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今夜如何,他是受伤,还是死。
我都要与他一起。一起。
三师兄时常要来江南执行任务,以往都是住在分坛,恰好一次,分坛里整修,三师兄出发前,我们在一处吃饭,安准道:“我在广威似乎是有处落脚地的。不过时日久远,记不清了。你总是去,干脆给你。”
后来我才知道,安准那个“似乎”是有的“落脚地”,是一处极美的园林,不知道耗了多少年,才建出那么好的一个院子来。打从三师兄住过之后,我的师兄弟们不管谁来了,几乎都是住在这里。安准迟迟也没能送我一处这样好的宅子,可叫我没少催他。
现在住进来,仔细看这里面的山山水水,不禁叫我惦记起远在天山的安准来。他当初被决战遣回天山,可叫我心里难受不少。只是,这次决战和四师兄来南方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办,待到回到山庄,不管是杀害父亲的真凶的事,还是安准的事,我再一并跟决战说也不迟。
再说,今夜还有在周家的大宴。舞林大会一连十天。
我担心决战。
以往盼着见到他与人过招时的样子,觉得那样的决战必定英武非凡。可是,等到真的看到了,没记住他的英武,反而只会害怕。
——我总是忍不住想起昨夜,每个人都对着决战拔出剑。
回到住处只后,就有婢女拿着换洗衣裳,伺候我梳洗。我问决战:“是周伯父家吗?人多吗?”
他不理会我,只站在梳妆镜对面看着。婢女给我束头发,决战照旧说:“松一些。”
我已经懒得跟他争辩,真不知道他如何有精力在缠身的事务里空出时间来,为了束发的事跟我争上几年还不罢休。
婢女往我脸上抹胭脂时,我道:“别抹了。”
决战发话:“浓妆艳抹一些。”
婢女马上应着:“是。主上。”
我记起上次他带我去大宴上,叫人把我弄得看不出真面目来的样子。那个时候,正是他折磨我,那么闹腾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不罢休?我争:“你为什么叫我浓妆艳抹?”
决战说:“因为那样更难看。”
。。。。。。
大约过了两柱香,婢女终于弄好了。我在梳妆镜里看一眼——十分满意,只是比平日里妖艳许多便是了。我自己万万画不出这么好看的妆容来。当即,我就高兴地回头来,对决战得意地显摆:“你觉得这样更丑?你诚然是对了。”
决战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眼光闪烁。
然后,他转过身去,躲我仿佛躲毒物似的,一面向外走一面吩咐我:“把脸洗干净了。老四还等在外面。”
我咬着牙去把自己脸上的脂粉洗净,用的力道大了些,挫得脸皮都疼。
他真不正常。这是靠武功说话的宴会,我打扮得再好看,还能抢了他的风头么。
我们两人,还有哥哥和四师兄,骑着马一路到了周府。
一路上,我都死死地抓住决战的衣袖,吵嚷的各色人群就围在四周,好像每个人的眼里都含着恨意,决战的双臂护着我,却叫我更加害怕。心里冷成一团冰,那冷意都渗出来。
直到周府前。
我看见周誓中,他站在府门前,同来的宾客说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那笑容却叫我无端难过。自从在客栈里见了他,我总觉得周誓中有哪里变了,课业说不上来。他的冷漠不同于决战,那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像是痛苦。
决战扶我下马,一旁的人看到我们,都噤了声。我回头,哥哥和四师兄却不见了,我问决战:“哥哥和四师兄呢?”
决战没有回答,只带着我走到周誓中面前。
周誓中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冰冷疏离的笑:“欢迎之至。”
我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近来好吗?”
