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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第90部分(2 / 2)

芳馨亦笑:“从前姑娘也说过,相知的人未必不能相害。”

我叹道:“说史姑娘的心思重,依我看,姑姑的心思比她重一百倍。”

芳馨道:“若心思不重,须得恩宠够深,脖子够硬才行。”

因为去畋园狩猎,遗积了不少政务,昌平郡王走后,除了偶尔去探望太后与皇后,皇帝几乎是足不出定乾宫。紫菡成了唯一的女御,日夜随侍,已成专房之宠。

转眼过了端午。这一日,皇帝恩准大将军陆愚卿在下朝后前往后宫看望妹妹。彼时我正在椒房殿的西偏殿为皇后烹茶。将沸如滚珠的井水冲入油滴玳瑁盏中,泛起乳白的茶末,双手奉于皇后。我自己则捧起一只小小的兔毫玳瑁盏,缓缓而品。

西厢中竹帘低垂,阴凉如水。细碎的阳光洒在地上,如碎金沉在静潭之中。皇后斜倚在水红色云锦靠枕上,双目微合,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扇子。炭火微跳,耳中只闻得汩汩水声,不急不缓。水火交融的吟唱,和着窗外高亢的蝉鸣,一室静谧安宁。

忽听一个清朗坚定的男子声音如一柄利剑穿透静水:“臣陆愚卿求见皇后。”

但见一个身着白袍,满面风尘的将军缓步走了进来。他面色黝黑,额角,颧骨和下颌的轮廓直如斧削,神色却沉静淡然,眉眼之间显出一丝尘封已久的书卷清气。彼此见过礼,我便告退了。

走出椒房殿,只见庭院中空无一人。芳馨一面撑伞一面道:“今天皇后倒是静,竟没让姑娘读个书念个诗。”

我慢慢走到汉白玉栏杆的荷池边,栏柱上有宫女们喂鱼后留下的小瓷碟,里面还有没用尽的饼屑。我随手都倒进了小池,引得十几尾锦鲤浮上水面争食,扇尾溅起清凉的水花:“今天陆大将军要来,皇后哪有心思和我说话?喝喝茶,静静心也就是了。”顺手将瓷碟交给芳馨,“一会儿经过茶房的时候,姑姑把它送进去。”

走到守坤宫的侧门,芳馨便去了茶房。我在门后的阴凉处等她,无意中低头一瞧,发现裙角不知在哪里被勾破一块,掉了一颗青金石坠裾。这套青金石坠裾是高旸贺我十六岁生辰的礼物,于我来说,珍贵无匹。我一惊,也来不及知会芳馨,便抽身回椒房殿寻。

椒房殿侍立的宫人听我丢了东西,都轻手轻脚地帮我找。我站在门边,蓦然听得西厢里传来极轻极细极冷的叹息声,冷得几乎要将门外的万丈阳光凝成坚冰。接着听见皇后幽幽道:“他疑我,不要紧。我清者自清。可恨我生了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是皇子。平阳那孩子又命苦。”

陆愚卿亦叹:“长姐做的错事,叫妹妹受委屈了。只是陛下并没有苛待妹妹,妹妹若自己多心,就不好了。”

皇后道:“我与他夫妻十载,他的性子……疑不疑,我自己知道。”

陆愚卿道:“我知道妹妹的恨,在于没有皇子。妹妹何不收养一位皇子。陛下正当壮年,今后会有许多皇子。妹妹择优收养,将来立为太子,不怕后位不稳。这眼前不就有一位么?”

皇后道:“哥哥说的是弘阳郡王?”

陆愚卿道:“弘阳郡王的生母是废后,早已失宠,母家又已败亡。且弘阳郡王是长子,又深得陛下喜爱。妹妹记得华阳夫人的事么?”

皇后道:“弘阳郡王的仁孝聪慧从来也不逊于他的皇兄。我怕他太聪明了,反而不好。再者,他……”

陆愚卿嘿的一声道:“妹妹又不是真的要和他做母子,不过因势利导,互为援引罢了。自然皇子是越明白越聪明越好,只要他不忘恩背义即可。”

皇后道:“待我想想。”

此时宫人寻到了坠裾,我便悄悄退出了椒房殿。芳馨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寻到了我,正要开口说话,忽觉我捏她的手腕,便立刻噤声不语。

陆愚卿虽然军功鼎盛,但于权谋人心还不甚熟谙。皇后是了解皇帝的,她应当不会行这步蠢棋才是。万一她行了,我也不能叫她如愿。这是保全她,更是保全高曜。

一路无语,芳馨见我面色不善,一直不敢说话。刚踏进漱玉斋的门,便见高曜的侍读刘离离笑吟吟地上前行了一礼:“给姐姐请安。”

刘离离自从代替我做了高曜的侍读,一向低调守礼,为着避嫌,从来也没有主动到永和宫和漱玉斋来拜候过我。今日见她装扮一新,且满脸喜色,我不觉将满腹心事抛在脑后,携了她的手笑道:“妹妹怎么得闲到我这里来?”

