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走到药架上,拿过一个空瓶子递给米兰,叫她去厕所小便。米兰长这么大没进过医院,自然不明白宋医生拿这瓶子给她做什么。小便时她把瓶子放到厕所的水泥隔台上,完了之后又拿着空瓶子回到医务室。宋医生一看瓶子便火了。
“米兰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叫你小便在瓶子里。”
米兰茫然地站着。
宋医生命令道:到床上去,把裤子脱开。
米兰脱了裤子却不肯将腿张开。
宋医生说:“排开,排开,你怎么这样。”
宋医生用肘撞着米兰的大腿,米兰被动地张开了大腿,宋医生从盛器具的盒子里拿出扩宫器,在空中甩了几下,然后放进了米兰的身体。
米兰感到一阵眩晕的疼痛,她叫出了声。这种生冷的疼痛是米兰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米兰长这么大除了两个男人以不同的方式,进入自己的身体之外,她不知道还有器具这样的东西,能迫使自己暴露无遗。
米兰感到万分绝望,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眼角往外流,很快便湿了头下的被子。
宋医生示意米兰起来时说:“没事,月经不调我开药给你回去吃。”
米兰颤颤抖抖地站到地上,感觉下身一阵坠痛。
宋医生把药递给郑大芬说:“她的精神太紧张了,叫她按时吃药。”
寒夜风声凄厉。米兰一直睁着眼。有一只钟在郑大芬的床上,嘀嘀嗒嗒地走着,像人垂死前的脉搏那样虚弱漂浮。有人在睡梦里哼哼着,如一只无助的狗在饥寒交迫中发出无望的呻吟。
米兰的心里萦绕着绝望的凄怆和悲愤。天苍苍雪茫茫,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夜。在这无尽的日子里,死便是这个无边无际的结,一个温馨的结。米兰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有一种冲动。
米兰痛苦地认识到,在监狱里连死的权利也被剥夺了。服毒、割腕、撞车、卧轨等等都根本不可能。上吊,用什么东西,吊在什么地方?这都是问题。连死都这样困难,活着又是一种什么滋味呢?终于她想起小时候听人说,人睡在床上,将带子扎在床坊上,脖子套进去使劲往下蹬,绳子便紧紧地缠在人的脖子上,即使不想死也毫无办法活了。
米兰穿好衣服下到地上,轻手轻脚地解下了屋内晾晒衣服的一根绳索,打了一个死结套在床上,然后她将头伸进去,身体滑离床沿,便悬在了半空。
米兰开始感到窒息,眼前开始凸现五颜六色的光圈,闪闪烁烁。她试图挣扎着将脚踩到地上,却无法使劲。米兰感到头部膨胀,像一个灌满气的球,只要手中的线一松,这球就会直冲到九霄云外,然后炸成碎片。米兰想用手攥住脖子上的绳子,手也已经不是自己的手。她无望地看着一个陌生的门槛上挤满了人,闹闹嚷嚷的,柚就站在人群中央,冷漠地看着自己做最后的挣扎。
屋子里发出一声响动,有人划亮火柴下床不小心撞着了悬在床上的米兰,被吓得爹呀妈呀地乱叫,叫声惊醒了屋内所有的人,接着有人用电筒照亮了米兰。监房里一阵慌乱。最先跳下床的是郑大芬,她比任何人的紧张都更多了一层意义。米兰如果死了,她的组长立即就会被撤换掉,然后她就得跟别人一样到山上干活,那真是劳役无期啊。她抱住米兰爹呀妈呀地喊,破货烂货地骂,也不管米兰有气没气,抱着就往医务室跑,边跑边叫人去报告值班干部。
30、有颜色的锅
米兰没有死。米兰被抢救过来了。米兰被排为抗改危险分子,通告所有干警。监狱是不允许自杀的。米兰被严格控制起来。
正如郑大芬害怕的那样,她被撤换下来,分到中队去劳动。
米兰想我不是抱定了要抗改的,今天这一步全是让郑大芬逼的,干部要是看不到这一步,反而认为什么责任都在我自身,那还有什么可谈的呢?我这一辈子没有依靠过谁,难道还能在这监狱里依靠谁?
