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自幼熏陶打马吊
过年的时候,蕣华除了如同以往一样,回去母亲家里,拜望两边的祖母,另外特意带着珊瑚,去近芗那边,大家团聚,到了那里,近芗抱着珊瑚使劲亲了几下,大家便凑成一桌打马吊,灵芝抱着珊瑚,站在一旁看着,她也是个马吊迷,此时自己一时不能上场,便在旁边眼睛发亮地看着。
蕣华转头一瞥,见珊瑚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珠儿,竟然也定定地瞧着牌桌上,便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幼学琼林》!”
丁藏琼手里抓着牌,马上便问:“那是一本什么书?”
潘玉鸾打出一张万贯,笑道:“只怕又是她的杜撰。”
蕣华笑嘻嘻地说:“我打算给珊瑚写一本开蒙书呢。”
莳药的手搭在椅背上,坐在旁边看牌,此时咯咯地笑:“我已经猜着开篇是怎样写的,‘枝花空汤,索子万贯’。”
大家哈哈大笑,都是马吊的牌名,马吊一共有四种花色:十字、万字、索子、文钱,十字是十万贯,万字是万贯,“枝花空汤”都是“文钱”里面的名色,“枝花”是“半文”,“空汤”是没文。
真挺有文化意涵的,十字、万字牌面画的是《水浒》人物,万万贯派给了宋江,非大盗不能大富,而且仔细一想,很有意思的,梁山泊是一个很看重武力值的地方,但是宋江作为最大的首领,武艺反而只是三脚猫,他是靠动脑得到这个位置,纯粹是斗心眼,是一个“厚黑学”达到相当境界的人,用好听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权谋”。
近芗笑道:“这也是‘家学渊源’了,作了半个易安居士。”
就是《打马图经》那一半,至于才学,在蕣华的教导下,估计也就那样吧,不过也无所谓,只要开心就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又打了一阵牌,便下来喝茶水,替换了莳药上场,蕣华喝了一杯茶,便找了纸张和眉笔,对着牌桌上便开画,莳药抽着牌,笑道:“我猜着了,蕣华乃是要画一幅《马吊图》。”
蕣华乐道:“的是的,只是眼前少了两个人,灵芝呢?她抱着珊瑚站在这里,着实有趣。”
潘玉鸾和莳药哈哈笑着呼喊灵芝,灵芝不多时走来,笑盈盈地说:“站得脚酸,刚去房里坐着了。”
蕣华笑道:“你什么时候歇好了,再抱珊瑚站在那里,给她熏染一下咱们家传的本事。”
初十这一天的午间,蕣华与小螳才抱着珊瑚,坐车回来了,进了门,巧姑已经在那里,给她们开了门,又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回厨房料理午饭。
蜂儿则是躺在被窝里,刚睡了一个回笼觉,蕣华进入她的房间,她刚刚懒懒地伸腰坐起来,打了个呵欠:“这世间回笼觉最好!”
蕣华呵呵乐道:“你早上给巧姑开了门,是不是就又一直睡到这咱?”