刘离离只是笑,服侍她的姑姑琳琅在后道:“我们姑娘才刚升为正七品女史了。”

我又惊又喜:“恭喜妹妹。”

刘离离道:“这会儿殿下在学里,我一得了好消息,第一个便来告诉姐姐,姐姐不怪我唐突吧。”

我笑道:“怎会?你升了女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刘离离忽然眼睛一红:“当年姐姐选我进来,又处处优容,处处教导。如今几位女官罢免的罢免,流放的流放,妹妹得保无虞,又升作女史,全赖姐姐素日的提点。妹妹不敢忘恩。”说罢深深拜下。

我忙扶她起身:“妹妹言重。圣上升妹妹做女史,是因为妹妹恪尽职责。这话我在景园便说过了。妹妹是女史,万不可妄自菲薄。”

刘离离遣退琳琅,扶我坐在秋千架上。她的手静静地拂过绳子上缠绕的碧色藤萝,嫣然一笑:“旁人不知,难道妹妹还不知道么?妹妹得升女史,是因为陛下喜爱殿下。若不是过去三年姐姐对殿下教导得当,殿下未必能得圣口一赞。况且妹妹做侍读才不过一年,殿下也并不看重。”

我连忙起身,伸指掩住她的口:“又来了,不是告诉你不要再说这些么?今天是妹妹的好日子,当高高兴兴才是。”说着亲亲热热地拉过她的手道:“我有一套赤玉整雕的笔和砚,便送给妹妹做贺礼,聊表寸心。妹妹诗才横溢,用它是再合宜不过的了。”

刘离离欢喜道:“既是姐姐的东西,那妹妹也不推辞了,多谢姐姐。”

刘离离走后,芳馨上来道:“这位刘大人虽不得殿下看重,心思倒也通透。”

绿萼笑道:“可不是?刘大人是我们姑娘一手选上来的,自然要感恩戴德。”

我弯腰嗅着一朵玫瑰花,淡淡道:“选她上来的是皇后。且她如今虽不得殿下看重,但她是个有心之人。有心,就有来日。”

咸平十四年五月十三日,睿平郡王高思诚的正妃董氏因难产薨逝,睿平郡王悲痛不已。丧事过后,太后将睿平郡王的独女松阳县主接进宫来抚养。松阳县主只有六岁,进宫之后也无心读书,仍是整日哭泣。太后命我常去济慈宫教她作画,哄她高兴。又因宫中没有年龄相仿的孩子做伴,特命信王府两个庶出的小姐进宫陪伴。这两个女孩儿甚是机敏,不过几日便哄得松阳县主笑了出来。她们虽是亲王之女,因母亲在宗谱上无名,故不得受封爵位。太后念她们陪伴县主的功劳,便命皇帝册了亭主。

这一日午睡起来,我去济慈宫教松阳作画。松阳往日最爱看我画美人,今日却心不在焉,手一抖,将美人的脸画歪了。我见她无心作画,便抽了她的笔道:“手心里都是汗,先浣手吧。”

松阳沉着脸,由乳母为她挽起袖子,草草浣了手。宫人奉上冰镇绿豆汤,我放了蜜,亲手奉与她,柔声道:“县主请。”

松阳忽然嘴巴一扁,哭了起来,任凭我怎么问也不理。我只得看向她的乳母平氏,平氏叹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午膳后,两宫和我家王爷在西厢闲话,说到王爷娶新王妃的事情。县主那会儿不肯午睡,在外面全听了去。”

松阳泣道:“父王不要母亲,不要松阳了。”

松阳年纪虽小,心思却敏感。恍惚之间,我想起四年前的冬天,高曜一头扑在我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口声声道:“父皇不要母后了……”我甚而想起了我自己,当年母亲生弟弟朱云时,我也着实不痛快。

我怜惜之心大起,叹息道:“孩子们的心思,都是这样的。”说罢柔声安慰了好一阵子,松阳方慢慢止了哭泣,又道:“皇祖母还说,皇伯伯也应该娶几位皇妃,给曜哥哥多生几个弟弟妹妹。”

我一怔,松阳看着我道:“皇祖母还说到玉机姐姐了呢。”

我不觉问道:“说什么?”

松阳道:“皇祖母说,宫里闲话多得很,如果皇伯伯确实喜爱玉机姐姐,就早些册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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