米兰边走边想,待走进房间,叶青和小黑鸭迎过来,她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小黑鸭被分到中队,叶青没有下中队,而是分配到图书室管理图书,这样她有更充足的时间参与各中队的唱歌、舞蹈的排练。监内缺乏能歌善舞的人才,叶青当然独领风骚,占尽天赋的便宜,令人眼红和嫉妒。
临走时叶青告诉米兰,监狱是一口有颜色的大锅,不管你是什么颜色,最终都得黑白红蓝混杂,在这里要有智慧才能使自己不被别人加害。米兰没有把叶青的话想清楚,就支支吾吾地点头。
外面的破钟又敲响了,监房里又响起惯有的乒乒乓乓的撞击声,没有什么东西比吃饭更重要,更能激发起女人的热情。她们很快便在门口排好了队。记录专门负责观察米兰近段时期的动态,她不仅要把米兰控制在视线之中,视线以外的也得有个判断分析,吃喝拉撒睡全都管。她问米兰吃不吃稀饭,米兰摇摇头。记录就自言自语地说,不吃稀的,就吃干的,我打回来你要吃。
记录走后屋里空寂寥落,米兰认为时间就是这样空空荡荡的,直到将她完全吞噬。必须离开这里。想到离开这里米兰的心跳到了喉部,震得她的耳膜呜呜响。
躺在床上哼哼翻身的黄小琼,把头探出被子,见屋里没有其他人,便喊道:“米兰,你能不能告诉干部,我要死了,放我回家?”
米兰没有理会。黄小琼继续在床上哼着,一边骂别人一边骂自己。骂自己的时候更像是骂别人,骂别人的时候却很像骂自己。因为她骂得很胆怯,骂得很留情面。后来米兰听着听着,觉得她分明开始骂自己了,便走到她跟前说:“你再骂一句。”
黄小琼的眼波里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神情,她躲躲闪闪地埋着头,见米兰并没有怎样,她仰起脸来说:“米兰,你是好人。你要救我,我不能死在这牢里面。”
米兰像是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心中翻出一股热乎乎的东西。
米兰说:“你打算怎么办?”
黄小琼抽抽搭搭了半天,抹掉眼泪说:“我听说在这里要劳动,反正我就躺在床上。”
米兰想这狡诈的女人,是想好了坐牢的办法了。她没有再理黄小琼,回到炉子边坐下。打饭的队伍回到监房之后,便是闹嚷嚷的吃饭声。
新来的组长廖芳娇,在米兰面前念念叨叨地说了一阵。廖芳娇是个红脸,双眉像两只鸟的翅膀一样扑扇着。来监狱时只有十六岁,劳改了十多年,还有十多年。原因是廖芳娇一直没有安心劳过改,总是一有空就逃跑,抓回来了就加刑。恶霸一方的廖芳娇终于在三十多岁时幡然醒悟过来,最后得到了干部给予的悔过自新的机会。干部让廖芳娇当组长一方面是鼓励她,同时也约束她。
米兰闭着眼睛,耳朵里全是廖芳娇大声骂人的声音,她把炉子用火钎捅得霍霍响,整个屋子里烟雾弥漫,煤气呛得人直憋气。廖芳娇嚷着叫大家出去操练,众人手忙脚乱地跑出去之后,廖芳娇走到米兰的铺对面坐了下来。
廖芳娇说:“米兰,这监牢不是躺着睡着就能走到头的。这里也不允许谁装死装活的。我现在是组长,既然管着你了,你就得听我的。对于我你也可以满监房地打听打听,甚至到干部那打听打听,上至政委下至一般干部,没有不认识我的。话说到这里你自己想清楚,干部拿你没法治,我可不是干部。”
廖芳娇站起来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毫无动静的米兰,心里怒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母狗。”
春节很快要到了,整个监区进入了紧张的各项活动准备之中。操场上回荡着干部操练队列的洪亮之声和犯人整齐的踏步声。
各中队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