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笑了一声,喊他:“决战。”
有冷风吹来,我吸了一口凉气,忍住没咳嗽。
他的声息在我耳边:“嗯。”
每次决战这样答应我,那声音都微微沙哑,低沉好听。
太阳慢慢升起来,我已经不敢直视。身后的决战一动不动,我靠着他的心口近,能感到他呼吸。
我缓了很久,才能适应心口加剧的疼痛,纵使用尽力气,我也要装出正常的样子来问他说话:“好看吗?”
“嗯。”他答。
“你能… … 记住吗?”我抬起一只手,按紧自己的心口,不叫他发现问题。
“嗯。”决战应。
我笑了一声,眼里却忍不住流泪。
因为我就要离开了。因为我就要离开你。
决战。我不要。我不想。我想这样一辈子,跟你坐在原野上,被你抱着,看日出日落。哪怕,哪怕是这样疼着呢。只要你在,只要能听到你,看到你。
“青衣?”决战忽然喊我,声音里含着慌张。
我答应一声,用力抬头,看着他说:“你要记好了。”
他垂下眼,眸子被和光映成浅淡的颜色,挺直的鼻梁上镀了尽黄。
决战兴许是在疑惑。
我扯了扯嘴角,弯起眼,是用了力气才能笑出来:“记得我跟你看过日出,是冬天的早晨。”
说完这段话,我垂下头,用力呼吸。冬日的野外太冷了,我喘得急了些,呛的喉咙生疼。
决战没有出声,可是我感到他抱得我那么紧。
“以后——以后,再到了冬天、到了… … 到了日出——你要… … 你要想我。”我攥紧了自己的手,“于万别忘了… … ”
我不能说,我是要走了,所以想让你记住我。
只有这样嘱咐你。
一年里,有四个季节。我只给你要了一个。
一天里,有十二个时辰,我只给你要了一刻。
在我离开以后,在答应我的时间里,你得想起我。
决战答应我的声音有些迟疑:
“嗯。”他接着问:“怎么了?”
我答:“害怕……”
“害怕什么?”
决战说着,又低头来看我,我不敢眨眼,盯着他。
决战抬手擦我脸上的泪,声音有些急切:“怎么了?”
我很想忍住,叫自己不要说实话。不管编一句什么,不管怎么胡扯,只要把他骗过去,别把真相说出来:
可是,我做不到。
在旭日初升的冬天里,荒芜人烟的草丛之中,我终于哭出声来:“怕死——怕死了以后……看不见你……”
——
决战,我希望,在将来,也会有一个人能陪着你看这样的阳光。你不是她的仇人,她爱你,健康,善良,单纯,没有背负着血海深仇,她能安慰你的孤独。
你面前的这个人,顾青衣,她苍白,虚弱,对你撒谎,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她恨你。她没有办法再靠近你,不能安慰你。所以,等到以后,她死在你手里的时候,你就想:没关系,她应该消失。也不要愧疚,也不要难过,也不要不舍得。
决战,我是没有办法,除了死,想不到别的办法解脱。
你杀了我爹爹,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爱你。
难道叫我趁着你抱紧我的时候,捅你一刀吗?
难道叫我下毒,在跟你一同吃饭的时候,看着你被毒死吗?
难道叫我真的变成绝世高手,跟你同归于尽吗?
都不行。决战。你流了血,我就会疼。你中了毒,我就会难过。跟你同归于尽,那死也无法让我解脱。
只有我跟你打一架,然后死去。
只有我死了,顾家的仇恨才能跟着消失。
你才能安宁。
决战。我在外流亡的时候,听到周府里的婢女说,顾青衣只要掉眼泪,决战就得把天下都拿过来摆在她的眼前。
我觉得真好笑。
把天下摆在顾青衣面前做什么?
她只想看到你。
在这世上,只有你自己长着那样的眉眼、有着那样的身姿,只有你自己有那样的气息。只有你。
不是因为我自己想恨你,才会恨你的。是因为我不得不那样做。是因为有顾家的人命。
可是,我爱你,却只是因为我想爱你。
我们的命运,不是互相扶持着走一辈子的命运。不是做夫妻,生儿育女的命运。 不是相爱相守,安宁静好的命运。
我们的命运,是仇敌的命运。
决战。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如果都活着,如果在一起,我爹爹,顾家的人命,都不会安宁的。
我得叫你活着。决战。
我不舍得让你死。因为你还没有妻子、你还没有儿女、因为你还没有年老。我想让你体会有妻子的温暖,有儿女的快乐,我想让你知道年老后远离江湖的安宁。虽然我不行,但是,那个女子,将来要陪着你的那个女子。她能看见你变老的样子,她能陪着你一同长了皱纹、白了头发、掉了牙齿。
决战。我是嫉妒她。
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你,明明是我先抱的你,明明是我们先相爱。
最后陪着你的人却是她。
可我嫉妒,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错过了。早在顾家山庄里那场大火,早在你杀死我爹爹,我们就已经错过。
只能这样了。
我没有陪着你走完的时光,让她陪着你走完。
除了让你话下去的心意,决战,别的,我给不了你。
这似乎是我头一回醒来见自已身边没有人。
这似乎也是我头一回经(精彩全本小说百度搜索:炫书)历这样明亮的夜晚。
房间里除了灯就是蜡烛,照的四周如同白昼。我坐起身来,试着喊了一声:“决战?”
没有人答我。
他可能是出门了。
相比于白天的痛苦昏沉,此刻我可真是精神百倍无比舒畅,没有人在,我只有自己下了床,披件衣服,慢条斯理的穿好靴子,坐在桌边,见一旁点着的蜡烛,火光微弱而温暖,一口气吹过去,摇曳几下,灭了。
我接着去吹下一支。
桌上的蜡烛和灯都灭了,我就去吹灭窗台边的。过不了一会儿,房间里已经昏暗了许多,大多数蜡烛都被我灭了,我满意了许多,缓步在房里来回走动,锻炼腿脚。
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站在屏风边的决战,他脸上神色晦暗,眸光一闪,又迅速的熄灭,恰如天上的星辰。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在做什么?”决战抬脚,向我这里走。
我指了指身后刚被灭掉的蜡烛:“太浪费银子了,我都吹灭了。”
决战走近了,我有看清他脸上的疲惫。他倒不是像前阵子那样瘦了,可是单看脸色,比那个时候憔悴。
我正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决战却伸出手来,把我拥进怀里。他比我高,此刻倾身倚靠着我,头深深低下来埋进我的肩颈间,好像把整个重量都放在我身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手足无措。
却舍不得推开他。
他抱着我,救我,保护我,却不知道,我设了局,叫他杀了我。
我愧疚,心疼,却无法收手。
“你困吗?”我慢慢把自己的手环在决战后背上,他察觉到了,低头看我,我迎 着他的眼神,问:“累不累?”
现在对他好一些,就当做是对以后的弥补。
决战低声答:“嗯。”
我问:“怎么了?”
他的眸间绽放出探究的神情,声音低沉好听:“今天的月亮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