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哀伤的故事。我命令他。
唔……卡瓦佐尼写过“月亮之诗”,那是在一个满月的夜晚,一个男人被月亮迷惑,走到井边去,后来他又跟着一群穿过田野的人去看脱衣舞。另一个下雨的晚上,他跑到他心爱的女孩的房间里去凝视她的脸。后来有人抓住了月亮,很多人都通过电视看俘虏的月亮,还有人开枪打坏了月亮。天黑了,只有应月亮召唤的这个男人和月亮说着话。
秦则这样说,他说得很小声、很快,语气激动。我理解他,天空现在在旋转啊旋转。船往另外的岛屿上去,我们还会搭返程回来,再离开,再回来……我想无休止地坐这条船,听他讲故事。
唔……秦则又说,我说得不好。我不会说故事。
和我讲个秦则自己的故事吧。我说。或者是秦则自己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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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竹竿捞不着水月亮(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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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行。他笑起来,我的诗能力太小,现在念,你要笑出声。现在,我只想到一首诗,你那么爱《诗经》,你也会念,来,我们可以一起念。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我们坐在一起,低声念这首陈风,念了很多遍。海风从西吹到东,我们的声音缠绕交叠,越来越大。有些夜归的乘客转过头看着我们,但我们读得好,一会儿,他们也就微笑了。
小朗,秦则拉着我的手,我的手上满是汗珠。你体会到了么,这是语言的魅力。你看,这些潜藏在历史里的文化,那么自然,但它们的力量就这样展现着,让人无法忽视。这阵子,我总是在想,现代的一些诗歌,我的诗歌,总是讲究技巧,巴不得越精细越好。可是我们走到形式主义的迷雾里去了。而另外一些东西,那些自然勃发的诗歌,时而从人们的嘴巴里,时而从大师的笔下吐露,寥寥几个字,威力无穷。这好象希腊神殿的废墟和现代参天大楼的比照,原来,一些自然的朴素的语言和节奏,才是美妙的。
秦则秦则,我们怎么办?我们只能在历史里寻找这些东西了么?我们自己到达不了么?我问他,撼着他的胳膊,但我满脸是笑。
秦则耙耙头发,他说不是,也许是他自己厚古薄今了。看到以前的大师,以前瑰丽的文化,他总有点紧张。但是,他又说,他看着我的眼睛:“小朗,你要知道,对于文学,我们既不能走得太笃定、也不能走得太迟疑。坚信和怀疑——这是可以共存的,就象骨骼的坚硬和血肉的柔软一样。”
“除了文学,”他说,“还有很多事情。比方戴娅、比方小文,我知道他们给你很多影响。你要坚信、要爱他们、但你也要有你自己的信念。”
小朗,和我说说你的信念吧。秦则说。
小时候,我看过一个电影片,黑白电影记录片。我说,毛主席坐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一个很普通的椅子上。然后他站起来,往窗边走,推开窗户,镜头掉转而下,我看见窗户外有很多人,数以万计。他们都在对主席招着手,人山人海。秦则,我要这样的感觉,这让我觉得不寂寞。我想这样生活,所有的人都对我笑,都爱我。
秦则扭过头看着海,海安静极了。我也有你这样的时候,迫不及待的时候,小朗。有些东西慢慢走,你才会看到。
你的信念是什么呢?我问他。
我想和我爱的人一起写字吧,写一辈子。我以为一个人衣食无忧,身体大致健康,又可以用一辈子慢慢地慢慢地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很幸福。两个人一起做,互相看到,那简直是奢侈了。
我们继续小声说话,说许多许多。后来我们终于下了船,站在树丛下。第一缕阳光照在前头那棵树树干上的时候,经夜的露水“啪啦”一声掉到我们头顶。因为冷,秦则把自己的衣服盖在我身上。
但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你的第一场诗歌朗诵会。你还爱我么?你在乎我么?何霁文问他,我做一切都是为了谁?
秦则没说话,酒吧里人都散了,遍地垃圾。何霁文站到他椅子前,单脚跪下,何霁文眼睛里突然充满泪水。他径直地看着秦则,嘴唇发白,声音战抖:“秦,你,还爱我么?”
和这没关系,秦则说,小文你起来。
何霁文拼命摇头,他头甩动如此猛烈,我眼花缭乱。他猛然抄起边上一个啤酒瓶子,我听到“铛”一声,我看到玻璃四射,一股血腥味从何霁文额头上繁茂出巨红。
秦,这是我最后一点凭借,你,你还爱我么?告诉我。
我听到何霁文这么问他,头上的血流到嘴里,蔓延过下巴往下滴。
你爱我么你爱我么?
秦则探下身,他也跪着,伸出舌头慢慢舐去何霁文脸上的血。他背对着我,他的肩膀一耸一耸,他哭了。我听到他们的呻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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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竹竿捞不着水月亮(12)
…
我不要呆在这里。我对自己说,清晨酒吧里浓烈的气味暗无天日。我走出去,轻轻把门掩上。
我慢慢走,想越过整个海岛——回家,或者回学校,随便哪个地方。路上我买了一份早报,从头看到尾。他们没报道秦则第一次诗歌朗诵会的事情,这让我有点愤慨。
妲妲越过马路尖叫地跑过来,拉住我。她单身一人,嘴里塞满爆米花。“阿廖呢?”我问她。“我不知道!他……他怎么会老和我在一起!”妲妲说,因为我的问话,她脸上迅速而不加掩饰地流露些色泽。
路边一块青布摊开,一个老太婆蹲在边上卖杂物。有半大扇形的贝壳、钻个孔就可以喝的新鲜椰子、看起来像望远镜,把眼睛凑上去却只能看到海岛风光图片的玩意儿。我拿起一个储蓄罐,它小而红,被做成邮筒的形状。
阿婆,多少钱?
5块。
3块吧。
这个储蓄罐好哩,刚刚好放三百六十五个硬币。阿婆憋着没牙的嘴说。
我掏出钱买下这个储蓄罐。喏,妲妲,这个送给你,别贪多、别懒惰,每天丢一个硬币,明年的今天,罐子全满了,不一定你也结婚咯。
妲妲的眼睛放着光——瞧你说,我才不结婚——她搓搓手,把储蓄罐接过去——小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