蜂儿摇头一撇嘴:“我还吃了早饭的,巧姑煮了面,我吃了,然后才又睡。蕣华姐,我就希望有朝一日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每天就睡到自然醒,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想怎样便怎样,再不受时辰的拘约了。”
开茶店也确实辛苦,早出晚归,一年少有休息的时间,所以过年时间,蜂儿便冬眠了,如同静修一般。
蕣华笑道:“你便慢慢地等吧,到七八十岁的时候,总可以清闲了。其实我们如今还算好,从前在大宅子里,每天作息都有一定的时辰,那才叫拘束。”
蜂儿噗嗤便笑:“蕣华姐,你可别提了,那日子简直了,我是没从过军,不过想来那些戍边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跟军队似的,每天早上固定的时间,敲钟二十四下,全部的人揭开被子起身下床,然后又是四下钟声,这是提醒应该洗脸漱口了,之后是八下钟声,大伙一起到有伦堂听训。
蕣华倒是没有联想到军队,她想到的是自己大学时候住宿舍,每当早上第一节有课,便必须要早起,赶着时间过去上课,真的好像大学宿舍一样啊,食堂营业也有一定的时间,过了那段时间便没有餐食,不同的是,在学校里,如果错过了吃饭时间,还可以去外面小餐馆,或者在宿舍里煮方便面,盛家大宅却没有这样的方便,每个小家庭存一些点心,就是极限了。
要说盛家大宅之中这样的生活,规律倒确实是相当规律的了,一日三餐都有固定的时间,晚上也不会熬夜,生活作息相当的健康,然而唯独一点,就是缺乏自主性,本来做着什么,正在来劲,看看时间快到了,便感觉有个什么在后面催,很有一点紧张感。
蕣华并不是一个特别散漫的人,但是她也想要多一点自我主张的空间,所以当年在盛家大宅,她想的就是,早一点独立生活吧,再不想这样一直当学生了。
这时蕣华说道:“不过你现在是真该起床了,马上便要吃午饭了。”
蜂儿披了衣裳下了床:“脸上油腻腻的,打水洗脸。”
蕣华一看,这可是真好,原来到了这个时候,蜂儿连脸都还没有洗,早晨大概是只漱了口,直接就吃饭了。
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巧姑抱着珊瑚坐在一边,小螳转头望了望她,笑着问:“巧姑,这几天都做些什么?”
巧姑讷讷地说:“我啊,在家里织布。”
蜂儿噗嗤一笑:“你也不嫌累。”
这种时候还要加班呢,一年辛苦到头,也不说歇一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巧姑扯了一扯嘴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织布做什么呢?总不能就这样闲待在那里,自从在这一家当保姆,收入确实有所提高,除了每个月五百文钱,东家还包三餐,另外不时拿一些米和肉,让自己带回家里去,然而家中依然贫穷。
其实巧姑对这个雇佣自己的家庭,并没有什么不满,虽然女佣不住在雇主家中,有些奇怪,不过巧姑以为这样也蛮好,自己毕竟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倘若自己住在东家这里,孩子可怎么办呢?夫家基本上没人了,娘家也是一堆事情,母亲顾不来这么多人,嫂子也有孩子呢,不到万不得已,自己不想将孩子寄托在母亲那边,所以这样的安排倒是正好,自己白天将孩子锁在家中,来这里做事,晚间再回去,两边不耽误。
但是即使这边给的钱物不算菲薄,对于巧姑来讲,生活依然是紧张的,若只有她自己,倒是也还罢了,关键还有两个孩子,要吃要穿的,更不要说将来女儿要备嫁妆,儿子要准备娶妻的聘礼,因此巧姑每天从蕣华这里回到家中,做完了自家的家务,洗衣做饭之类,二更的时候也不能闲着,要坐在织布机前织布,一直到深夜。
所以春节这十天的空闲,她怎么可以真的休息呢?巧姑当然便是在家中织布,多织一些布匹,拿出去换钱。
到了下午,蕣华搂着珊瑚睡了一觉,起床之后,便开始检点画稿,这几天在近芗那里,又画了一些素描,她特别挑出了一幅画,便是那一张《抱儿看牌图》,桌面上四个人围坐打牌,旁边有三个人搭着椅子围观,另外灵芝抱着珊瑚,站在那里很是专注地看着。
蕣华当即铺开画纸,开始细细地画,她刚刚画了两刻钟的时间,床上的珊瑚便醒了过来,哼哼呀呀地翻身,向床边爬。
蕣华登时也不能再画画,这边拢住孩子,那边便招呼巧姑,偏偏巧姑在那里洗衣服,蜂儿拖着棉鞋,很快过来了,将珊瑚抱了起来,带她到外间去玩:“珊瑚好乖乖,我们去书房,那里有许多书看哦!”
