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卫庄低声唤他,自然、是没有回应的。眼神甚是空洞地看着怀里生气全无、灰败若死的、铭刻心底的容颜,一时茫怔,委实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
待手指触到一片温凉的湿腻,才恍惚记起盖聂的伤。扯了他的衣襟双手一错,上衣被剥落,形削骨立、肌理分明的躯体无遮无拦暴露出来,瞳孔收缩、绕是卫庄惯见生死厮杀,亦觉触目惊心。
天气寒冷,伤口愈合缓慢、且极易感染加重伤患,卫庄故意断医断药就是想拖延伤势,以防盖聂恢复离去。但、他所造成的伤害绝不至于将人伤到体无完肤的地步!
后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麟儿射的那一箭依旧鲜红,多处剑伤撕裂,显然是又跟人动过手。
抬手抚上盖聂心口、微热,这里数处血痕皆是由薄刃划出、尖锐细利,除了白凤的羽刃不做他想!握了握拳,卫庄当真怒了。
扬手一掷鲨齿出鞘,在空中斜出一道红光直出门外铿然入地、地板震碎,“再有擅自出手者,便是与我为敌!与我为敌的后果,你们应该清楚”。这话绝非威胁!
“备药浴”。卫庄不是大夫,实在不晓得如何处理这般沉重的伤势,更等不及蘸了药膏一一涂抹,索性用这种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只是,药浴的刺激堪比烈酒,将遍体鳞伤之人置于其中不亚于一场酷刑、非常人所能忍受,纵使盖聂远非常人,也同样经受不住,一声短促克制的低吟、彻底昏厥。
卫庄无措,立在浴桶旁呆了呆,移步靠近,指腹在他紧皱成“川”的眉宇间轻轻摩擦安抚。
盖聂清醒的时候,两人是没有机会这般亲近的。卫庄承认,对师哥的忽视有些刻意亦有些赌气。他不来,自己就不去。不然如何呢?执剑相向,抑或无话可说,皆不是卫庄想要的。
“师哥,为何你我竟走到这一步?”答案、卫庄隐约明白,却仍止不住想问为何。
热水蒸腾,水汽氤氲,空气中药味儿弥漫,呼吸间都是微微的苦涩。
“我心里有你,你心里只有那些不相干的人。那些人、究竟有什么好?”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可是,盖聂闭了眼、呡了唇、颈项无力地垂在木桶边缘,不能回答。
指腹下移,循着棱角凸出的额脸下滑抚上他苍白的嘴角,沿着分明的唇线细细描摩,声音压抑而艰涩,“这些年,你的事、大大小小我都晓得,可我的心思、你又明白几分?”
俯身吻上眼前削薄的唇、试探性的举重若轻般辗转研磨,灼热的舌尖撬开他因忍痛紧咬的牙关,似是不死不休的吸吮纠缠、力道直绞得舌根发疼,药气迷蒙、浓烈的腥苦铺天盖地,却还是、放不开。
盖聂似有所觉,狭长眉目眯开一线、依稀是要睁眼。
卫庄一惊,按在盖聂肩头的手猛地一推,后退数尺。眼见盖聂身子一歪再次昏了过去,狂跳的心率渐渐平复。
定了定神,步出房门。转眸望向抱臂立在树梢上的白凤、目光戾厉,片刻又如平常,嘲弄般轻哼一声,“听说,镜湖医庄有个医术了得的女人,人称镜湖医仙?”
白凤挑眉,不晓得卫庄这一明知故问是个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再惹他,老老实实回道:“不错,那女人叫端木蓉”。
“把她带来。我倒是想见识一下,镜湖医仙到底是怎样的仙”
原来,是要给盖聂治伤。白凤晒笑,偏还找这样不算借口的借口。踮脚、飞身掠上凤凰背。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情真意假
盖聂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好像有一双眼睛、一腔心事无从诉般的深沉凝视、狂燥纠结,眸子里尤似燃了火,爱得炙、恨得烈、痛得淋漓尽致,满是不甘。
银眸、蓝瞳,那是小庄的眼睛。
于是,盖聂晓得自己是在做梦了。小庄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恨、还是恨。
这世上,曾以缱绻柔情目光注视过他的人,只有一个、唯一一个,“端木姑娘”。
气息微弱、几不可察。守在床边无声饮泣的女子仍是听见了,反射性背身抹去泪水、止了哽咽,端过温在火炉上的药 放在床头小几,竭力自制、淡然道:“既然醒了,就把药吃了”。
“端木姑娘?”盖聂毕竟不太清醒,眼前暗影重重,很有些不确定地拧眉虚问,声音如含了炒熟的铁砂一般沙哑。
人是真实的,也的确是端木蓉。冷若冰霜的丽颜已显不耐,未作回应,只生硬近于无情地命令道:“盖聂,吃药!”
