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沈默,然後,缇苏听到赛德的声音,一点点眷恋、一点点茫然,以及深深疲倦的声音,“陪我去一个地方。”
这样的声音,像是累极,累得连心都死了,又像倦极,倦得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一种这个男人会消失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的错觉在心中滋生。缇苏讨厌这种错觉,这种错觉会让他心疼。
“好。”没有追问,无需解释,缇苏伸手拽住赛德垂在身侧随著脚步规律摆动的手,与之十指交缠。
※ ※ ※
罗林岛是一个偏僻、落後的小岛,即便过了许多年,依旧没有改变。走在整体都是一两层建筑物,最高不超过三层的小镇上,目光所及是一片白芒,昨夜的一场雪为整个小镇裹上一层素白的银装,穿著厚厚兽皮缝制衣物的镇民熙熙攘攘。
缇苏扯扯身上红褐色兽皮做的大衣,嫌弃的蹙著眉头,不爽道,“为什麽要穿这种东西,臭死了!”
“一个大老爷们,还是当兵的,哪这麽多讲究。”穿著相同款式、颜色偏灰黑大衣的赛德不耐道,类似的话题从换过行装开始一直问到现在,没完没了的实在烦人。
他们身上的衣物是到罗林岛後更换的普通冬服,出自罗林镇上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老裁缝,像这样的衣服,岛上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件,做工粗糙却相当牢固,穿个几十年都不会坏。偏远小民的衣服自然比不得大城市,更别提宫中、贵族人家量身订制的高档货,兽皮的加工十分简单,故而野兽身上那股子骚臭味往往会残留一些在衣服上,不仔细闻到也没什麽影响,但放在缇苏这个衣食住行都相当考究的家夥身上,就显得颇为不美了。
“谁规定爷们就得邋里邋遢了?!”缇苏横目瞪向赛德,恼恨道,“歪理!”
赛德无奈的叹口气,向右侧一家不足两坪大小的小铺子走去,在里面大婶热情的招呼下挑了一个红色的小布包,走回缇苏身边。脱下手套,扯开缇苏的领子,露出红扑扑的漂亮小脸,探手在里面摸索片刻,拽出一根寸长的毛绳,将小布包串在上面系好後整整兽皮大衣,重新把冻的冷冰冰的小脸裹进去。
“现在好了吧?”
缇苏眨眨眼,用力的吸了口气,入鼻的不再是兽类特有的臭味,而是一股清淡的草木香,似乎,跟赛德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斜著丹凤眼瞥瞥身边的男人,豔色唇瓣张张合合,道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便所幸哼了一身把脸整个埋进毛领中,只露出一双妩媚明亮的眼睛。
缇苏这一系列别扭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赛德的眼,好笑的勾勾唇,深黯的眸色略微退去,添上些许轻松与平静。
在街上购置了些简单的食材,赛德带著缇苏一路来到小镇偏僻的角落,不远处,防野兽的木挡土板支出三道防御线,缇苏对这些土防御的评价是能起个预警作用。
“住这?”缇苏控制不住的提高声调,指著眼前一座一层高的破败小屋,他甚至能从裂开的木板间看到屋内简陋的布置。缇苏很怀疑,住在这鬼东西里,睡到半夜会被坍塌的脊梁、屋盖压死。
赛德应了一声,也不管缇苏,自顾自推门走进屋里。房门打开时“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缇苏牙齿发酸,他很有扔下赛德自己去镇上的小旅馆将就一晚的冲动。
从衣领里拖出小布包,贴著鼻子嗅了嗅,眼睛跟著男人步入屋中的孤单背影,满腔的不满化作怜惜与温柔,无奈的努努嘴,缓步走进陈旧、泛著霉腐味的小屋。
(待续)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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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鲜币)第七十四章 罗林镇扫墓(二)
第七十四章 罗林镇扫墓(二)
盘腿坐在软软的坐垫上,缇苏两眼发直,盯著桌上简单的菜色,看起来有些呆。
赛德夹了一筷子菜到缇苏碗里,难得看到他这般模样,觉得颇为有趣,没忍住,轻轻的笑了出来。眼见定住不动的凤眸眨了眨,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赛德噙著浅笑说,“想什麽这麽入神,连饭都不吃。”