蕣华噗嗤便是一笑,蜂儿从来便不喜欢读书。
蜂儿却蛮不在意,抱着珊瑚便到了书房,指着书架上的一堆账簿,和珊瑚说着:“我们珊瑚啊,将来要认好多的字,这样才能够记账,你看你二娘娘,那账本上整整齐齐,一条一条的线,分出那么多的栏目,好像窗格子一般,多么的精细,还写的那稀奇古怪的数字,若不是有汉字在下面配着,旁人都不晓得是什么的,简直是天书,她若是去当天师,给人家画符,凭这些怪字也能够糊弄一阵……”
蕣华:其实就是阿拉伯数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蕣华还是更习惯使用阿拉伯数字,非常简洁,一目了然,其实阿拉伯数字早就传入中国,最早是在唐代的时候,伴随着佛教传入中国,但是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宋元时候又来一波,结局依然如此,盛徽博通经史,这些都是她搜寻爬梳出来的,蕣华于是才知道阿拉伯数字在中国的这些过往,在她的记忆里,大概一直要到清末民初,这种数字书写方式才能够普及开来,不过自己也顾不得那么多,先用上吧,蕣华并不想改变历史,估计历史也不会注意到她,毕竟和那些掌握着强横权力的人比起来,她实在太渺小了。
春节期间,茶店不开张,家中的人比较多,蜂儿小螳都能够带一下珊瑚,因此蕣华抓紧时间画画,另外正月十五、十六、十七这三天,她们三个轮番去看灯会,每次两个人出去,一个人留在家中照看珊瑚。
这个时节,外面天气毕竟还冷,生怕珊瑚感冒,另外蕣华可是记着这个时代的人口拐卖,孩童一旦丢失很难寻找,最典型的是《红楼梦》里面的英莲,本来是小康之家的掌上明珠,结果就是在元宵节的时候,给拐子拐走了,从此成为女奴。
倘若珊瑚也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会怎么样?蕣华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所以这样人群密集的时候,她便不会带如此年幼的珊瑚出去。
正月十八,茶店又打开了门,里面挂了几张新画,其中有一张,就是马吊图,画面上一群女子兴致勃勃打马吊,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袖子都挽了起来,堪称“揎臂掳袖”,旁边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抱着一个女童,笑眯眯地看着,那女童也满脸好奇,嘟着嘴瞧着。
一个茶客望着这幅图,摇头晃脑地说:“若说这手臂露出这样长一段,画在图画上难免有些不雅,不过因了这画的气息,倒是不觉得淫亵,只感觉热闹。”
白生生一段小臂啊,明晃晃就在那画面上,手腕上还戴着金腕钏,让那原本丰腴的手臂增添了一种华丽气息,明明只是闺房之中打马吊的场景,很俗的,旁观的一个人还拈着麻糖在吃着,却居然有了一种盛唐风情。
旁边另一个男子笑着说道:“真亏了这小娃娃,还在怀抱之中,便看马吊牌,再大几岁,只怕便要让她来凑个手,这也是耳濡目染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到了七月里,时节已入孟秋,传来一个消息,罗昔昔要在白鹤观出家修道。
蕣华听说了这个消息,便匆匆赶去罗昔昔那里,问道:“已经决定了么?”