决战马上侧头看我,我知道他脸上的神情。
但凡我跟男人说话,决战总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周誓中没有看我:“多谢关心。”
有人过来大呼小叫地迎着我们进去,我只有跟着往里走。
手腕上翠绿的镯子仿佛化作一道火。
烧得人不知所措。
我原本以为武林大会需得是武林豪杰叱咤风云,没想到就是凑到一处谈笑,并没有人动手。
自始至终,我都只是坐在决战身边,有不少人都过来同他说话,决战这是听着,偶尔吐出一两个字来。对面不远,周誓中安静坐着,既不同旁人说话,也不抬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我看到时不时的有人道他身边禀报什么,周誓中只是摆手。
他的面容,在灯火的光芒里,有些恍惚。
朝夕相处的人,若说没有情分,那是假的。当初,周誓中打从我进周府就认出了我,现在回头细想,那时候我一直过得顺畅,不曾出什么差错,周誓中在暗中还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不动声色地藏下一个逃犯,还要瞒着自己父亲和整个周府下人的眼,并不是容易的事。后来住在他房里,周誓中定然更加辛苦。
旁的且不说,起码,我们之间性情投合,短短的几个月里,同他相处,就如同多年故交,畅快而知心。
最后,我哭着用药把他迷倒,我们那样告别。
见了的那一面,还是叫他看到我受伤,几乎至死。
心里怀着愧疚,我最希望周誓中过得好一些。可几个月里,他成了这副模样。
我一面漫不经心地挑自己眼前盘里的菜,一面时不时的偷偷望周誓中,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我看到他起身离席。
我当即就站起身来,一旁的决战在听旁人说话,我也没有打断,只嘱咐了决战一旁的婢女一声:“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周誓中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周围的人群里,我微微提起自己的裙子,向他的方向跑。
拐出院子,人少了许多。我顿时感觉自在许多。只是,这一段路曲曲折折,树木又多——我把周誓中跟丢了。
周府里的路,我多少还是熟悉一些的,是以心里也不甚慌张。
周誓中的样子,像是有些醉了。他应当不会走远。我便在四处查看,树下笼着层层叠叠的阴影,这个时节,已经有花朵四处开放,黑夜里看不清楚,只能偶尔闻到隐隐的香气。
我沿着路向离着宴会远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觉出不对劲来——
我猛地回过身,看到周誓中静静跟在我身后。
光芒从他身后刺过来,我看到周誓中微微晃动的高大身影。一瞬间斗转星移,我们好像回到从前。
那是八月十五的深夜,他醉酒归来。
我开口,心头上却忽然一酸,声音也变得轻:“你醉了?”
周誓中的声音很清晰:“没有。”
“哦。”我应了一声,想再接着说句什么,脑子里却空了下来,周围陡然间陷入安静。
周誓中慢慢走近我,始终不肯说话,他的脸渐渐清晰。
我愣住了。
他的脸上带着近乎绝望的茫然和痛苦。
我知道,我不是他的那个安慰。可我不愿意他伤心,或者,我是舍不得他伤心。
周誓中靠得我很近,扑鼻的酒气传过来,叫人呼吸一窒。我问:“近来好吗?”
他笑了一声,眼神直直地盯着我,无端叫人一阵心慌。我正想再说话,却只感到腰间一紧,接着就是周誓中猛地低头,堵住我的嘴。我喊不出声,只能用力推他,周誓中的力道大得可怕,几乎将我搂得喘不过气来,我挣得越发厉害,接着就感到嘴唇一痛——
周誓中松开我,炙热的呼吸喷在我耳边,他的声音里带着嘲笑:“你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我愣住。
周誓中转过身去,慢慢往远处走,我站在原地,一步都动不了,知道他走远了,我终于忍不住,眼里流下泪来。
他的脚步停了停,接着就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般离开。
我颓然靠着一旁的树坐下,被周誓中咬破的嘴唇可能出了点儿血,我掏出帕子仔细擦了几遍,猜测着没有问题了,抹净脸上的泪,才站起身来,沿着来路回去。
越往宴会的院子里去,就越发听到人群的吵闹和议论。
我忽然心慌,就加紧脚步往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