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是山庄里的主上,听到三公子提到这类小事,竟然抬头想了想,接着直指我们两人。
于是,我就跟着上路了。去往江南广威,为的,是逮小姐回山庄。这一路都在赶,若股市我有些武功底子,多半就要累出病来。道广威之后,在三公子的住处落了落脚,他接着就要去赴周沈的生辰宴。
我们等在园子里。
外面通报主上回来时,我赶忙穿衣,也顾不得睡眼惺忪了,出了房门,跑到前面园子里,站好了。
他手里提着剑,走到我身边时,带起一阵冷硬的风,我微微抬头,迎着房里透出的烛光,看到他的脸色。
跟往常一样,他没有什么神情。
后面随行的门众说:“收拾主上的东西,准备出发。”
我们是在深夜开始赶路,向着西面。
难倒是小姐逃到西面去了?
疑惑了一路,最后,却是到了西域魔教。我心里略微有些诧异。山庄里,大家都在暗中传,说他之所以杀了顾主上,都是为魔教圣女。我虽然说不出缘由,可也不相信。现在到西域,能是为什么?
难不成,他是真的要见魔教圣女?
当即,我的猜测就成了真。我们安安定定的在魔教住下来了。看司徒慕对主上的样子,是十分亲近且爱慕的,可是看他待司徒慕,就全然只是冷漠。
仿佛只是来把魔教当做客栈住。
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吩咐下来。我只见到不少人来他房中,不知是商讨什么。大漠里的气候着实叫人受不住,一旦起风就是漫天的沙,出趟门嘴里就含进沙子。在房里待着烦躁,我就找了些女红伙计做。
一个荷包绣了个开头,出了事。
侍卫来通报,叫我赶到他房里去。
我赶忙跑。
房门大开着,大漠里阳光烈,照出的影子格外清晰。我见到敞亮的房里,他静静站着。怀里抱着染满了血的一具身子。
我轻手轻脚进了房,等着他吩咐。
一炷香,一盏茶,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过去了。他只是那样呆呆地站在房间正中,双臂托着的人,脸上全是血,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见到乌黑的发垂下来。
没有吩咐郎中,没有叫侍卫。
我疑心,他抱着的是顾小姐的尸体。
正当我疑惑,郎中跑进来,对他行了礼,声音都发抖:“主上,请准许在下给小姐诊脉。”
他没有答话,也不肯放下顾小姐。
负责统领我们的侍卫上前禀报:“主上,请您准许郎中救治小姐。”
他低下头,剑刃般锋利硬朗的脸上浮起一丝疑惑,仔细盯着心口靠着的那张脸看了许久,连呼吸都轻了,直到他似乎终于放心,才轻声说话,像是安抚旁人,又像是徒劳欺骗自己:“她是睡了。”
“请主上放心,在下等必会尽力救治小姐。”
他对侍卫说话的语调,像是在争辩:“她的血还是热的。”
我见他脸上带着十分孩子气的神情。
侍卫迟疑了片刻,顺着他的话附和:“是。”
风灌进来。
从小姐逃脱那日过后,他再不曾有一个笑容。此刻,他却忽然微微笑了一声,收了收手臂,自己低头,靠近那散发着血腥气的身子,唤她的声音一如过往的千千万万次:“青衣,醒醒。”
他刚被带入山庄时,我大约十六七岁。那是十多年前,他也便是只有十岁左右,小姐就更小,正是不懂事胡闹的年纪。
夫人刚去世不久。
他身旁的公子不同,不肯对人开口说话,也不看人。听说,他是在逃荒时被主上带回来的。正是荒年,死的人不少,这样年幼的孩子能活下来,又进了战门,算是十分幸运的。
小姐日日只管缠着他,有时候是从自己房里带了点心过来,有时候事拿什么玩物。有一回,小姐手里抓了两块粘糖跑了来,兴冲冲地进了房,喊他道:“二师兄!”