罗昔昔微微笑着颔首:“是确定了的,我已经这个年纪,是应该退步抽身了,从前去白鹤观进香,与紫霞真人很是投缘,便投拜在她那里,我这终身也有个了局,我是不耐烦给人家当妾,低眉俯首的,要说这红尘中的繁华,我这些年也热闹过了,如今很该清静清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年将近三十岁,在歌姬的行业里,这便已经是暮年。
蕣华点了点头:“在白鹤观很好,距离城里也不远,我们与梅道长也很是熟识,时常过去她那里,将来大家也能常见面。你哪一天去观里?我过去瞧瞧那仪式。”
罗昔昔笑道:“这么一说便好隆重,仿佛我要出海寻觅仙山的一样,不过既然蕣华姑娘要去,便看看热闹也好,乃是在八月初六。”
蕣华笑着说:“到那一天,我若是没有意外的事,便过去看昔昔的传度仪。”
这一天晚上,巧姑回家去了,蜂儿小螳回来,三个人谈起这事,小螳点头道:“她走这一条路,倒是也好,有个善终。”
蜂儿开口便问:“她带了多少私房过去?白鹤观虽然不是很穷,不过自己手里有一些钱,毕竟是好。”
蕣华笑道:“这个却是不好问的了,不过她乃是个有心计的人,应该总能留些东西在手边。”
歌姬这一行,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罗昔昔是其中的佼佼者,自然风光,然而许多底层的歌女默默无闻,度日艰辛。
到了八月初六这一天,小螳和蜂儿照常开店,蕣华骑着驴,另外又雇了一辆车,让巧姑抱着珊瑚坐在里面,便往城外白鹤观来,巧姑平时多是在东阳县城内走动,这一回去东白山,便当做是游玩,心境也开阔一些。
到了白鹤观,一些平日与罗昔昔要好的人也在那里,多数也是歌姬,蕣华差不多全都认识,都是找她去画过像的。
一连串的仪式进展下来,蕣华看着很是新鲜,连珊瑚也睁着滴溜圆的眼睛,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她一岁半的年纪,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所以很是好奇,蕣华虽然不愿带她去人太多的地方,但是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好,白鹤观倒是个合适的开眼界的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半个时辰之后,看完了这一场出家仪式,罗昔昔至此改法名为“灵微”,中间珊瑚还换了一次尿布,到这时观礼的人各自赠送首饰物品,表达自己的感情,梅紫霞便留大家在这里用斋饭,白鹤观的素斋确实不错,比慈悲庵精细一些,紫苏烧嫩豆腐很是鲜美,椒盐烤蘑菇也很好。
吃过了饭,又喝了一杯茶,宾客们便准备离开了,蕣华抱着珊瑚来到荷花池边,珊瑚忽然间伸出手来,指着水池中一闪而过的金红色物体:“驴!驴!”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罗灵微笑道:“已经开始学说话了啊。”
蕣华笑着说:“只是有时候就会张冠李戴,这个是鱼啊,宝宝,不是驴。”
珊瑚却固执地指点着:“驴!驴!”
梅紫霞笑道:“再大一些就好了,时常带她出来走走,更灵动些。”
蕣华点头一笑:“是啊,出到外面能多见识一些人和事,听说建庶人牛马不辨,想想这个,也挺吓人的。”
就是朱允炆的儿子,当初朱棣攻进了南京,朱允炆不知所踪,长子也没了,马皇后自焚而死,这个次子那一年刚刚两岁,从此圈禁在凤阳,叫做建庶人,一直囚禁了这么多年,后来朱祁镇二次复位,将他放了出来,据说“出见牛马亦不识”,在那囚牢里,关得都傻掉了,放出来之后不久就死了。
另外朱祁镇也恢复了静慈仙师的皇后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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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月里,黄学思与丈夫从北京回来,并不是致仕退休,喻老先生虽然五十几岁,快六十的年纪,依然很有一腔仕进之心,毕竟《礼记》里面说,“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岁也是不差的,“六十曰耆,指使”,所以喻老先生虽然是这个年纪,并没有什么“美人迟暮”的伤感,他是心气勃勃,以为自己是正当有为的阶段,到了这个年龄,学养已经积累得很深,人世经验也丰富,正可以有一番作为,哪知就在这个时候,朝廷将他免了官。
