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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第312部分(1 / 2)

>  高旸忙道:“你是我的贵妃,怎能留在宫外?以后我再也不问便是了。”

我再一次退步行礼,淡惘的笑意中透着一丝轻蔑:“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与太宗皇帝,没有什么不能问的。陛下该用膳了,玉机先行告退。”

高旸一把拉住我:“既来了,就不要走了。”

我笑道:“按惯例,今夜当是正宫伴驾。”

高旸笑道:“正宫?难道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想娶你为正妃。在我心里,你就是正宫。”说罢向姜敏珍道,“摆膳。派人告诉章华宫,朕明日再去看她们母女。”

天还没亮,高旸便上朝去了。我早早起身,送他出了定乾宫。东方的天幕晨星密布,抬眼便辨认出闪闪发亮的北斗七星与永恒不动的北极星,金星亮如银白炽火,银汉辽阔无垠。灿烂的星空令人迷醉,我仰头呆望着,不知该往哪里去。好一会儿,方听绿萼在耳边催促道:“姑娘这会儿是回漱玉斋,还是回仪元殿等陛下下朝?”

我摇了摇头:“陛下下了朝要去章华宫。咱们去玉枢那里用早膳。”

绿萼笑道:“也好。姑娘已然入宫,谅内阜院的势利鬼也不敢再克扣济宁宫的炭例了。”

我笑笑。冷些热些,玉枢哪里会放在心上,她最忧心的,是三个孩子的性命与前程。“走吧,这会儿去,想必还能看见晅儿练武。”

济宁宫的宫门早已开了,有宫人提着大桶大桶的炭灰出去。有认得我的,都跪下唤“娘娘”。淳太妃与慧太妃都还没有起身,我径直走到后花园。只见苍松翠柏之间,高晅一身白衣,正在演练枪法。衣袂如雪,卷落针叶如雨。红缨似火,惊起龙蛇如飞。不一时,高晅右手持枪,枪尖斜斜指地,左掌竖于胸前,收招直立。真阳立刻拍手叫起好来,玉枢满目怜爱,为他拭去汗水,小莲儿为他披上衣裳。

我拊掌笑道:“晅儿的枪法,当真威风凛凛。”高晅与真阳见我来了,立刻围了上来,一迭声地唤“姨娘”。高晅得意道:“我还会别的枪法,一并练给姨娘瞧。”快十一岁的孩子,已与我一般高了。我笑着抚去他鬓边的汗意,柔声道:“好。”

玉枢向两个孩子道:“且进去把衣裳换了,再来和姨娘说话。”两个孩子当即乖乖进了听雪楼。晨风掠过松柏,在头顶沙沙地响。东方出现一线瑰丽的紫红,星光渐渐隐去。许久未见玉枢,她的容色被焦虑的心绪折磨得黯淡无光。沉默半晌,玉枢含泪道:“你怎么这么久都不进宫看我?”不待我辩解,她又叹道,“罢了,你总是有你的理由。你的病全好了么?”

“病?”我怔了一怔,这才想起,上一回我昏倒在沈太妃的寝室外,是被抬着出宫的。算起来,我已整整七个月没有见过玉枢了。“都好了。”

玉枢打量着我的神情,忽而冷笑一声:“妹妹贵人忘事,早将我这个姐姐抛在脑后了。你可知道,自沈太妃去了,我在这济宁宫里,度日如年。”

我忙道:“我已回宫,从此与姐姐在一处,再也不分开。”

半明半暗中,玉枢的笑意冰寒彻骨:“如今你是凤凰,我是草鸡。还说什么分开不分开。”

我顿时吃了一惊:“姐姐何出此言?”

玉枢自松柏的暗影中走了出来,衣襟上镶嵌的貉毛莹莹似珠光,一张脸清冷如玉:“你不做太宗的贵妃,倒做他的,究竟是望得远,还是旧情难忘?我竟白白担心了这么多年,担心你与我争宠。我真是蠢,与你做了三十年姐妹,却从未看透过你的心思。”

我一时呆住,不知该说什么。小莲儿蹙起眉头,牵一牵玉枢的袖子,轻声劝道:“娘娘……君侯做了贵妃,娘娘该高兴才是。”

玉枢振袖,甩开小莲儿的手,嫌恶道:“你从前是服侍‘贵妃娘娘’的,你自然向着她。”玉枢特意拉长了腔调,“贵妃娘娘”四个字,字字如钢针扎在心头。小莲儿十分委屈,垂头不敢再言。我亦惭愧无语。玉枢深恨高旸饿死了濮阳郡王高晔,或许她此时宁愿我当年嫁给了高思谚。

