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 他还如天堂般的心旷神怡, 回去的时候, 竟是如此孤苦的一个人。
他停住了脚步,站在西湖的边沿,叹了口气。
也许,他真的应该回去了。
江北川离开之后的场面,似乎有了一些舒缓。
就像一场悄悄弥漫又悄悄消散的烟火,正洋溢着熄灭后的星光。
许明媚懈怠下紧绷的神经, 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凌晨的城市, 万籁俱寂,还是那样的美好,空气里弥漫着香气。她深吸了一口气,转眼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庄城。那一片一片与他有关系的零碎正在她清醒过来的脑子里慢慢缝合,转而,清晰如昨。
对,庄城,那个曾经自诩野马的大孩子。
他比照片上还要瘦,他当然承担不起那么壮烈的情感,他是那样的瘦,有种发育阶段不太成熟的清瘦。而江北川全然不同,他也瘦,但是他是健康的瘦,似乎他是一株一直备受阳光宠爱的花草。而庄城,自然是被遗弃的那一簇。她曾经在没有太阳的深夜里遇到他,被他的阴暗所吸引,而她终于是要浮出水面见到阳光的。那种暗晦的病态直接影响到了她,他们慢慢变成了一样的瘦弱、病态、萎靡不振,像台湾中生代导演作品里面的人物,每个人都在变态的边缘茫然。有人觉得那很美,她不这样认为。
她看着他,从他们认识开始,他从来都没有勇敢过,她那时候已经明白,他是一个自私又怯懦的男人,城市是他小心翼翼的屏障,是他名正言顺的保护伞。他似乎并不适应这个社会,又好像说,他习惯于搁浅问题,欺骗自己说一定会好的,而怎么去好,是他从来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许明媚为自己感到悲哀,她为什么总是这样,一眼就将他看透。
而她,只能够去爱那些她把握不了的人物,那样的情绪下,她才可以自由地驰骋。爱对于她来说,是那么神秘那么完美,而绝不是如此鲜血淋漓的剖析。看得那样清楚,又怎么去培养爱?她不得不发现自己是斤斤计较的。尽管之前她一直陷入文艺大悲剧的迷惑中,看似无私又易受伤害,而现在的她,已然不再是那个怯懦如庄城一样的网络恋人,这个发现使得她悲凉而绝望。
庄城说,明媚,你真的跟照片上不一样。你变了很多。
许明媚笑笑说,你以前没有见过我,怎么知道我现在和之前的区别?
庄城顿了顿,也笑了,说,对。我之前没有见过你,只是凭借自己的想象去塑造了一个你——我心目中的完美女人。而现在,在我面前的你,果然很完美,但是,非常陌生。
许明媚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出现。
庄城默默地说,我也没有想到。
两个人说到这样的关口,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谈,空气里散布了一种空旷的偏离。庄城说,走走吧,我也是第一次来西湖,我想把我们俩的见面安排得难忘一点,那样,也许遗憾也会少一点。
许明媚站起身,发觉有点凉,她抱住胳膊,和庄城行走在蜿蜒的小路上。庄城说,到达西湖的时候,看到一片竹林,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紫竹林?你敢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许明媚站住,摇了摇头。庄城,他叫江北川。许明媚说。庄城充耳不闻地继续说话: 好像以前看电视的时候, 说这些竹子里面都藏有一些大白虫,很肥胖,也很吓人。不过,可能会很好吃,至少有那么丰富的蛋白质……庄城……这种虫子每天藏在竹子里面,没有什么保护自己的能力,你说它们……许明媚捂住脸,抽泣起来。庄城愣住了,站在她的面前,看她的双肩抖动,他却手足无措,他声音哑哑地说,明媚,不要哭,明媚。当骗我一次好了,当你还爱我好了。
许明媚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好像这许多年积蓄的眼泪,都在这一刻迸发,因为有多么好的一个理由。庄城,对不起。对不起,庄城。她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尚未出口便化成泪水的话,她是真的被自己的凌乱给击溃了。
庄城喃喃地说, 是我不好, 我太自私。我总是计较着付出和收获之间的比例,我很惭愧,因为我从来没有像你一样有着坚强的意志。这样的结果非常好。我将一辈子记得你,明媚。
许明媚感觉到自己的眼泪,顺着手指满满地溢了出来。这个时候,她又想到了江北川,他不在场,她似乎失去了倚靠的对象,这样的场合下,如果她瞬间看到他,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飞到他的怀抱里,唯有他,能平息她的戾气,使她安静下来,再安静下来,最后慢慢睡着。
庄城看到许明媚的哭泣声减退了一些, 于是说, 明媚, 陪我在西湖走一遭
吧。明天我就离开。许明媚点了点头,他们再也没有说话。后来庄城说送她回房间。到了酒店门口,许明媚挥手跟庄城说再见,庄城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先前的平静不复存在,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近乎渴求地说,明媚,你还爱我吗?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吗?
许明媚深深地看了庄城一眼,然后低下了头,什么都没有说。
庄城急切地说,我已经改变,我再也不是那个固步自封的男人,我可以为你勇敢很多次,勇敢地做很多事。你真的决定,我们就此别过了吗?明媚,你不过是迷失了对吗?你醒醒,我已经来到你身边了,这不是你最大的盼望吗……
许明媚说,对不起,庄城。他绝望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持续了大概有五分钟,他的面色渐渐地冷却下来,他说,不要说对不起,明媚,不要这样说。许明媚抬头看着庄城,非常明确而坚定地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给过我的那么多希望,它们也是我当初赖以生存的根本。庄城终于明白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里。他的身影比江北川要坚强得多,潇洒得多。
回到房间,已经快天亮,许明媚怎么样都无法平息下来,她洗完澡之后,打通了江北川房间的电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沮丧。是我,明媚。嗯,我知道是你,我一直在等你。许明媚的悲伤还没有退场,她无法调整好心情去安慰江北川。江北川似乎很害怕听到她后面的话,他心里认定许明媚要跟他摊牌,但是他不愿意那么早知道真相,他声音嘶哑地说,快要天亮了,你赶快睡会儿觉吧,否则,美好的白天,又被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