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道:“别提她了。整天不是歌就是舞,跳上几个时辰。小时候念的那点书全还给夫子了。殿下竟还宠着她,由着性子来。看将来谁要她!”
玉枢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全然不似气血不足的模样。且她整日歌舞不辍,想来不会有病。只听玉枢笑盈盈道:“母亲又说丧气话。难道女儿就非要嫁人不可?”说着握紧我的手道,“我只要能进宫当一个歌舞教习,和妹妹在一起,便是一辈子不嫁,又有什么?”
母亲指着玉枢向我道:“你听听,这都是什么疯话!”
我笑而不语。玉枢忽然支颐道:“若是能嫁人,又能和妹妹在一起,那才两全其美。”
母亲笑道:“越发疯了。难道你要嫁到宫里来?就算你愿意,谁肯娶你!”
玉枢羞红了脸,扭捏道:“谁说要嫁进宫里了?我只要和妹妹在一起。”
说笑片刻,忽想起昨日的事来,遂问道:“父亲和母亲就要成为自由之身,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母亲道:“只怕身份虽变,营生不改。”
我切切道:“皇后复我一家为平民,来日只怕还有别的恩惠。”
母亲会意道:“你父亲在长公主府二十年,忠心耿耿,绝不改变。”
我颔首:“父亲固是忠心不移,那长公主殿下是否能信赖如旧呢?”
母亲道:“这倒没想过。”顿了一顿,忽然惊道,“皇后喜欢你,难道你想……”
我摇头道:“女儿是废骁王的心腹之后,又出身于长公主府。非到信王和长公主位废身死,皇后是不会信任女儿的。如今女儿最担心的是,我们一家处境狭仄,若再有事端,恐怕不能如上次那般侥幸了。”
母亲心疼道:“查案的事我听长公主说了。你用心太过,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我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如果这点用心能换来父亲和母亲平安,那便不算什么。”
玉枢一直静静听着,此时忽然问道:“母亲和妹妹在说什么?什么事这样性命攸关?”
母亲笑道:“万事有父亲和母亲,你不用愁。过两年好生寻个人家嫁了,也就不干你事了。”玉枢两岁时在狱中重病,回府后医治了许久才好。她又是长女,因此母亲总是偏疼她些。
玉枢却还不满足,扁起嘴道:“母亲就知道叫我嫁人。我就不能像妹妹一样干出点事业来?”
母亲笑道:“你这孩子,总不明白爹妈的一片苦心。”说罢又向我数落起玉枢的任性和不是,然而语气是轻快而宠溺的。玉枢却还不住抱怨母亲偏心。
玉枢貌美体健,她未来的生活便是全心全意相夫教子。这是我毕生不可得的,她却弃如敝屣。人生的另一条路会更好,世上的人,大抵都会这样想吧。
不过几日,信王和熙平长公主便回京去了。这一日清晨,送过熙平回来,正要去书廒,忽见绿萼和紫菡各捧了一只漆盘上来,绿萼笑盈盈道:“姑娘,前些日子夫人和朱大姑娘送来的一盒太湖珠,奴婢们穿了珠花,姑娘挑一支戴上再出门吧。”
两只盘中一共摆着七朵珠花,依据珍珠的大小色泽穿成不同的花样。我不禁笑道:“这样多,教我怎么选?留一支,其余的送人吧。”
绿萼和紫菡相视一眼,都笑出声来。我诧异道:“好端端的,笑什么?”
紫菡笑道:“绿萼姐姐和奴婢说,姑娘不爱珍珠美玉。奴婢们做的这些珠花,姑娘定是要送人的。”
绿萼道:“这可不是奴婢说的,芳馨姑姑早就将这些珠花的去处都想好了,只待姑娘点头了。”
我随手拈起一朵淡酡红色的珠花簪在髻上:“那就说说,是怎么分的?”
绿萼朝最大最圆的珍珠一努嘴:“这颗珍珠是最大最亮的,质地上乘,姑姑说是送给慎嫔娘娘的。”
我赞道:“不错。”
紫菡看着一朵堆纱嵌珠钗道:“这一朵虽然珍珠不多,可是胜在又大又圆,是最别致的,姑姑说是送给于大人的。”
我颔首不语。绿萼道:“这一朵珍珠最多,看起来最华丽的,姑姑说是送给朱大姑娘的。”
紫菡道:“这两朵镶玉的,是送给启姑娘和谢小姐的。”
绿萼道:“如此还剩两支,姑娘就留着自己戴好了。这样可好?”
我笑道:“分得很公道,比我自己想得还要周全。”说着拈起剩下一朵珠花道,“这一朵拿去霁清轩吧。”
绿萼道:“姑娘是要送给苏女巡么?”
我摇头道:“是给徐女巡的。”
紫菡道:“姑娘平日里与徐女巡无多往来,怎么想起来要送给她?”
我微笑道:“她是俆女史的妹妹,便算平时不往来,也不可薄待。”
绿萼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奴婢这便装起来送去。”
午后,史易珠的丫头淑优拿了两幅古画过来,恭敬道:“这是咱们姑娘送给朱大人赏玩的,小小心意,望大人笑纳。”
我命绿萼接过画:“你家姑娘有心了,代我多谢她。”
淑优道:“今晚我家姑娘略备茶酒,邀朱大人泛湖畅饮,不知大人肯赏光么?”
我问道:“是单请我一人,还是……”
淑优微微一笑,“我家姑娘最是敬重大人,今晚一席是姑娘专程请大人共赏夕阳晚景的。”
我笑道:“请上复史姑娘,就说玉机定按时赴约。”
淑优屈膝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大人酉初一刻在渡头上船即可,我家姑娘恭候大驾。”
待淑优去了,芳馨道:“姑娘似乎对史姑娘好了许多。记得前两年史姑娘来看姑娘的时候,姑娘连茶也不肯上的。”
我打开史易珠送给我的画卷,只见是一幅山水垂钓图和双姝神曲图。“史易珠可以不用理会,皇后的用心却不能不在意。况且她与我并没有深仇大恨,杜衡姑姑的死……”我叹了一声。慎嫔当初重责杜衡,我不是没有责任的,还有几年前我驱逐锦素宫里最得力的乳母温氏的事情,就算没有史易珠,对锦素,我也早已问心有愧。
芳馨道:“姑娘重新结交史姑娘,只怕于大人会生气。”
我叹道:“这我如何不知?只是于大人有贵妃和皇太子,她可以随性而为,我却不行。自从慎嫔倒了,表面上看我是女官之首,实则无依无靠。皇后似是礼敬,内里如何,只看红芯之事便知道。我出身低微,家里又完全靠不上,至于熙平长公主……”说到这里,心底泛起一丝凄惶和悲凉,若三年前和嘉秬在文澜阁说话的是我,我还能活到今日么?翟恩仙不就是一枚弃子么?我不敢再向下想。也许将我赏给舞阳君的儿子做妾,倒比在宫里熬着更好。“如今我是谁也不能得罪。只盼锦素能了解我的难处。”
芳馨道:“恕奴婢斗胆一问。既如此,姑娘何不辞官?”
我对芳馨的直接有些惊异:“姑姑为何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