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死了。
在这一刻,我的面前忽然浮现出爹爹的脸,他两鬓斑白的发在午后的夕阳光芒中泛出柔和好看的光芒,爹爹对我说:
“世上明明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死的,偏偏就是她。为什么就是她一个。”
我觉得,他是爱娘至深,受不住她离开,以至于迷惑。
到了现在,我才懂。
那不是迷惑。
那是很。
世人都活着。我还活着。
决战。
我恨的是,你,决战,只有你,却不在了。
我记得三师兄临出门的时候,似乎对我说了什么。
他可能是提到了我的父亲,提到顾家,绝倒决战。
可是,我没能听清。
决战死了。
我还能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我还有必要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不知过了多少使臣,不知经了多少日夜。不知我是坐是躺,不知我是醒是睡。
整个尘世都沦为潭水,我溺在其中永不复归。
再死一般的绝望中,决战的脸越加清晰。
他的眉,他的嘴,他的刀削般的脸,他每一个笑容和眼神,过往的一切。
他第一次对我说话时小心翼翼地神态,打赢别人后将战利品放在我手里时的期待,牵我的手,手心尽是湿意,背着我漫山遍野缓步走动,脸上带着的淡淡笑意,受伤回来,满身是血的昏倒在我面前,幼稚的相信这一个见鬼的诅咒,不肯在杀人后见我的执拗,这么多的决战,在经年的拼凑里,只剩一个晃动的身影。
那时天昏地暗的大漠里,我已忘却了他,生不如死的痛苦和侮辱中,我满心绝望,喊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名字。
他于是出现。
他于是出现。
痛彻心髓的恨他,怨他,终是在他冲到火里去时抓住他的衣袍,为自己留最后的联想,终是不舍得他在车厢上磕一下,护着他的头,终是不能下手,对着心口刺去的簪子生生扭了方向,终是不放心,以为自己要死了,才嘱咐他,要他好生活下去。
决战。
我是熬不住了,才想到死的,我不能叫自己停止仇恨,更无法让自己断绝爱,实在找不到办法,才想到那种办法,害死自己。
从父亲离开,到现在,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我是怎么过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怎么练了损派功夫,怎么来找你报仇,怎么折磨你,又是怎么让自己害死你。
我都不着调。
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我不会去看你的。
决战,你死了,你的棺木,你的骨灰,你的坟墓,我永远都不会去看的。
所以,你就这样离开吧,不要见我最后一面,不要跟我告别,不要在我面前闭上眼,就在我不知道的某个时刻,某个地方,离开我。
什么都别让我看到,别让我听到。
从今以后,在我的周围,再也不要有哭声让我想到你离开时留给我的绝望,再也不要有笑声让我回忆起你留给我的幸福。再也不要让我看到身影高大的男子,再也别叫我望见谁穿着青色的衣袍走过。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会恨,不会心寒,不会怨,不会绝望,我再也不会笑,不会高兴,不会幸福。
就当做你还在,我会把自己骗过去,我能。
我会做很多很多的梦,在这些梦境里,我会很多很多次的看见你。对我来说,一切都很好,很完满。你也会笑,也会生气,也会牵着我的手在山间行走,你也会深夜之中在我床头守候。
决战。
黑夜终于褪尽,迷雾散去了。
你还在,决战。你还在我的身边。在。
19
“果然不出您所料……”
有人在我身边说话,是个女子。她的声音隐隐约约,像是被可以压低的,我听不清晰。
“闻之行现在应该已经……外面的……布置妥当了……只要他去了…… ”
闻之行?
三师兄怎么了?
我想睁开眼,却觉得有千万斤的重物压在眼皮上,用尽力气都不能醒来。
“一切顺利……”
我挣扎着握紧手心,一遍遍地试着睁开眼睛,却总觉得疲惫压下来,周围很快恢复静寂,似乎从不曾有人出声?——也或许,刚才只是我另一个梦境呢?
我慢慢松开手,又向梦里沉—— 漫天的火光。
夜色中有烟雾慢慢弥散开来,我听到哭喊声,像在天翻地覆前最后的挣扎,凄厉而无助。
父亲的园子里出奇的静寂,我没有丝毫力气,只能扶着墙,慢慢地向他的房里一步步挪去。
门打开这,我再没有力气向前走,每喘一口气都感到心口被震得生疼,腿脚都是软的,我不知道在哪儿绊了一跤,跌在地上,对着房中汗,声音里埋着颤抖和哭意:
“爹爹!”
没有人答应我。
因为我喊的那个人,他躺在地上。
房中烛火明亮,我望见爹爹斑白的鬓发,他染了红色的嘴角。
我是依靠这个人长大的,他象山一样,我从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山也会倒下。
周围重重景象淡去,我只听到自己的心沉下去,永无止境的沉下去。
决战在父亲身边站起来,他一只手扶在腰间的剑上。
我们中间,隔着春日的重重夜色。
他的手上,染着我父亲的血。
我还想再喊爹爹一声,可是,他不会在听到我的。
决战向前走了两步,我看到他沉寂的脸色和微微张开的嘴。
他可能是在对我说什么,可我听不到。
我只想找到一把剑,跟他同归于尽。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救火——”
“去保护小姐——”
“来人!”
四处都是呼喊声。
我颓然倒在地上,觉得冷意如潮水般涌来,把我淹没。
爹爹。我爹爹。
决战他,他真的下手了,为了得到我。
他杀了挡着路的那个人。
他杀了我的父亲。
——
我猛的坐起身来,房里一切如常,只有我自己的喘息声,慌张如同被追赶的脚步。
从爹爹离世之后,我第一次梦到他。
是那夜的情形。
一切都清晰地毫发毕现,如同发生在我眼前,就在上一刻。
我慢慢坐直了身子,静静望着对面的床幔。
梦中的痛苦还未曾退却,我只有手足无措的呆坐着。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有人低喊:
“恭送主上——”
主上?
决战?
不是他,不是决战。
他不在了,我已经害死他。
这一切也都只是我的幻觉,都是梦境。
我重新慢慢躺下,闭上眼,空气中好像有谁的叹息声掠过,极轻极淡,如同扫过的花香,每一份气息,都带着要消散的绝望。
顾青衣,你为什么叹气。
叹气,他会回来吗?
有时候我醒来,看到照顾我的婢女,只有几个人,其中一位,还是我极为熟悉的,她是在山庄待了些许年的婢女,算是老人,看顾着决战长大的。
我很想对她说一句话,只是说句“今天出太阳了吗?”也好,可是,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看到她,就想起决战。
我看到什么,都想起决战。
我受不住。
又一次,那婢女缓声劝我:“您醒了,不妨去外面转转。总是这样睡……”
她没说完,我闭上眼、
我也很想出去转转,我也很逼自己醒着。
可是我受不了。
四周全是决战的影子,我总觉他还在。
我只能睡,睡了,我就能回到过去,跟他过无忧无虑地日子。不管是真还是假,只要我能看到决战。
就好。
不知道过了几天,朦朦胧胧间,总是听到有人在对我说话,是女子的声音,温软亲切。
我一直听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