盖聂扶额撑臂稳了稳神,垂下眼眸,端起药碗一气饮尽,压抑地低咳了一声,淡淡道:“多谢。此处不宜久留,端木姑娘若无要事,请尽早离开”。
虽是谦和温厚模样,周遭固若金汤的玉塑雪山却无半分裂缝,疏离之意不言自明。索性她端木蓉原也未作他想,只是、只是希望这人平安而已。然而,仅仅这样一个愿望亦是奢念……
“盖聂,你可晓得西施毒缠绵旷久业已入骨,伤了你的心脉肺腑?!服了解药也不能根除,内力大动必受锥心之痛。且你伤势沉珂,一损又损,如不费时调理再要动武,性命……堪虞”端木蓉别开脸,眼底晶莹婆娑、语不成调。
盖聂晗首,赤色双瞳清清静静一片地阔天高的无垠深邃,“生死由命,在下并不强求”。
端木蓉当真是欲哭无泪,眸光潋滟滢泫,有心无力、全然莫可奈何,转身背对,“蒙恬兵败,秦王令二公子代王入军中鼓舞士气,可见灭韩之心坚决。你的处境……”引袖抹掉腮边泪渍,几乎带了恳求:“盖聂,你欠我救命之恩未还,你不可以死”
“天明………”眉间一凛,情绪终于起了波动,握剑、似是郑重道:“在下不会死”
端木蓉阖上房门,眉目低敛、眼角泪痕未干。
卫庄见了平白气赌,不可抑制地皱了皱眉,冷哼一声,负手凉悠悠开口:“在我的地方,就要守我的规律,没有我的准许,不得探视我的犯人!”
“我为病人医治,也要经人准许?”卫庄其人,端木蓉自是晓得,盖聂的伤怕也是拜他所赐!冷着脸,不甚客气地启唇反讥。
“呵~,倘若,病人成了死人、还需不需要医治呢?”卫庄弯唇,漫不经心笑得嘲弄。
端木蓉气结。千般万般恼恨也只有忍了,略略低头道一句:“我明白了”,迈步回客房。
这个女人,卫庄还未放在眼里,亦不屑与她为难。蹙眉看向盖聂闭着的房门,一贯雷厉风行的他,竟也迟疑,进去还是不进去、犹豫不决。
日影偏移,由树顶落到树梢,斜阳青山煦风正好,卫庄倚树握剑望着天,青山不老、日月永存,偏头、身侧再没有那个人,自嘲轻笑,拂衣离去。
一场春雨一场暖,果真是不错的。
雨后初晴,枯枝新叶点点滴滴沾了沉甸甸的水珠,太阳地下亮晶晶的,尤其揉碎了一盘月光凭空抛洒的一般。风一吹“簌簌”摇落,仿佛又下了一场细雨,干爽的地面顷刻又有几分湿,恻恻轻寒。
盖聂只身立于中庭,下颚微抬,很是专注地凝望着一枚鹅黄翠绿晶莹剔透的新叶,棱薄不甚红润的唇角无意上扬、尤似带了一抹极浅的笑,赤色暖瞳流云掠影、雅和温润,依稀染了太阳的暖色。
许久不曾出房门,不知不觉已是春天了。盖聂抬手,一大滴水珠落入掌心、清新澄澈。韩国、滞留得太久了。
原以为,两人恩怨纠葛此番尽可了结,却不料、这仅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百般折磨,偏又留他性命,应是另有谋算。秦王,令天明前往军中,显然是居心叵测。盖聂握拳抵唇,一阵剧烈的闷咳扯得心肺撕痛,必得离开了。
侧身回眸,黑衣白发的男人默然静立。不知是不是阳光过于明媚的缘故,这人姿态慵散闲适、眸光恬淡尤带些许桀骜不驯的孤高、几不含阴鸷,一如多年前。
盖聂默了又默,抬眼、波澜不惊地将他望着,呡唇不语。
“师………湿气重、穿得这样单薄出来闲走,看来、上将军已无大碍”。嘴角一勾,语调七分讥诮三分漠然,冰蓝眼眸霜华凝结、端的是一副万事不过心的冷傲派头。
收回目光,盖聂无言以对。又默了默,礼节性地回道:“劳韩王记挂,在下无碍”,嗓音低哑淡薄,无一丝起伏。
卫庄撇头深吸一口气,才又转过脸挑眉嗤笑,强压着情绪慢条斯理整整衣袖,若无其事假假虚应,“上将军、客气~”
“上将军入韩日久,孤不曾好生招待,委实失礼。今日之宴权作补偿好了”衣摆一撩,在院中石案前坐下。嘴里说着“失礼”、“补偿”,神色间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