喻老先生之所以罢官回家,倒并不是他犯了严重的错误,而是因为兵部侍郎马文升的案子,盛徽的公公起初是在礼部,但是之后调到了兵部,就好像当年蕣华从商务调到财务一样,他与侍郎马文升关系密切,但是马文升得罪了宦官汪直,汪直就和成化皇帝说他不好,将他贬谪到了重庆,马文升那边的人也有所牵连,比如喻老先生,给免职回来了。
老先生当然很是愤懑,在自家的园子里慨叹“官场险恶”,又痛斥“南蛮小儿”,这个“南蛮小儿”就是汪直,汪直是瑶族人,大藤峡叛乱战争之中,年幼的汪直给官军虏获,作为罪犯的后裔,阉割后送进宫中为奴,哪知如今翻身成这个样子,所以喻老先生咬牙切齿,“叛逆余孽”。
蕣华来看黄学思,便劝道:“也没什么,家乡的风景人情都亲切,太太和老爷离乡这么多年,想来也很想回乡看看。”
黄学思点了点头:“一转眼十三年了,虽然是帝京风华,然而‘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仍然是眷念故土,如今归乡,也算是最后得了归宿。如今我只望明夏不要给牵连了。”
然而到了第二年,成华十六年的五月,盛徽和喻明夏也回来了,不过喻明夏的这个遭遇,倒是与汪直没有直接关系,喻明夏在翰林供职两年,之后转到吏部,正在努力上进的时候,因为同僚倾轧,上司听了他许多坏话,况且上司本来也不很喜欢他,因为喻明夏不是很会周旋,于是上官便时常训斥他,喻明夏干得没意思,他本想干脆谋个外放,但是不得门路,他父亲又已经免官,他在京城官场失去了有力的奥援,于是便索性辞官回到东阳。
喻明夏辞职回来,当然是不免怏怏,蕣华倒很是高兴,又可以见到盛徽了,于是兴冲冲来到她家中。
五年时间不见,盛徽有了一些变化,她今年虚岁三十六岁,几年官夫人当下来,愈发显得稳重端详,见到蕣华,盛徽也很是欣喜,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笑道:“南极仙姝如今格调愈发明朗了呢!”
蕣华的画作,如今在京城也是有名号的了,时代画风本来是推崇清远疏旷,然而她的画实在太过另类,又很有趣,便终究是引起了注意,文士们评价最高的虽然还是那种表现高远情怀的画作,但是蕣华这种色彩鲜艳、构图活泼的绘画,终究也唤起了他们心头的一些情感,尤其是在闺阁和市井之中很得共鸣,市井自然不必说,闺秀之中也多有流传她的画,这些官宦书香之家的夫人小姐们,对于她的美人图倒是罢了,格外喜欢她画的街头景物,还有山峦溪流。
蕣华这几年,虽然不曾往太远的地方走,不过毕竟去过几回杭州,沿途在船上,饱看了两岸的景色,尤其中间停泊吃饭的时候,画了许多素描,当做之后正式作画的素材资料,蕣华画的客船夜泊图,非常优美,然而又不是诗人笔下惯常的凄清,却是相当的鲜活有趣,岸上有炊烟也就罢了,船头也在烧饭,船娘十分忙碌,还有乘客取出自带的食物,匆匆吃过晚饭,那场景很是活跃,有浓浓的尘世气息。
在她的画作之中,有杭州西湖,琼州风景,热闹街市,还有东阳城外的山峦寺观,田间耕种的人,道路上赶车的人,各种做工的人,甚至还有稳婆、卦姑、卖婆,为了画稳婆接生,蕣华特意跟着张婆婆进了几次产房,不过她没有画得那么血淋淋,画的是顺利分娩之后,张婆婆包裹婴儿的画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来很是好笑,蕣华的这一幅《接生图》,给印成了雕版彩画,一些人将它当做祈愿顺产的产图来用,以至于引来一些议论:“那些产婆懂得什么?字都不识,文墨不通,多有躁急伤生,居然画在画上,当做了庇护一般,若说救治人命,还得是饱学的儒医。”
说这话的不仅是男大夫,另外也颇有一些文士,平日里最是诋毁三姑六婆的,不过盛徽以为,内宅诊疗旁的倒也罢了,还能比较好通融,只是接生这件事,实在不太好让男子来做,即使是那些文士自己,嘴里是这样说的,真的到了夫人分娩的时候,也未必愿意请男医生,否则真的很是打脸,平日里满口“礼教大防”,这种时候倒是无所谓了。
况且稳婆也未必就是百事无能,只会胡搞,盛徽自己已经生育了四胎,都是稳婆接生,也都稳妥得很,尤其是在北京,生小儿承学的时候,是盘肠产,肠子脱了出来,也是稳婆拿冷水泼在自己脸上,自己一个激灵,就收缩下体,经过这样几回,肠子就缩回去了。
盛徽在京城,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叫做承学,虽然到如今只有这一个儿子,可是她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丈夫进入政坛,自己也生了儿子,一家圆满,前途一片繁花似锦,哪知几年之后便辞官归乡呢?
