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县公安局来人把秦照行带走了。警察搜查秦家,抄检出两张豹子皮,豹子是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非法捕猎触犯刑律,罪责难逃。秦照行说那豹子是十年前打的,全村的人都可以作证。警察说究竟是不是十年前打的要做进一步调查,但豹子皮裹着猎枪,已经属于非法藏械。秦照行无法争辩,跟警察出门上了警车。罗妙红抢出门来,一抬头看见围在警车旁边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又双手捂脸跑回堂屋。
秦老太太端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淡淡地问儿媳妇:“你跑回来干啥?你不知道秦家人都是宁折不弯的硬骨头?你跑回来是嫌你男人丢了你的脸?”
秦雪雷下午放学回家才知道父亲被公安局押走了,他任由母亲抱着他的肩膀痛哭,脸上木然没有表情。秦老太太抬头眯起眼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声色不动的孙子,叹口气说:“真是秦家的骨血!不亏奶奶疼你一场!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爸放心!”
一直到五月初五,秦照行音讯全无。罗妙红去县公安局问了好几次,人家告诉她检察院还没决定起不起诉,秦照行暂时羁押候审。罗妙红死说活说,想见丈夫一面。可任她百般恳求,就是没人搭理。五月初五晚上,罗妙红拎着一袋大枣粽子,揣着两万块钱来到杨茂才家,进门就给杨茂才跪下了,杨茂才的女人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杨茂才笑哈哈地说:“他姨,你站起来听我两句话。”
罗妙红起身把粽子和钱放在炕上。杨茂才用烟袋锅扒拉扒拉那堆人民币,撇撇嘴说:“我不要你的钱。一,你摆酒让地。二,你家闺女退了李家的亲,嫁给我家老四。两件事办完,我保准把亲家公从县里请回来。”
罗妙红说让地的事马上就办,闺女的亲也立即就退,但与杨家老四成婚得等秦照行回来再说。天下没有父亲关在牢狱里,闺女却出嫁的道理。
杨茂才哈哈大笑。“对!大嫂说的在理!钱你拿回去,事情按你说的办。”
五月初十,秦家在村东头杨家祠堂大摆酒宴,邀请村里的老辈以及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席。席间罗妙红在杨茂才准备好的契约上签了字,杨万福作为中人也按了红手印。酒宴结束时,杨茂才宣布秦家的闺女已经退了李家的亲,要嫁到杨家来。众人同声贺喜,纷纷举杯敬酒,杨茂才来者不拒,喝得酩酊大醉。
杨万福嚅动着掉了大牙的嘴,吸气漏风地说:“这下可好了!杨沟村的两个老虎成了亲家,以后就不闹事情咧!”
杨茂才睁着迷离的醉眼,指着杨万福,大着舌头说:“叔!你说谁不闹事情咧?我告诉你,还有更大的事情要闹呢!”
天雷 第三章(4)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罗妙红低声说:“他叔,你把心放到肚子里。他人回来我劝他,他听我的。再也不闹事情咧!”杨茂才点点头,把手朝着未来的亲家母晃了晃,含糊不清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五月二十,秦照行胡子拉碴、满身恶臭地回到家里。罗妙红伺候他洗了个澡,烫了好酒,做了一桌子菜给他吃。秦照行一个人把一桌子的菜都吃光了。秦老太太、罗妙红、秦雪雷和姐姐秦雪燕默默地看着狼吞虎咽的秦照行,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秦照行吃毕,狠狠抽了两烟袋锅旱烟,摸着胀鼓鼓的肚皮对罗妙红说:“你去杨家定个准日子。六月初一雪燕过门。”罗妙红去了,秦雪燕收拾了桌子去灶下洗碗,屋里剩下秦老太太、秦照行、秦雪雷三个人。秦老太太端详着儿子,撸撸手腕上的银镯子,慢慢说道:“你想干什么就去干。我和雷雷娃不用你操心。”秦照行拍拍秦雪雷的脸,点了点头。
从五月二十到五月二十五,秦照行足不出户,在家养鸡喂猪,陪秦老太太聊天解闷。五月二十六秦照行到县城里去了一趟,五月二十八深夜提了一个长包袱回家。五月二十九,杨家抬来了三大箱聘礼,罗妙红收下聘礼,让来人把陪嫁抬走,还给了一张用红帖子写的嫁妆单子。村里人人奔走相告,前来道贺的亲友络绎不绝,都说六月初一的喜宴一定是杨沟村空前绝后的大场面。
五月三十。吃完晚饭秦照行吩咐秦雪雷:“你陪你姐去堂叔公家住。就说家里准备婚事太忙乱,怕你姐睡不着,明天出嫁不好看。”秦雪雷答应一声,转身正要出门,秦照行又叫住他。他回身站到父亲面前,秦照行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声说:“你要当个有出息的!”秦雪雷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说这个。隔了半晌,秦照行又说:“就算将来混成个没出息的,也要好好地活人!记下,好好地活人!”秦雪雷看看脸色苍白的母亲,跟着秦雪燕走了。
秦照行看一眼手表,差一刻八点,天已经暗下来,暮色亮亮的,热乎乎的风里渗进一丝清凉。他关上窗子,下炕去里屋提出那个长包袱,端出一杯茶。他把长包袱放在炕上,双手捧茶对秦老太太说:“妈,两个娃娃就不说了。你跟不跟儿子去?”秦老太太下死劲啐他一口唾沫:“没出息的东西!你还想拉我去给你喂奶呀!我还没活够呢!我还要看天理报应呢!”秦照行笑了。“妈!儿子是怕你替儿子吃苦受罪!那你好好呆着就是了!”他转回身对着罗妙红。罗妙红浑身颤抖,双目含泪。秦照行说:“你跟着我从没享过什么福,净受罪了!”罗妙红两手哆嗦着接过茶杯,一句话不说,进里屋去了。秦照行跪在秦老太太脚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秦老太太摸着儿子的脸,把儿子搂在怀里。
秦照行拎着长包袱出门,从窗根下抄起一把早已磨得雪亮的斧头,大步穿过院子,来到院外的土路上。天完全黑了,月牙高悬天幕,繁星点点。秦照行往杨茂才家走去,拐弯抹角地在墙角屋檐下潜行。路上没有人,村民们都在打谷场上乘凉消夏。看家狗拼命吠叫,蟋蟀赶着凑趣,振翅长鸣。
秦照行在杨家大门前停住脚步。大门虚掩,他凑到门缝上朝里窥探。杨家大院子里摆着一溜躺椅,锃亮的电灯泡挂在院子当中的葫芦架上,大号彩色电视机在院里的青石圆桌上播放节目。杨茂才和五个儿子卧在躺椅上喝茶聊天,后面厨房里传来女人们喧闹的声音。秦照行拉开长包袱的活结,轻轻一抖,包袱皮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露出一支双筒猎枪。这时,大柳树上的知了没命地聒噪起来,蟋蟀的鸣叫被搅扰得杂乱无章,电视里高亢清亮的花旦唱腔突然消失了。
秦照行一脚踢开大门跳进去,几乎没有瞄准,抬手一枪就轰得杨茂才满脸开花,从躺椅上翻身栽倒。他抢前一步,抬肩举臂,枪与肩齐。“砰”的一响,杨家老二的喉咙被子弹撕开一道大口子,血雨喷溅,满地殷红。杨家老三从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