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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2 / 2)

“王丽。”洪敏说。我还真没想到她多长了这么个心眼儿。

“你能不能编个像点的?来打胎的学生,怎么不是王丽就是张丽,再不就是李丽。烦!”

“我就是叫王丽!”洪敏的反应也很硬。

女医生很生气,又不可能叫洪敏出示户口本,只好气咻咻地继续不厌其烦,什么上次月经啥时候来的啦、是不是第一次怀孕啦、有些什么生理反应啦……这个过程真是难捱,我恨不得去做十天苦力来和这十分钟交换。

之后女医生叫洪敏躺在一个简易病床上,戴上皮手套,把指头伸进她身体里乱搅了一阵,随后脱掉手套,叫她从床上下来,问道:“你怀孕了,做不做掉?”

“做。”洪敏毫不犹豫地说。

女医生把洪敏领进手术室之前,还不解气地补了一句:“把你肚子搞大的男人怎么不来?现在的女孩儿太贱,怪不得男人玩过就扔!”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我只好坐在妇产科的走廊上等。听见洪敏第一声痛苦的呻吟,我便逃到了院子里,那种声音真是无法忍受。张叔林已经不见了,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大约半个小时后,洪敏弯着个腰,老太婆一样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额角还挂着残留的汗粒。她一出来就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张叔林。绝望之后,她变成了一只愤怒的母兽。

“张叔林那个不要脸的走了?”她的声音大得吓人。

“可能走了。”

“他跑得了吗?这不是人受的罪,我要讹他!”

“你怎么讹他?”

“我要去他家,叫他妈给我买鸡补身子!”

“何必呢?剩下的钱够买一只鸡的。你跟我去我大姨家,我做给你吃。”

“不!我一定要去!我妈说,我姑跟毛巾厂厂长跑了,我姑夫变得神经巴叽的,一点儿也不管孩子。我家贴补了那孩子不少钱,过得很紧巴,今年过年就不给我买新衣裳了,我得讹张叔林他妈给我买件新大衣。”

“她要不给你买呢?”

“我就死赖在他家不走!”

“学也不上了?”

“不上了!”

洪敏说了这么些话,小肚子又疼得厉害了。她捂住肚子猫着腰,在冰凉的石椅上坐了大约二十分钟,才渐渐好受些。她叫我陪她去张叔林家,我不想去。她非叫我去,我拗不过她,只好陪她去了。

张叔林的家在一个工厂的家属区里,平房,很挤。他爸妈、他和他弟弟都在家。他爸在和他弟弟在下军棋,他趴在一张旧书桌上学习,他妈在院子里淘米,一双手冻得通红通红的。他妈很漂亮,一看就是个精明女人。她一看见我们,就本能地觉察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陪洪敏去妇产科(2)

她关上水龙头,放下米锅,站了起来。她很苗条,不像是这么大年龄女人的身材。她把一双通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冷冰冰地问道:“你们是来找叔林的吧,有啥事?”

洪敏胆子大得出奇,理直气壮地说:“我刚打了胎,你儿子的种。打完胎得补身子,你去买鸡炖给我吃。”

张叔林她妈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层,惊讶得张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叔林趴在书桌上眼睛也不敢抬。他爸听罢洪敏的话,立即火冒三丈,把张叔林拉到里间暴打起来,张叔林的惨叫一声接一声。我听着很害怕,抓紧了洪敏的手。洪敏雕塑样地板着一张惨白的脸,直盯盯地看着张叔林他妈,等着他妈的反应。张叔林他妈听着儿子的一声声惨叫,嘴唇渐渐变得青白,丢下我和洪敏,飞身跑进里屋去劝。

“后悔没?现在走还不晚。”我埋怨着洪敏。张叔林他弟弟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走!”她的嘴还是硬得像石头。

“就是吃上鸡,穿上新大衣,又有什么意思?”

