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艺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见阿四已经给隔壁舀水,那边传来了接水时惯有的一阵喧闹,有人在故意大骂阿四,接着骂起17号房。陈艺没有理会,她把纸条打开,是两首诗:等 待等待
我们身体里滋生的毒素
在每个清晨来临的时候
照亮我们心中的痛和黑暗
破损的风中
我们遥望着冰冷的早晨
时间穿过指尖
为我们展开了另一个24小时
千金难换的24小时啊
你是否已将那无望的歌唱握在了手心
时间静静地流淌
在我们的血液里
在我们等待的每一个清晨
为我们高举遗忘的火把
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么久远
我们仍然无法忘记
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是
另一个挟带着死亡的黎明
那些重重叠叠的死亡
让我们向往来世有一个
比别人更好的结果
告 别
无论你要走的路有多远
也无论天的尽头有多么苍凉
我们的灵魂一定会通过歌声
回到先前的地方
你孤单地上路
16、让死亡变得柔和(2)
孤单就是一首嘹亮的歌
上路的时候别忘了
别忘了回过头来望望身后的道路
那些曲折的道路
一定会在枪响以前为你展开
枪声响起
那个永恒的声音
被我们惧怕了一辈子的声音
其实它比生命更短暂
诗行的下面有一段字:我们要把每天都看成一辈子,过好这一天,就算赚了。
陈艺没看懂诗,却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一种东西,使她的鼻子酸溜溜的,心脏也像压上了什么东西很沉重。叠好纸条之后,她走回号房。吴菲还没有起床,她走过去,附在吴菲耳边说:“男号给你带信来了。”
吴菲慢慢地坐起来,穿上一件外衣就打开了纸条。她的手有些颤抖。几个女人围拢过来,谁也没有看懂诗,却都能心领神会。
乔萍萍说:“多活一天赚得的,就是说你现在已经赚了。”
吴菲什么也没有说,她又将诗看了一遍。她看得很认真,号房里的人从她仰起的脸上看到了灭绝的伤痛正一点一点地覆盖了她,覆盖了整个号房。吴菲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窗。天空飞过一群鸽子,它们的翅膀将一团阴影投进了吴菲的眼底,这如灯灭一样的瞬间黑暗,却突然地点燃了吴菲活着的强烈欲望。
“怎样才能不死?怎样才能不死?”
逃出去。
这三个字一跳进吴菲的脑子就如一团墨汁黑沉沉地印在了上面。于是整个晚上她的脑子都一团漆黑。熄灯之后她来回地在地上走动,脚上的镣哗啦哗啦地响在黑夜响在她脑子的那团漆黑里。女人们在这样的声音里感受生命在时间里经受的煎熬,经历着与己无关的死亡。
第二天女人们是在一种撕裂的清脆之声中醒来的。吴菲郑重地坐在铺上,她的头发如山冈上那些被风吹乱了的茅草样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她撕着被子,十分认真地撕着。她的认真让人觉着那才是她真正应该干的。她撕得累了,她的手无力地徒劳地撕扯着,她伏下去将整个身子都伏在了上面,然而她知道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发出了一声类似嚎叫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发出来的,磕磕绊绊地经过了很远的路程突然到来的。女人们感到意外的时候她又那样地嚎了一次。女人们围了过来,她们听到了一阵咯咯嘎嘎的声音,那是吴菲在笑。她咯咯嘎嘎地笑着像是把什么器官给笑裂了,声音出来后就都带着破损的那道裂缝。
吴菲疯了。
女人们这样想的时候就听见了乔萍萍的哭声。乔萍萍一哭吴菲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她看着乔萍萍她明白乔萍萍是这里惟一能帮自己的人。那种伤心和立即就会被拖出去枪毙的恐惧消失掉了。她内心存活了一个新生的希望,这种方式激励着她努力地迈出第一步,那就是找一个或两个同谋者,从这里逃出去。
接下来就是紧张,一种比杀人还要恐怖的紧张。
吴菲和乔萍萍蹲在天井里,雪花飘落下来粘在她们的头发上。
吴菲说:“你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还你的情怕是要等来世了。”
乔萍萍说:“不要这样说,看你难过,我恨不得替你去死。”
乔萍萍一阵激动,说话时眼里含着泪水。
吴菲说:“我不想死。你会不会出卖我?”
乔萍萍坚定地摇摇头,脸上现出一种受到信任后的荣幸。
吴菲说:“我想从这里逃出去。”
乔萍萍显然很吃惊,她愣愣地看着吴菲,心想这不可能,你发疯了。
吴菲说:“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我要这么干,我难受,我需要你的帮助。”
乔萍萍意识到吴菲的打算很坚决,不禁心惊肉跳起来。她是个头脑简单意气用事的人,但她深知越狱的后果。她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她在心里暗叫,我的天你怎么把我往水里拖。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想法。很快地她又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