缇苏瞅瞅碗里碧绿青翠的蔬菜,夹起来送到嘴里,慢慢咀嚼、吞咽。说实话,赛德做菜虽谈不上难吃,但也远远够不上好吃,无论菜色还是味道都相当普通,唯一的优点恐怕就是选用的食材相当新鲜,原汁原味。
说不清原因,缇苏就是有一种胜过任何名厨大手的感觉。把筷子含在嘴里,缇苏歪著头,皱眉努力思考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感觉,思来想去,得出赛德的饭菜中有一种特别的、让人沈溺的味道。
这种味道,叫做家,陌生的味道。
心里暖融融的,缇苏学著赛德的样子,挑了一块红烧肉送进赛德碗里,简单的动作却让他觉得很安心、很幸福,连带那张妖媚的面庞亦柔和不少,“没什麽,就是觉得会做菜、做家务的家夥好神奇,”左右张望下,目光一一掠过用干草、泥土混合物堵起的裂缝,皱皱鼻子,呼吸干净的空气,笑著接下去,“嗯,化腐朽为神奇。”
单纯的、仿若邻家男孩的笑容,赛德第一次从缇苏脸上看到这样毫无心机、没有丝毫掩饰,只是因为快乐而快乐著的笑容,胸口忽然就有些闷、有些疼。
闷头吃了两口饭,赛德闭闭眼,停下筷子问,“你不是第一次看人做家务吧,哪来这许多感慨。”
缇苏闻言一怔,认真的想了想,歪著头回答,“确实应该见过不少,呃,每天都有人打扫嘛,”低头看看自己的碗,“还有各色美味佳肴。”说著,缇苏又摇摇头,“没什麽印象。”
“你妈妈没做过。。。”话说到一半,赛德蓦地闭嘴,他突然想起缇苏的身世,贵族与罪子的孩子。还是一个为了罪子背叛的贵族,想来出了那样的事情,缇苏的童年不会太愉快。
尴尬的干咳两声,“当我没问。”
丹凤眼仔细的打量赛德的表情,缇苏挑挑眉,奚落道,“啧啧,你个混蛋装模作样个什麽劲,在我面前,那些个沈稳、可靠的假象早就破功了好不好~~少装好人,老子不稀罕~~”
赛德气恼的瞪人一眼,捡了块大大的肉塞进缇苏豔色的小嘴里,堵住那些惹人厌的话。
恢复灵动的丹凤眼转了转,用长辈看不听话晚辈的责备目光瞥赛德一眼,耸耸肩,做出一副你真孩子气的样子,气得赛德磨牙,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见赛德把菜当自己狠狠嚼,缇苏轻笑著咬碎嘴里的肉,边吞咽边整理思绪。
缇苏的表情慢慢沈淀下来,带著一些缅怀、一些茫然的轻声说,“那人,没做过这些。别人都说父亲很喜欢他,但我没什麽特别的感觉,那人,其实一直挺孤独的,除了最後那段时间,他跟其他受主人宠幸的罪子也没多大区别,一直被软禁著,罪子嘛,自由之类总是可笑的。”
突如其来的话使赛德咀嚼的动作一顿,然後仿佛只是听到“今天天气很好”般继续,没有表现出好奇或者别的什麽情绪。他不想自己的情绪对缇苏造成影响,说与不说,端看缇苏愿与不愿。
“我家那些破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当年还挺出名。”缇苏自嘲一句,“在出事前,我和那人一直住在府里一处没什麽人的院落里,他啊,很安静,除了父亲来的时候基本一整天说不上一句话,”停了片刻,浅浅一笑,接著说,“其实父亲来的时候他也不说,他们见面似乎永远只有一件事,肢体纠缠、碰撞,然後父亲离开,他继续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庭院,叫不出名字的美丽花卉,粗壮茂盛的树木,高高的白色院墙,以及那个总是靠坐在廊柱上出神的模糊身影。
印象中,那人可以就那样坐上一整天,他总是看著同一个方向,似是出神,又像在思考。院子里除了他们两人,便只有每日里打扫、送饭的仆役,他们看起来总是匆匆忙忙,十分忙碌。
缇苏小时候有试过与那些来院子里的家夥说话,也像其他孩子一样做些戏弄人的事想引起别人注意,但却始终没什麽结果,无论他做什麽,都不会有人分一丝一毫的注意给他,时间长了,便也没有了兴趣。
许多人说孩子调皮,孩子爱捣蛋,里面固然有天性使然,但很多时候,他们不过是希望得到更多的关注。不管是坏的、好的,愤怒的、高兴的,讨厌的、喜欢的,只要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孩子就会乐此不疲的去做,因为,孩子总是怕寂寞的。
越是回忆,缇苏越是觉得自己的童年真是无聊的紧,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在小小的空间中日复一日的虚耗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