我无言可答,只得道:“姐姐如何恼我都不要紧,只不要忘了我当日对你说的话才好。”

玉枢目光一颤:“你这个人,既无情又可怕,无论在哪一朝,你永远都赢。”

我不理会她:“姐姐若恨我,也可以不听我的。只盼姐姐有更好的办法。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说罢强忍泪水,转身离开。

忽听雪楼中一声娇啼,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奔了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哭起来:“姨娘不要走……姨娘不要走……”我狠心掰开寿阳的双臂,掉头落荒而去。

宫墙外,依稀还能听见寿阳埋怨母亲的哭声。心境仓皇,欲哭无泪。绿萼在后宽慰道:“姑娘别伤心,婉太妃只是不明白姑娘的用意罢了。”

我哼了一声,冷笑不已:“用意?我有什么用意?她又没有说错,我也没有伤心。”

绿萼道:“奴婢冷眼看着,也说句不好听的话。婉太妃实是嫉妒姑娘,姑娘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即使姑娘入宫没有用意,难道一纸册封的诏书下来,姑娘还能不入宫么?”停一停,恍然叹道,“陛下会有太宗皇帝那么好性子么?”

宫墙后喷薄欲出的朝霞彻底驱散了繁星,天亮了,奉先殿的钟声沉厚而悠远。我这一生错谬横出,往复不绝。我永远沉浸在痛悔与惭愧之中,永远也得不到毕生向往的安宁与喜悦。或许我做棋子已经太久,竟想不出我这一生究竟想要什么。即使想到,也寻不到正确的路。她说我“永远都赢”,实则我的人生何其荒谬与失败!

绿萼抚着我的肩道:“姑娘这会儿是回漱玉斋用早膳么?”

我叹道:“回去吧。本来还想去桂宫拜见贞德皇后与庐陵王,这会儿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绿萼笑道:“若说这会儿最明白姑娘心意的,便是北宫皇后了。”自芸儿降为贞德皇后,与高朏迁居皇城东北角的桂宫。宫里人便称她为北宫皇后。“或者顺路去益园走走?”

我笑道:“好,日后行动便有许多人跟着,再想这般自在,怕是不能了。”

辰初方回到漱玉斋。一进门,便见先时在王府见过的、向高旸传命的女人正立在檐下等我。她已换上一身浅葱色半袖宫装,绾着高髻,只簪了两朵宫女常戴的嵌珠绒花,比之先前在王府簪金戴玉,质朴许多。那女人见我进门,连忙迎上前来,恭恭敬敬道:“奴婢遥思,参见娘娘。”说罢跪下磕头。

我连忙扶她起身,笑道:“玉机回来迟了,劳姑姑久等。不知太妃有何吩咐?”

遥思道:“太妃请娘娘去济慈宫用早膳。听说娘娘爱吃清甜的,特备了糯米红豆糕,请娘娘去尝一尝。”

我忙现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惭愧,当是玉机先去向太妃请安才是。”

遥思笑道:“娘娘服侍陛下辛苦,太妃怎会不知?娘娘请。”

瞧她的势态,是不容我更衣了。我只得整一整衣衫,随她往济慈宫来。济慈宫依然空荡荡的,几个宫女和内监站在廊下监管众人收拾物事。从前尚太后练武的庭院中已堆满了物事,宫人穿梭往来,一片鸦雀无声。林太妃正在偏殿用早膳,一身紫绀色簇花长衣,堆云叠鬓,珠翠满头。脂粉遮不住长年的病容,手背上布满褶皱。她眸色深沉,似有隐忧。一只白瓷汤匙在粥碗中搅弄不止,却无半点声响。

上前行过礼,林太妃示意我坐在下首。遥思浣了手,亲自添了一副碗筷,为我盛了一碗粟米粥,布了几样小菜。林太妃指着一碟糯米红豆糕,笑道:“听春儿说,你爱吃甜的。”

糯米碾成粉,制成洁白的糕,上面嵌着薄薄一层红豆粒,盛在孔雀绿荷叶瓷碟中,意趣盎然,颜色分明,气味清香诱人。遥思搛了一块红豆糕放在我的小碟中。红豆太硬,味道也太过甜腻。我只咬了一口便放下了,现出满足的笑容:“谢太妃赐膳。”

林太妃笑道:“自你出宫,早就想请你来坐一坐,不想你立刻便出京了,这一别就是五六年。”

我垂首道:“没有早些向太妃请安,是玉机的错。”

林太妃笑道:“这有什么?咱们的日子还长,倒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停了一停,又道,“听闻你昨夜自己去了定乾宫?”

我一怔,随即起身,垂头含一丝羞赧与甜蜜:“只因玉机太过思念陛下,实是放肆了。请太妃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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