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周围完全黑了,在黑暗中,只剩了决战的脸。
这次是我自己醒来的,应该是晚上。
周围很安静,不必睁眼我也知道,现在没有人准备打我。
于是,我照例对自己说:“我叫顾青衣。”
说完这句话,我感到不大对劲,有个声音响在我耳边,他像是问我:“青衣?”
我用力睁开眼,见到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子,身上都是血,他可能是受伤了,这个人也挺凄惨的,他下巴上都是胡子,乱七八糟的,眼窝深陷,不知道是长撑这样还是累成这样,他扬着手,像是要碰我,但是我身上伤口太多,他可能无处下手,始终也只是扬着。
我回答他:“嗯。我是… … 顾青衣。”
接着,我得把我要提醒白己的说完,我喘口气,咳了一声,接着说:“我爹爹和娘亲、都在、都在地下等我… … 我为了给爹爹报仇,害得、害得哥哥被杀死了。”
哥哥跟我眼前这个人是很相似的,因为哥哥也是穿白袍子。但是他不会把衣裳弄的这样脏。
我接着咳嗽,吐血,说:“我这是要死了,得托人、托人把手镯还给周誓中。他住在… … 他住在哪里来着?”
我怎么记不得他住在哪里了?
这可坏了。我记得的那四个地方,从周誓中这里断了,西南姬家,山庄,我都记得,还有两个地方,我都想不起来了。
那个人只叫我的名字:“青衣。”
我望着他,又看看四周,大惊。
我能看请四周了!在地牢里,一直都是很昏暗的。
我对他说:“快把我——咳咳、送回去。
我这就要起来,无论怎么用力,都动不了。身上疼的厉害,手脚都不能用力。
可最叫我难过的,是满屋子的亮光。
我心口疼。
他可能是想按住我,但是也不能按,我身上的伤口太可怕了,这个人胆子小,所以说:“青衣、已经安全了,不会有人伤害你了,青衣,别动,已经安全了。”
我跟他解释:“我不讹见光。”
他可能不相信我。
我也不知道位什么,但是我是记得这件事的,我是一个不能见光的人。
我很难受,心口很疼,像被放在火里一样,被烤的浑身难受,只想从这里逃出去。
我挣了挣,用尽力气才抬起一只手来,勉强挡住眼前的光,我想回到地牢:“我不能见光… … 咳咳… … 难受… … ”
他终于壮着胆子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低声对我说:“青衣,已经安全了,伤很快就会好,你不会再疼了,别动。”
我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我缓了一阵子,问他:“你认识我吗?”
我问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怔住了,脸上带着震惊,和浓浓的伤心。虽然我不清楚他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番神色,可我能从他的脸上感受到痛苦。
那像是被埋在深潭之中的一团火,簇簇燃着,不肯熄灭,却始终也不能付出水面。
我能感觉到他在压抑着什么。
我疑惑的望着这个人。
他的样子,好像是我应该认识他一样,我于是就慢慢跟他数:“爹爹、娘亲、哥哥、周誓中、安准、三师兄、四师兄,我还记得这些。”
他不说话,整个人都像一大块石头,僵在我面前,安静而冰冷。
我自己也觉得不对劲,把这些人反复又数了一遍之后,我嘟囔:“少了。”
他一言不发,根本一点提醒我的意思都没有,倒像是希望我自己能把少了的记起来——也许,这人根本不认识我?
我说:“……一大片空着的……”
我不是撒谎,这个空了的一大片,当真是很大一片。这让我很不'炫'舒'书'服'网'。应当有个人,我应当还记得一个人的。虽然不知道缘由,可是少了他,我觉得有一部分如同被从心头挖走,留下空荡荡的疼痛。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榻上,我头晕目眩的,开始不停的咳嗽,喉咙里如同被刀片刮过,疼痛难忍,嘴里全是血,腻死了。这个人手忙脚乱的,就要拿自己的衣袖来擦我染到脸上的血。
他的手慢慢靠近我的脸,我眼前忽然浮现出在地牢里的情形——那些人,他们不停的靠过来——我浑身都忍不住发抖,大声喊他:“不要碰我!”
我嘴里含着血,说这句话的时候,喷的他整个衣襟上都是红色。
他低头,看到衣服上的血色,倒像是自己受了伤,连动都不会动了。
我害怕这里,我还怕阳光,我更害怕男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我撑着床榻迅速坐起来,就想下床离开。
他拉住我,我不停地挣扎,他又抬手抱着我,虽然不是很紧,但身上的伤口被触动,也足够我疼的了。
而且,我讨厌被人碰,我不能被人碰。
我的眼前,全部都是地牢里那些碰我的人们。他们让我觉得肮脏,绝望。
我不停的挣扎,可他始终都不肯放开我,挣到后来,我浑身都没了力气,他却还是抱着我,我急了,心里浮现出无数光影,不知道谁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唤我,那人在温柔喊我的名字,让人莫名悲伤——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哭着大声喊出来:“决战救我!”
他听到我的喊声,忽而松手,把我放开。
可是,我却再也动不了了,仿佛所有的力量那瞬间被抽干,无法再逃跑,只能颓然躺在床榻上。
我记起来了,在地牢里,那些人碰我,我很害怕。
我希望他出现。我希望他救我。
他是决战。
房里安静下来,他把棉被盖在我身上,我又忍不住的吐血,他这次不用自己的衣袖了,也不碰我了,只坐在床榻边,借着白天明媚的阳光,我终于又看清楚他,幽深的双眸,高挺的鼻梁,脸庞英俊,身姿伟岸。
决战终是来了。
我却这样。浑身是血,发丝凌乱,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除了伤口还是伤口……最重要的是,我已遭人凌辱。
这算什么?
不惜赔上自己,把整个美好的生命放弃,换他一次后悔,换他一句回答,这个已经破碎的顾青衣,还苟延残喘的活着,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决战?
我和他之间,如同隔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我就是一个闭着眼睛的傻子,为了靠近他,不惜一脚踏下去,葬送一切。
可到现在,我才知道,即便葬送一切,那些注定好的东西,还是无法丝毫改变。踏入深渊只会叫人粉身碎骨,而不能让我换得答案。
他根本不必漫天遍地的逮捕我,他根本不用处心积虑的伤害我,因为在他手下我从来也没能幸免。
我很难受,阳光叫人受不了,我背过身去。
后来,我就睡了。
我从来没有过的这么混混噩噩过,睡了醒醒了睡,伤口都在痊愈,因为我能感到自己不那么疼了。每次醒来都是夜里,我总是看见决战在床榻边,他有时候醒着,有时候就伏在我身边睡过去了。
还有一次,他给我擦拭手臂上的伤口。我醒了,就把手收回去,默默的捂在棉被下面。
我不愿被他看到这些。
伤口变好了,我的脑子也好用了。
过去的事,又慢慢的回来。
之前我以为自己是得了忘事的毛病,原来这都只是因为疼的。有一次,我深夜里醒的时候,听见外面有很低的议论声,有个人说,我头上的伤很快就好,其余的伤也在恢复,不久就会把原来的事都想起来。
决战总是给我喝很多药,我醒了之后就在不停地喝东西,它们都苦的要命。叫人庆幸的是,现在的我不再挨打,也没有人在白天里把我泼醒,虽然外伤照旧疼,可好歹心口不那样痛苦了。
没过几天,我就能想起自己为什么进了地牢,想起了那个女子,她是司徒慕。
决战给我喂药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口来:“那些人,是你让他们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