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竹君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只听他道:“我功败垂成,死则死矣,除了子莺,世上又有谁关心我的死活,能求来沈王妃为我施展补心之术?”
董竹君心里想,不枉小九一片痴心付明月。轻叹一声道:“白将军,走到今日这一步,你觉得到底是谁之过?”
白雁声在她目光逼视之下额上竟然冒出了层层冷汗,道:“总是我好事贪功,急躁轻进,当日未听子莺的劝,一意想要攻打江陵……”
“白将军,你当日佯攻夏口,引出孟子攸,再去攻江陵乃是上上策。如果在夏口的不是傅熙,而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孟子攸便是诸葛武侯在世,也难挽败局。说不定今日西川早已入了朝廷手中,半壁江山早就大安了。古今成败由人,存亡系才。孙伯符志业不遂,萧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
董竹君心里想,若是你当日不去打江陵,小九只怕更会黯然神伤。
“你当日实是败在权势二字之下。天下事不废不兴,破立之势皆从权字来。以君英武,天下无敌。据青、徐二州为百姓请命,废昏立明,易如反掌,此恒文之业也。白雁声,你为何觉得小九和天下不能得兼?”
作者有话要说: 做好被你们打出翔的准备~~~~
晋江抽死了~~~~
☆、第六十一章(有更新)
白雁声默然,过了好一会摇头道:“我想要天下太平,这和自己要去做皇帝是两码事。而且存了这样的非分之心,此事可做,将来何事不可做?”
董竹君就在心里感叹,难怪小九非你不可。
小九不愿做皇帝,那是因为他自己嫌麻烦,不愿出力。这个人却是真正没有那样的心思。
“白将军,没有千年不变的江山,没有百年不倒的楼屋,与其在儿孙手里烂贱,不如另寻售主,还不亏折。你输与孟子攸,不但在权势二字上,更在于你比他少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觉悟。”
白雁声浑身巨震,恍然想起崇明十三年春天,他离开雁蓉往邕京去,妹子最后与他说过的:“人君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民不可无主而存,主不能无尊而立。为天下而尊君位,不为一人而重富贵。”
室内光线暗淡,董竹君在胡床上据座不动,却见白雁声脸上表情从惊痛到挣扎最后渐渐归于平静,开口道:“董先生,是小九叫你来劝我的吗?他觉得如果我此时放弃,不但不能完成妹妹的志愿,终其一生都会郁郁寡欢,怀忿在心,是吗?”
董竹君闻言笑出眼泪来,简直想捶床大叫道:你们这两个人既然心意相通,臭味相投,还不快快把自己手里该做的事做完了,携手花间,倚剑天外,那才是真正畅快。
她忽然间笑不自抑,弄得白雁声摸不著头脑,却见从她衣襟上抖落下来两根长长的白头发,落在胡床上。
电光火石间,白雁声脑袋里“嗡”得一声轰鸣。
在草原上,曾有一个龟兹乐人背鼓而行,远远看他。而就在方才,这个人还在城门口与他擦肩而过。
白雁声脸色急转而下,竟然来不及与董竹君说一声,就拔步出了庭院。他嫌柱国府里的走廊太过曲折,飞身上了屋顶,也不管脚步轻重,径直往马厩里去。瓦当掉落,灰尘四扬,惹得家仆纷纷探头去看。
白雁声拼命奔出了盛乐城,此时天色已黑,平原上隐约可以看见西南方向有点点火光。他也不管到底是不是白日出城的龟兹乐队,抽马朝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那火把黑夜里看得就近在眼前,实际却相当遥远。白雁声奔去着实花了小半夜的功夫。等他驰到那溪水边篝火下,居然就是白日出城的的龟兹乐队。马栓在溪边休息,大鼓平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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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步上前,随手拿了旁边一支火把,躬身一把掀起临近的帐篷的门帘,火光映照下,一男一女裸体相拥,白花花得晃眼。他瞧了一眼,便又放下帘子。
帐篷里爆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番邦辱骂。
他丝毫不在意,逐个帐篷棒打鸳鸯,一直到检查完最后一顶帐篷,此时大半个乐团都已经沸腾了。
有人仓促爬起来只穿了下裳,拔拳就来揍他,白雁声脚底一跘,就让他摔在地上。接二连三迎过来的拳脚都被他打倒,此时众人围成一圈,俱是虎视眈眈看着他。一个白胡子老人拨开众人走过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问他:“这位英雄,在下团中之人可有什么得罪之处吗?”
白雁声道:“我在找一个人”。他说着就将子莺的面容形容给他。
那老人就摇着头告诉他,他所说的打鼓的人本不是他团里的成员,是路上搭伙凑团的。今日出盛乐之后,就与此人分散开去了。这人年逾四旬,并不是他找的公子哥般的人物。
白雁声在夜风中饥寒浸骨,惆怅失望。他忘了,子莺的易容术一向几可乱真,而如果他真的不想见他,天下之大,哪里不可以去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给老人,稍作抚慰之意,从那篝火边牵马走开,在原野上游荡。
雁蓉说:阿兄,四海将乱,世外没有桃源,你有如此才华,不该埋没在这里。
乡老说:汝是吾宗中千里驹也,理当承继父志,教训诸弟,不为衰世解业。
刘解忧说:将军日后握重兵,居要塞,苍山远眺,三分天下有其一,是攘外还是安内,孰轻孰重,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孟子攸说:求田问舍原无大志,掀天揭地方是奇才。
孙叔业说:先下手为强,我们不如先杀了谢鲲,占了徐州城。
萧瑀说:兄弟二人从此并马驰骋,凡诸爵赏,同指山河。
他忽然想起来,只有子莺从始至终没对他说过什么。没有在他身上寄托过什么。
有些人只需要陪伴,不需要安慰。
他只是在一个中点等他,等他一一完成众人的抱负,完成时代赋予的责任,等到他不后悔不郁结不再忿恨的那一天,这俗世里的尘事都完结的那一天,两个人再一起携手走向新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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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白雁声当晚从董竹君院里飞奔而去,惊动了柱国府下仆,早有人报给萧瑀和萧溶月听。两人彼时正在屋里笑闹着打双陆,萧瑀闻言惊得连棋盘都掀翻了,也不管自己正在装病,拔腿就往董先生院里走。萧溶月也是心下忐忑跟在他屁股后面。
董先生正在整理东西,萧瑀一进来就杀气腾腾喝道:“你跟我大哥说实话了?”
萧溶月见他口气不善,她虽是胡人却知长者为尊,连忙拉拉他衣袖,让他稍加收敛。
董先生不以为意,淡淡道:“他出城去找人了。能不能回来要看找不找得到那个人。”
“找谁?”萧溶月话不经脑,脱口而出。
以白雁声之交游,能放在心上的人统共也就那么几个。听家仆的形容,他离开时十分之慌乱。萧瑀像被揭了逆鳞的老龙一般,一声龙吟虎啸,靠门的花架书案纷纷被他一掌劈成粉末,他整个人龙卷风一般刮出院子。
萧溶月瞠目结舌,这回没有盲目跟随,狐疑望向董竹君,只听她道:“你哥哥当年为何被罚守陵,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