“不讹他,我就吃不上,穿不上!”洪敏嘴很硬,但眼睛却露出羊羔似的可怜。

潘正搭上官女儿冯小秋(1)

星期一上午的政治和语文考试结束,穿着崭新红灯芯绒棉大衣的洪敏,像一团火焰样的,在校园里来回地飘着。一放学,她就来到我的教室门口,叫我一起去食堂吃饭。

“张叔林他妈真给你买了?”我摸着她松软的红大衣,问道。

“她开始说不买,我逼她的。”她有点儿得意。

“你咋逼她?”

“我说如果买大衣,我就在他家吃一天,如果不买,就在他家吃一周!”

“你穿着这件大衣舒服吗?”

“当然舒服!这么好看的衣服,谁穿上,都舒服!”

“张叔林他妈问你什么没?”

“问了,问我怀孕过几次了,还问我除了勾引她儿子,还勾引过几个男人……”

风停了,冬日的阳光显得很诱人,母亲的手一样,抚摸着我裸露的皮肤。我不忍再注视洪敏茫然的眼睛,就和她一起端着饭碗,来到校园西边的小河旁。河边半尺高的枯草在阳光下发出好闻的味道,而我忽然觉得,我和她都很可怜。就像这枯草一样,我们缺乏爱的滋润。我们得到的爱太少了,我们的父母没有力量把足够的爱倾注在我们身上。他们要为衣食所累,要为自己的感情所累。

我和洪敏吃着馒头和土豆烧肉片。一份菜里勉强能找到一两片肉,我把自己碗里的肉都给了洪敏,她需要营养,她的脸色在阳光下苍白得可怕。张叔林他妈怎么就不可怜她呢?难道没发现她的脸毫无血色吗?怎么就不多留她几天,多给她炖几只鸡吃呢?

“粗茶淡饭要吃个饱,看你的脸白成啥了!”我心疼地说。

“打胎按理说得休养一个星期的,今天期末考试,不敢耽误呀。”她委屈地说。

“身上还难受吗?”我担忧地问。

“还在出血,不过越来越少了。”

“张叔林今天和你说话了吗?”

“没有,那个四只眼儿,好像变心了。”她怯怯地望着我。

“你怕他不理你?”

“怕!”她说,“我这次硬要他妈买大衣,可能把他得罪了。”

“你不怕再怀孕?”

“怕!可我还是喜欢他……”

话题就这么断开了。少年的谈话本来就缺乏经营和谋划。两个人边吃饭,边望着对面马路上过往的车辆行人。车水马龙,白天的马路上永远是车水马龙,不知道这不停行走的人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昨天相对于今天,已经恍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这么披着一身衣服,不停地行走,从娘胎里再走进坟墓。

“咦,那不是潘正吗?”洪敏发现新大陆似的喊道,含着一嘴的馍。

“哪里?他有啥稀奇?”我说着,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不稀奇,他自行车座上的人稀奇!”

“什么人?”

“快看!他们进胡同了。后座上的人好像是四班的……”

“谁?”我的头轰地响了一声,眼前黑了一片。

“算了,我也没看清,别冤枉了那女生……”洪敏看着我,目光里全是同情。

“你肯定是个女生?”

“这个我肯定,绝对是个女生。”

我忽然吃不下饭了,放下碗,把嘴里一口嚼碎的馒头勉强咽下去。

此刻,我强烈地意识到了,潘正是个花花肠子,不是个正人君子。这世界上的男的,没有几个是正人君子。他们满脑子都想的什么呀?现在看来,市二高有名的骚娘们儿方玲,已不是我最该防备的对手了,坐在他自行车座上的女生又成了新贵。我突然想起我妈的同事杨阿姨常哼的一首闽南家乡小调,“嫁着风流郎,山珍海味都吃不香……”我无师自通地顿悟了“风流郎”三个字的意思——潘正就是这三个字最好的注解。

“告诉我那女生像谁?”我疯了一样地对洪敏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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