我见他马上站起身,定定地望着小姐。
她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臂,却握着手:“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只略略瞟了小姐一眼,说:“我忙着练功,你出去。”
小姐这里依旧兴冲冲的,压根也不理会他赶自己走的事,当即就要把指头伸开叫他看看手里的东西——糖太粘,手指被粘住了。她用了用力,伸不开手,就用另一只手去掰,他在一旁瞧着,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来。
小姐却要哭了。
她原本是敖哄他开心的,结果糖化在手心里,还粘住手,还不等我这里想到办法,她那里依旧嘴一撇,开始哭了。
山庄里的婢女都清楚,小姐向来爱哭,掉几滴泪,那算是常事。好在她也并不十分纠缠,哭完了,就算了事。当即,房里的另一名婢女去打水预备为小姐洗手,我在这里看着。
他却有些着急了。
这也是我头一回见他脸上有这样的神色。先前,我们都怀疑,他怕是傻,才好这样不喜不怒的。
“师妹,你先别哭。”
她哪里管什么师妹不师妹,脸上照旧淌泪。
他抬手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着急地问:“你容我想想办法——先别哭行不行?”
她不听。
他终于喊了一声:“顾青衣!”
小姐是吃硬不吃软的。听了这一声暴喝,当即止住了,双眼含着泪花,巴巴地望着他。
他抓过她的手,仔细打量,问:“疼吗?”
小姐说:“不疼。”
他气急败坏的:“不疼你哭什么?”
她马上又变了脸,带着哭腔抽泣道:“因为没法吃了。”
他推她一把,不耐烦地说:“出去。”
回想起来,这样的时候是很多的。我们几个在他房里伺候的,都盼着小姐过来,他们两人年纪小,在一处说话时格外有意思。
时间久了,我看出来,他笑的时候,多半是将小姐气得跳脚时。但若是小姐当真恼了,开始哭,他便会慌手慌脚,非得把她赶出去,看不到她脸上的泪,听不到她的哭声,才能消停。
只有这一个人,他是肯靠近的。
忘了是哪一年,他的个子猛然蹿升,陡然间比小姐高大许多。都说岁月快,小姐也出落成楚楚的女儿家。
有一回,夏天,我过来,房里寂静无声,我走到窗边向里张望,只见小姐睡在床榻上,他笔直地站在一旁,一只手微微扬起,却始终没能碰到她的脸。
有时候是旁的公子与小姐一同过来,他会陡然间变得冷漠,谁都不理会。
原本以为,待他长大了,能懂得世故人情,兴许就会不再如少年时冷漠疏离,可正相反。
他还是只仔细看她,还是只哄着她,跟她争辩、生气、笑,等着她来吃饭,在她哭时的手脚都没处放。他开始帮着主上做事,小姐来了,一个人闷着,过不了一是片刻就坐在他身边睡过去。
他总是轻轻地搁下笔,把书放到一旁,一言不发,盯着她的睡颜,过很久很久。
知道今天,也还是一样。
。。。。。。
我和另外几名婢女一同给小姐擦身子,情理伤口处的污物,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咋一看去,倒真的像是睡了,恬静美好。
等到包扎完伤口,他也只是挺拔站着,如同一棵树。小姐白日昏迷,他整日整日的,只是那样安静地守着。
这个时候,我会觉得他像寻常人家的男子,成了家业,极为疼爱自己的妻子。
探她的额头,擦拭她的脸颊,拂她的发丝,/炫/书/网/整理(www。87book。com)她的衣襟和棉被,牵她的手。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俯下身去,轻轻靠近她的脸,像同床共枕的夫妻一样,抵着她的额,轻,却沉重地叹气。
似乎这整个世界都不曾在他眼前存在,存在过的,只有那一个顾青衣。
小姐的身子,一直是冰的。
为了这件事,他们两人在深夜里大吵。
我十分想劝下小姐,把缘由说出来,别再叫他担心。她不知道白天的情形——
他在她床前犹豫,徘徊,有时候忽然靠近她,双手捂住她的脸,有时候捧着她的手,像冬日里似的,往手心呵气。中午,最暖和的时候,他将她抱起来,用自己暖她的身子。
自打我进山庄始,便有前辈嘱托。纵使主子闹翻了天,做婢女的,也不准多说一个字。
我不能劝小姐回头。
没有人能。
我有两次,见到他绝望。
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