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及个人的私惠。薄昭只是杀人之罪,而长孙无忌身受两朝重恩,却不思报效,竟然谋反,这是难以饶恕的重罪!长孙无忌权倾朝野,才能又不下于王莽、司马懿,陛下仁厚,不忍除之。只是如此的忍让,恐怕会将这锦绣江山易姓他人!”
李治闭眼静静地聆听着,我却不再说下去。他微微叹息:“事已至此,朕亦是身不由己。此案既定为谋反,便是重罪。长孙无忌死罪可免,剥夺他太尉的官职与赵国公的爵位,贬为扬州都督,暂住黔州。”
“是!只是此案并没有就此完结,因为涉及人数众多,”许敬宗俯首领命,他又说道,“应接着再办,将涉案之人一一审理。”
“准奏。”李治颔首。
我心中狂喜,神色却是平静,声音仍是淡淡的:“长孙无忌身为两朝重朝,佐命元勋,长孙家族根深叶茂,势力庞大,你等定要小心行事,不可有丝毫差池。”
“是!”许敬宗与李义府齐齐答道。
至此,此案已定,长孙无忌的谋反之罪已坐实,他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炉中的焚着青云香,轻烟氛氲,如雾如云,似破茧而出,周身轻盈。淡淡怡然之中,青云香悠悠地飘,透窗而过,往更宽阔的天地里去了。
正文 你是花妖,又怎会老去?
春日初阳和煦,照在身上,柔绵温软。竹色青翠,风过吟竹,竹枝微动,渐渐漾成一片碧绿的雾霭。我未施粉黛,长发微挽,只斜插了一支银簪,外披一件绯红轻裘,迎风摇曳,如燃了暗火,幽幽地在竹林中烧着。
我并未带任何内侍与宫女,只有李义府轻悠的身影始终随在我左右。
又行片刻,李义府递过手来:“皇后娘娘,此处腐木丛生,苍苔冷滑,有些难行……”他见我无语地望着他,面上现出一抹狼狈,伸出来的手僵在空中。
我见他失态,怡然一笑,将手递了过去,自然地任他搀扶,一步一步,下盘极稳。
那日李治诏令一下,便要遣使发兵“护卫”长孙无忌前往黔州,长孙无忌也未做任何挣扎,只说临行前要见我一面。李治先是不允此事,经我一番劝说,他这才勉强答应让我来见长孙无忌。
我任李义府领着,行了一会,笑问道:“为何不敢回头看我?”
李义府身躯微颤,他沉默良久,步子却加快了,我正猜测着他的心思,却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幽幽传来。
我心下微微一紧,便再没有了调笑他的心情。
“皇后娘娘。”李义府停在一面班驳的墙前,他错身一闪,便将我让进屋内。
室内潮湿阴冷,唯有一灯如豆,微漠的冷光,照得一切晦暗不明,幽深迷蒙。
室中有一人坐于墙角,佝偻着身子,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我轻挥手,李义府便识趣地退下了,我静立一会,才开口说道:“国舅别来无恙?”
长孙无忌肩头一耸,身子僵着,半晌才低低道:“皇后娘娘,我已是你的阶下囚,这些虚礼恐怕已用不着了。”
“是么?那便恕我直言了。我特来告之你几件大事,”我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先发制人,委婉道来,“你获罪后,你所有亲友家人无不连坐除名,流放岭外,包括你那贵为驸马的两个儿子,虽然他们娶的都是陛下的嫡亲妹妹,但有你这样的父亲,他们依然难逃噩运。已被贬黜的高履行则再被贬为洪州都督,长孙祥再贬为常州刺史,而长孙恩则流放岭南高州。”
长孙无忌全身巨颤,他终是转过身来,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恐惧与慌乱:“你,你,你究竟想如何?!”
我抬袖扫了扫一旁的椅面,轻轻坐下,注视着他,玩味地问道:“国舅希望我如何?”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长孙无忌脸色发青,“你只与我一人有怨,切勿累及无辜……”
“罪有连诛,没有什么无辜。褚遂良官爵被削,柳姡А⒑コ谥灸夤佟q宜炝嫉牧礁龊⒆友甯Α⒀宄逡惨煌鞣虐荩上ё叩桨肼飞霞幢┍小q宜炝加Φ鼻煨易约旱脑缢溃挪恢劣谇籽勰慷米铀锏钠嗖医峋帧!蔽一夯阂×艘⊥罚袂槔锲挠幸藕吨猓耙陨先私员怀遥薪撞宦勰信嫌捉粤髁肽希凶游游荆槐岬墓僭背に锸虾土瞎灿惺恕1境衅呶辉紫啵耗恪⒗顒蕖⒂谥灸Ⅰ宜炝肌⒗醇谩⒋薅乩瘛⒑ィ缃癯顒抻朐缡诺拇薅乩裢庖鸦虮峄蛏保宄 !?br />
“你,你好狠毒的心!”长孙无忌颤抖着,老泪纵横,“你只对我一人便罢了,为何连他们也一并加害?!”
