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我们一起坐在这里看书,若是看到文学的,会对某一篇小说的情节争论,对某一个角色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记得那里有一本记叙张爱玲和胡兰成的集子,嘉铭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胡兰成这样的男人了,占据着世界上数得着的有灵气的才女,还要见异思迁,简直是不知好歹。
平时每每看到影视节目里,无论男人女人的背叛,嘉铭总会咬牙切齿。
我确认他是个道德观念极强的人。
有时,他也会开玩笑似的翻我的包,看我的手机号,在我接男同事的电话时站在一边紧张兮兮的。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他很孩子气,好像怕自家的东西让人抢了似的。后来,渐渐有些反感,觉得自己被人监视着。
有一次我提出抗议,他一脸无辜地叫:“晓雪姐姐!”
我就没辙了。算了,喜欢看就看好了。都是些数字号码,能看出什么来呢?
再后来,他就不看了,把家里的存款单都收拾在一起自己放好了,密码是我设的,他坚决不让我说给他听。他说我们要合二为一,互相信任,缺一不可。
互相信任,缺一不可……
我的心又烦乱起来,站起身,走去阳台,外面不知何时,又是暮色四合了。
我伫立在窗前,静静地守望黄昏渐近。
这时,那些居民楼里,白天忙碌于生计的人们,像鸟儿一样归巢来,天色未晚,已经亮起灯光。那一点点灯光,是归依与爱的牵引;袅袅的炊烟在天空上画画,抒情写意,浓浓淡淡的,曲曲直直的,远远近近的,把人间烟火的气息飘散在橘红色调的黄昏;高楼夹缝里匆匆赶路的人,步子或急或缓,只在那里一闪而过,带着不同的寻求各自分散;孩子们的喧闹声,父母们殷殷唤儿声,是这时刻里独有的旋律……
我是静态的,看着眼前动态的一切;而我也是动态的,随着这渐渐沉入夜色里的所有,落幕了人生的又一天。
回家。家?
每个人都需要家。白天在外面搏击风雨,累了,就要回家吃饭、睡觉、休憩,充实力量再投入到白天繁杂的俗事中。家赋予人的,是叶落归根的安稳。
可是我没有这种安稳的感觉,我的心动荡不安,孤独而彷徨。
外面已经静寂下来了,只有一排排方格楼窗里的灯光,疏疏密密地与我对视。
我站在浓重的暮色里,心和家一样,无比空旷。
我的家,是我和嘉铭的。
可是现在、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在。
吕静此刻,又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心思一转时,手机在兜里试探地震动了一下,就停了。
我飞快地拿出来一看,是他的。真是心有灵犀。
我拨过去,就听到他磁性悦耳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想你。”
“我也是。”
……
“你在哪里呢?”我问。
“在路灯下面。傍晚很美。”他的声音让我迷醉。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我慢慢地念郭沫若的诗句。
……
长时间的沉默里,我们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章冰?”他叫。
“嗯?”我应。
“章冰?”他又叫。
“怎么?”
“章冰?”他又一次反复。
我幸福地笑了,在他缠绵的爱意里。
“回家去吧,吃她给你做的饭。”我说。
“不喜欢吃她做的,喜欢吃你做的。”他说。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想起那唯一的一次在一起吃饭的情景,忍不住痴痴笑:“汤是咸的,米是烂的,鸡蛋是糊的。”
“我也喜欢。只要是你做的。”
心就陶醉地痛起来。
“我想唱歌。”我吸了口气说。
“好啊。”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我大声地怪腔怪调地唱儿歌,听到他在那边哈哈大笑,我可以想见他整齐的洁白的牙齿,好看地在唇间隐现。
我不想太伤感。
“你唱给我听吧。”我停下来,顿了顿,说。
歌声响起来,悠扬地传过来,带着淡淡的忧伤。是张雨生的《大海》,忧伤的歌词,动人的旋律。
歌声停了,我没有出声。
“这样遇见了你有缘不需要有原因,这样爱上了你相知不必说清,不是你如此的宽容带着我为生命感动,或许永远我看不见真心笑容,把世界分一半给你我愿意,把未来留一半给你我愿意,用爱换一颗心说一种情,谁比你更珍惜,把我交给了你,我愿意我愿意。”
……
他不停歇地反复地唱歌,我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如果是错的,我愿意这样错下去。
“怎么不说话?”他问。
“我记得有人说,如果一个男人专心地为一个女人唱歌,那么,他是真的爱上了她。”我说。
“当然。”他深情而肯定地说。
夜幕已经悄然垂落,天上的星光和城市的灯光连成一片,像一眼望不到边的星河。
他站在路灯下,在冷清的寒夜里,为我唱情歌。
嘉铭又在做什么呢?
我突然想,是在路上奔波吧,为了我们共同的生活?
转头看到那盆杜鹃花,一种罪责浮上心来,我慌慌地说:“好了,你该回家了。”
“我想见你。”他说。
我也想。
但,今天不行。那盆杜鹃花正斜睨着我,每一只眼睛都带着责怪和不屑,我失去了勇气:“不,回去吧。她在家里等你。”
他就不再做声了,长久的沉默之后,说:“你先挂。”
每次他都是这样不舍的,体谅地让我先挂。
他的这些细致,让我迷恋。
合上手机,世界归于平寂。想着他在这样的冷夜里,一步步走回到别的女人的身边,巨大的寂寞和伤感袭上来,把对他排山倒海的想念倾泻下来,扰得我心神难安。
我不会想到,我的吕静,挂断我的电话后,拨了另一个号码,说:“今天不行……”
我胡乱吃了晚饭,然后坐在墙根下,看了一夜书。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迷糊着睡过去了,梦里听到吕静动听的歌声。
我是被电话声吵醒的,起身时,浑身的骨头都痛,身上只盖了一个薄毯,鼻子有点不透气,头也是晕晕的,一摸,有点烧。
是嘉铭打来的,他说他快要到济南了,跑了一夜路。问我有没有睡好。我说很好。他嘱咐了一番,就挂了。
我凑合着找了几粒感冒药吃,仍然坐在墙根下翻书。
今天是星期六,接连两天不用上班,都不知道怎么打发。看书吧。
每当我觉得心神不宁时,就坐在墙根下,踏踏实实地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这样坐着让我感觉安稳些。
书里很多描写情爱的篇章,热恋的、失恋的、迷茫的、挣扎的……形形色色的爱情故事,每一个都有我感觉熟悉的地方,古往今来情不尽,却原来也都是大同小异的。一段感情,说白了,都是三部曲,相识—热恋—分手,或者最后的分手改成结婚。
天长地久的爱情是没有的。
婚姻并不代表爱情保鲜,它是爱情死亡的另一种看起来比较称心如意的方式。
我和吕静的爱情,将会怎样呢?终究也是脱不了一拍两散吧。可是怎么会呢?可是怎么就不会呢?
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