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没再问什么,她已经明白了什么。方国豪却又说道,“我和她同居三年多了。”
说完,笑笑。同居,这纯属个人隐私,本是许多人想遮掩都来不及的秘闻,在他这里,仿佛洗过的衣服,放在阴暗处会长霉,一定要拿到阳光下暴晒,才能把那布丝里的“隐水”畅快淋漓地散发到广阔的大气中一样似的。这种人肚子里藏不住事情,属于狗肚子里容不下二两香油的那种;当然,也有的人牙齿烂在嘴巴里也要硬生生地吞下去不让别人知道。
“我告诉她说,那‘高贵女人’气质真的很好,很高贵,”他又说道,“她就一定要来看看你。”
哼,孟雪想,把我当成动物园的怪物了?又蓦然觉得自己好像驯兽师的小哈巴狗,今晚他一叫,就来了!于是,她问道:
“就这事情让我来?”
“不,”他看出孟雪欲走的架势,忙说道,“我是想请你给我独家报道的权利呢!”
“独家报道?”孟雪重复他的话,“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真不懂哦,”他笑着说道,“就是我一个人包下你,专门报道你呀,就好比中国足球队都给了那女人独自报道一样哦?”
孟雪像个才进幼儿园的小朋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他又说道:“你很可爱,”又强调道,“特别是那种高级知识分子的天真,嗯,可爱!”
这话到底是褒还是贬?一个翘翘板在孟雪头脑里,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说一个孩子天真,那是可爱;说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特别是高级知识分子天真,分明就是幼稚!而幼稚的兄弟就是无知,无知的表兄弟就是傻子啊!岂有此理,孟雪愠怒,心底生出两个小拳头,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却听方国豪说:
“我很喜欢你……”
心底那两个小拳头突然软得没了力气。他的话却像感冒病菌,从孟雪的耳道侵入,瞬间在体内几何级数地增长,使得浑身都发热不自在。恰逢目光抓到桌子上的一杯冰柠檬水,她立刻端起水杯送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好像那是怕沸水烫了舌头,又放归到原位置上。被人喜欢终究比“我很讨厌你”,听起来舒服,她笑了笑,说道:
“谢谢!”
这方国豪肚子里正在敲锣打鼓地庆贺呢。自己设计的路,让她一步一步走进去,先是“我一个人包下你”,再就是“你很可爱”,后“我很喜欢你”,好比拍武打电视剧,只需要把从楼上跳下来的镜头倒着播放就是腾空飞上楼的惊险与高难动作,把他说的话倒过来就是“我很喜欢你”——“你很可爱”——“我一个人包下你”!
“对不起,我让你尴尬,”方国豪笑着说道,“其实,你这种女人会让很多男人动心呢。”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哦,陈忱说过!
“是吗?我还没发现呢,”孟雪心情已经平静,从从容容地说,“你说我能当个‘排长’呢?还是‘团长’?或者‘师长’呢?”
说罢,两个人都大笑,余音未了,方国豪就把手挡在半侧脸部,又如小偷入室行窃前侦察地形般四顾张望了一番,然后目光紧紧地盯着孟雪说:
“需要‘警卫员’吗?”他笑着说道,“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呵呵。”
这情场作战也好比战场,拨开硝烟迷雾,远方作战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对方出招,你就一定要还击,否则便乖乖被擒。这个方国豪才不在乎孟雪有多少个“兵”呢,他想的是自己最好能混出个“贴身侍卫”的差事。
“你这么自信?”孟雪已明白他的心思,俯瞰自己的内心后,扬起双眸,故作高高在上状,仿佛身后真的跟着一个排或者一个团,甚至一个师的男人呢。
“是的。”他口气坚定地说,然后当胸一划,仿佛要把自己一刀劈开,“还没有一个女人能够逃过这里……”
孟雪鼻孔里飘出轻蔑的一声半冷半嘲的笑声后,说道:“记者,哦,不,战无不胜的大诗人,采访结束了吗?我要回家了。”
“噢,我没吓着你吗?”他笑着说道,“我在做你的心理测试呢。马上我会有一篇好文章诞生。”
“嗯?”孟雪略显惊奇,继而领悟道,“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个学理工科的要做实验呢,没想到今天成了你的实验品了!”
他哈哈大笑,毫不掩饰心里的得意,继续说:“你是我接触过的女人中学历最高的一个,也是气质最好的一个。”说着,他隔桌探过身来,悄声说道,“认识你是我一生的荣幸,逃不掉的缘,你看我们有缘还会继续有分吗?”
孟雪只觉得仿佛出席晚宴,一块半生不熟的牛肉,含在口里嚼来嚼去,吐出去有伤主人的面子,咽下去不知道自己的胃肠道能否适应,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走为上”。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墙壁上的标识:W。C,然后,微笑着站起身来。
这洗手间男厕女厕中间是洗脸面台,上面是一块充满墙壁的大镜子。她把手伸到自动出水的龙头下,洗着手,望着镜中的自己,脑子里在琢磨他的话的用意。揣摩客观事物是孟雪的拿手好戏,仿佛魔术家大切活人,肢解活人躯体,再还给观众一个整活人的惊奇,她也能做到滴水不漏。可揣摩人的心态,生怕自己如跳梁小丑,漏洞百出。在明显感觉大脑不够用的同时,醒悟:自己这方面太缺乏了!如果平时稍有一点注意,或者训练,就凭这博士的脑袋,还怕解决不了?那中层干部的竞聘印象分数还会低吗?
忽然,镜中自己的影子侧背后出现一个人,站的位置和身体的弯曲程度和姿态,刚好交叠成我们在电影、电视剧中经常看到新婚夫妇的镜影!顿时,孟雪心底霍然生起一团羞涩,这羞涩迅速染红了脸颊,她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步,镜中那后边的人却张开双臂,自己就在那人的双臂弯里!孟雪猛回身,方国豪在距离自己一尺的地方,双臂上扬,做了个打哈欠伸懒腰的姿势。孟雪嘴张得好大——什么都没能说出来:骂他流氓?人家又没碰你一根毫毛,倒是自己侵犯人权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诡秘而得意地笑着转身走向座位。
这镜中的拥抱,仿佛欧洲庄园时代的长方形餐桌边,同时举杯就算杯子碰在一起Cheers!一样;又好像隔岸观火,无能救助,无法拒绝,无力反抗,无异体感知。孟雪又羞涩又愤怒又好笑,综合的情感燃烧着,串遍身体,好在有衣服遮蔽,只有脸红得像发高烧的病人,否则可能以为她被魔法师变成棕色人种了呢。
回到座位时,方国豪已经埋单,他知道,孟雪不会再坐下去。两人走出咖啡屋。他扬手叫了一辆Taxi。
“你还有那一位,我不便送你。”他说。
“谢谢!”
孟雪上了车,心里想着:要送也不会让你去。掂量他临别的一句话,总觉得有一种莫须有的罪名加在自己的头上。直到司机问她去哪里,她才恍如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现在的男人呐,”司机好像自言自语,“‘性’趣大改喽,小姑娘没意思,还是少妇好,成熟,特别的是‘懂事’……”
孟雪这才注意到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几岁了。车里只有两个人,他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皱皱眉头:方国豪那句多余的话居然招来司机如此的“遐想”。她明白而又疑惑地瞄了一眼那司机。他又说道:
“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家里的老婆不过是个保姆,再说男人的大度也大增了,特别是做丈夫的男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给家里带来经济效益,管她有几个情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