“你果真是老了……”我啧啧惋惜,轻轻摇了摇头,“莫非你忘了当年你诛杀吴王李恪与高阳公主一事么?你连诛了多少人?他们又何其无辜?”
“你,你仍是记挂着这事,你与吴王……”长孙无忌的目光变得茫然,喃喃道,“你为了此事,非要夺我性命才肯罢休?”
“国舅,你错了。真正将你致于死地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陛下。你还记得九岁时的陛下么?他伏在长孙皇后的灵柩前哀哀哭泣,先帝由此对他分外怜爱,他也因此而打动了你的心吧?”我语调平淡,神情漠然,仿佛只是在说今日的天气,“二十二岁的陛下,面对着先帝的驾崩而手足无措,惶恐地抱着你。永徽初年,他一听到有人告发你谋反,立即问也不问便将其处斩,以示对你的绝对信任。而如今呢?再浓厚的亲情,也终敌不过君臣名分。你最疼爱的外甥,最后竟成为长孙一族倾覆的罪魁祸首,如此讽刺之事,世间除了国舅你,恐怕再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吧?”
“我,我不信!若不是你从旁挑唆,陛下不会如此对我?!”长孙无忌声嘶力竭地叫道,已是在自欺欺人。
“你可知你为何会败?轻敌大意,仅这一条,就可致命。你从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陛下会对你猜忌嫌恶,所以你也并不为自己谋一条后路,在废立皇后一事,你竟手握兵马大权李勣的真实态度都不知,而程知节禁军统领之职被夺,韩瑗、来济被贬,便如同斩断了你的左膀右臂,你该有所警觉了,可惜你仍是按下不动。在程知节罢官之后,你已失去了任何可以挽回败局的机会,虽以国舅之尊,也无法避免最终败亡的命运。”我从窗外收了目光,望着长孙无忌轻笑,“你那时若是拼尽全力,与程知节联合发动禁军谋立新君,孤注一掷,或许还有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你却迟迟没有动手,犹豫之间,所有的机会都已失去。就算明知不久就会面临灭顶之灾,却依然没有胆量进行生死立决的一搏。或者依然心存侥幸,或者忍不住犹疑观望,你的顾虑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程知节已老,是否还会帮你?长孙家族枝繁叶茂,倘若失手家人又将如何?本来 自'炫*书*网'己两个儿子娶的都是李家的嫡亲女儿,也许自己虽死他们还能活着呢?”
长孙无忌悲恸到了极处,反而平静下来:“事到如今,你说这些究竟是何用意?”
“在濒临悬崖之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不计存亡纵身一跳的勇气。你确是惊才绝艳,当世人杰,也为长孙家族带来泼天富贵,三十年宰相生涯,权倾当世。”我轻抚衣袖,悠然说道,“然而绝顶的富贵,必然伴随着绝大的危机,托孤重臣有几个是能善终的?帝王羽翼丰满之后,总是期望着破茧而出,大权独揽,而国舅你,不幸便是陛下要冲破的那层茧。”
“想破茧而出的,其实并非陛下。贞观末年,便有预言,大唐三世之后,有个女主武王将取天下,且将屠杀李氏子孙。”长孙无忌目光一厉,“想排除异己,大权独揽的,恐怕是你吧?!”
“呵……国舅发现得太晚了。人老了就要认命,技穷了就要认输,重申忠诚或忆及亲情挽回不了什么。你一直以为自己是弈者,并希望能掌控得更多,其实你早身在一局早已注定的棋上,你只是一枚可丢弃棋子。”我眼神一厉,淡淡笑着,笑声里全是轻蔑,“棋子无论放到哪里,都只是棋子罢了,随时可能变成弃子。你早该潜身缩首,苟图衣食,不问政事,如今你落魄至此,不止你一族的性命难保,恐怕这李室的江山也将不保,你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与长孙皇后?!”
“你,你……”长孙无忌面如死灰,他颤着唇,却只说出一句断续的话来,“放,放过他们……”
他无疑是在向魔鬼求饶,可惜魔鬼只负手看着他,动也不动。
长孙无忌的惨笑飘渺而刻骨,我却再不望一眼,转身离去,锦绣罗衣漫起遮天缈缈烟云,抛却了身后一切黯淡与不甘,我盈盈步出屋子。
一阵清风涌入,带来桃花的浓郁气息,也吹乱了我的长发。我抬手拢发,却触到发上的银簪。一曲高山流水,人间稀所闻,知音原自少。
恪,你的仇,你的恨,我已为你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