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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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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纸船去航行(1)

秦则问我为什么向往无尽的外来世界,如果仅仅耽于文字,我们无须急切地向外寻找,因为师友就在身边——这样关于阅读的话题,我们总是谈论很多。初始,我还记得,我是被李白引导而至谢眺、王小波引导而至杜拉斯、余华而至博尔赫斯、马尔克斯而至胡安鲁尔福……后来我就乱了章法,阅读像一个纤夫,他艰难地行走,被前人留下的痕迹吸引,妄图通向终极目的,但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只文学的巨船有多大——长且无际,他注定在背负途中老去死亡。

不仅阅读,在写作中,我们也开始感到蚍蜉撼大树的挫败感。用什么界定文字的好坏?我们将此归因于思想和语言。文字在世事的夹缝里埋头行走,移步换景、境界浩大、无法预期,思想不得不如影相随。有一天深夜,闷在被窝里读书,我突然尖叫起来。我翻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地上,蹦跳着对爱徽说:“爱徽爱徽,我多快乐啊。我觉得自己站在朝阳的风口,所有的门、所有的路都朝我敞开,那些我以前认为不可能、不可理解、匪夷所思的东西,都开始被我领悟了。但是但是,我不能定义它,我拿着一个画框想去容纳所有景色,但我装不下来,连一棵草一片叶子都装不下,他们的生命力那么茁壮,有什么语言什么形式可以容纳他们呢?”

我大叫着,一遍一遍说着这些话。爱徽开始不理我,就算我撼着她的胳膊,她也不理我。她拿着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一眼不眨。后来她也扔掉书,她也跳起来,她战抖着嘴唇,但不喊,她细声细气地说:“小朗小朗,你听我说。我知道了,平时我们总是觉得我们的小说写得不伦不类,这是为什么?这就好象我们吃饺子,我们吃的是素饺,大家吃的是肉饺。然后所有的人开始说饺子的味道。我们学习别人说肉饺味道的方法去说,把菜饺的味道按照条条框框填到肉饺味道的表格里去,我们说你看,这就是菜饺的味道!如果表格填得很好,大家会说啊,原来菜饺是这样的啊,说的很好!可是,那不真实,小朗,那不是我们的特色,我们不该人云亦云……”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我们互相嚷嚷,但彼此都听不清对方的意思。我们握着手,检讨过去的夜郎自大,答应写一篇最长最感人的小说送给对方,希望突然有一只伟大的笔跳出来把这一刻载入史册,又希望血液犹如琥珀被千万年时光冻结在沸腾的瞬间。但我们知道不行,这不是止境,绝对不是。思想还会走,上升到灵魂,上升到我们莫名其存在的境地。我们只好缩回被窝里,很快入睡。

至于语言,秦则极力推崇“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说自己翻开古文诗篇,总是刺目得捂住眼睛。“语感凛冽极了!”他叹息着说。还有一段时间他发疯地研究诗歌节奏,连走路都踩着步点。他不和任何人说话,他自言自语着诗歌像一只野兽但怎么把它关在语音的牢笼里呢?什么是语言的黄金分割点呐?他在空荡荡的酒吧里拿着扩音器大声吆喝出来,震耳欲聋。

他爱海岛的语言,他自己说的。我们对待方言气势汹汹怨天尤人的态度,引得他惊诧莫名。有一天,他叫我用方言朗诵《荷马史诗》,我边读,边笑得喘不过气。他突然跑出去,拿一桶凉水浇在自己头上。“你怎么啦?怎么啦?秦!”隔着窗边的桂花树,我惊慌地问。他掉过脸,哈哈笑起来,说:“你们的方言真美啊,我如鲠在喉!”

他确实深爱着海岛。他告诉我们,好几年前他刚下船走在海岛港口的长青石路上,春天的海风把鱼腥味、棕榈树和络绎来往的渔民语言抛掷到他眼前,他像被骤然而至的大浪头击中,瞠目结舌。有个船工拍拍他的肩膀,操着土话问他:“后生哩,你走船走几多远哩?还想行到哪角落去咯?”他灵光突现,听懂了。后来他还知道“厝边”指的是“邻居”;有个女孩爱过他:“我们俩可以凑群。”后来他还学会边走边大唱着民谣:

月光光,照四方;

乘着纸船去航行(2)

四方圆,像铜钱;

铜钱漏,漏乌豆;

乌豆乌,换香菇;

碗糕蜜蜜甜,我要回去学种田;

田里一棵葱,气死老公公;

田里一棵草,气死大姑嫂。

何霁文纠正他,说,你爱海岛,是因为你爱我,你最爱我,是不是?何霁文摆出的架势好象逼问魔镜的跋扈女王,我们都笑起来。我觉得他们爱得不快乐,纠缠着伤害。有一次秦则说他一生的理想是写一部《诗歌史》。何霁文反驳他,现在有多少人修《诗歌史》,你认为自己可以一鸣惊人么?秦则淡淡地说,我只想做这个,不想一鸣惊人。何霁文穷追不舍,难道你一辈子只有这个理想么?没有别的?没有了么?秦则说是。还有一次,有个失恋的女孩子跑到酒吧来,要秦则为她读诗,秦则果然整整读了一天。每每这样的时候,他们俩就闹翻了。何霁文不吃饭,他摔东西、拿头撞墙壁,鸡犬不宁。

一天夜里,人散了。秦则把何霁文砸坏的碎玻璃卸下来,却划破手指。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把血吮在嘴里。我对他说,秦,你那么好,他为什么这样对待你?秦则摇着头,小朗,小文不想伤害我。我们各自坐一条小船,拼命想划向对方,心太急,桨与桨老碰撞,就这样,没事。

星期二我独个儿坐在酒吧里,电话铃响,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是酒吧么?有个何霁文先生要搞个大型诗歌朗诵会?

我不知道这件事,也许有这打算,也许没有。

怎么回事?你们没协调好?对方烦躁起来,我连请贴都收到了。你们办事效率真差。

我不说话,窗外有朵云飘过去,沿秦则刚走过的小路径直朝他钓鱼的礁石去。

电话里对方沉吟着。好吧,告诉你,我是二两。他好象很无奈。

我“哦”了一声。这个名字我根本没听过。

我是二两啊。他加重音。

不认识啊。我模仿他的口气。

你不认识二两!他抽了口气,你是服务员吧。叫老板听电话。

老板不在。我说。

唉,他叹了口气。呆会你告诉他,二两先生打电话了。你告诉他二两正在考虑接受他的邀请——毕竟,我日程很紧张。他说。

好。我说,酒吧里很安静,风吹着东面墙上那些纸张,有些是我的诗,有些是别人的。我想着乘没人,把自己那些贴到最醒目的地方。

我写诗——他最后说,好象彻底被以我为代表的现实击倒——我也写小说,你得多买几本期刊了解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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