背。杀戮碎岛野心勃勃,有朝一日必将举兵来犯你我山河,而雅迪王便是我们最大的威胁。”
无衣师尹沉默片刻,笑道:“究竟是杀戮碎岛野心勃勃,还是火宅佛狱觊觎雅迪王倾尽一生修为所著的那部兵甲武经?”
听得“兵甲武经”四字,太息公寒眉微蹙,冷冷道:“无衣师尹,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我知你早就暗地在打杀戮碎岛的主意,只是碍于雅迪王一直无法下手。如今联合我火宅佛狱,将雅迪王一句铲除,岂非趁了你多年来的心愿,也为你日后出兵杀戮碎岛扫平了阻碍。”
她顿了顿,又冷笑道:“再者,难道你便不想得到那记载了绝世神功的兵甲武经?”
“吾可以说太息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