姐妹两个人坐在一起,聊着这几年来的经历,虽然常有写信,毕竟一封信中难以容纳这么多的内容,盛徽便问道:“怎的不带珊瑚过来?很想看看她。”
蕣华笑道:“那孩子太能闹了,她若是来了,这里不得安宁,巧姑在家里带着她玩儿吧,家里几条狗,一只羊,足够她折腾。”
然后两个人便谈起京城的风光,盛徽说道:“着实气派,很是巍峨,与江南的精致灵秀不同。”
蕣华又问起汪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盛徽道:“年少气盛,机灵狡猾,天生的暗探,让大家都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
蕣华笑道:“也真亏了他,今年不过十几岁,这么多年在宫里是怎么熬下来的?”
盛徽点头道:“若说他的身世,倒也是可怜,虽然是罪犯的后人,这遭遇却也着实惨烈了一些,不过总算有转机,给分到了万贵妃那里,如今终于出头了,这样年幼,便提督西厂,只是他隐忍这么多年,一朝得势,便要兴妖作怪,况且那西厂,本来也不是什么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是明代着名的特务机构啊,后来还多了一个东厂,祸患相当酷烈。
蕣华想了一想:“倒是有一点像国初的郑和。”
盛徽展颜一笑:“果然是,当初这位汪厂公忽然崛起,我与明夏议论起来,便说这人生俨然又是一个郑和,只是郑和心地纯正,倒不像是他这般,诡谲险恶。”
不同于汪直是刚刚听闻,郑和的名字,蕣华倒是早就知道的,前世听饱了的,“郑和下西洋”,然而到了这个时代,才晓得郑和身世浮沉,他的人生落差比汪直还要大,郑和是回族人,他的家族是元王朝的贵族,在明王朝与元王朝的战争之中,他的家族站在失败的一方,郑和就成为奴仆,从前蕣华也知道郑和是太监,但是并不晓得他成为宦官的经过,今世听长辈讲述过去的事情,才晓得竟然是这样的原委,蕣华登时便想到了扈三娘,这两个人真的是,都是为敌人冲锋陷阵。
此时蕣华说道:“当初韩雍大人平定了大藤峡的瑶乱,砍断了大藤,从此改叫‘断藤峡’,哪知这藤接续在了这里呢?也不知当初那些给官军抓住的女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盛徽一时间也是沉吟,蕣华前面那句话,很有一点“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味道,后面那句便令人心头格外沉重,汪直郑和这样的男人确实很惨,不过战争之中的牺牲者肯定不只是男性,女人也有大量给掳掠,那么那些女子的命运如何?
虽然盛徽是坚定站在明王朝这一边,而郑和与汪直,一个是蒙元的人,一个是瑶民叛方,对于与明王朝为敌的群体,本来应该没有太多同情的,可是一想到那些在战争中的人,有一些与自己一样是女人,盛徽便不由得代入了她们的身份,如今虽然是王朝鼎盛,少有战祸,但是假若真的发生那样的事,自己身为女子,要怎样面对呢?
盛徽回来不多久,东阳就发生了一件新闻,一个男子在外面饮酒,忽然间便醉死在街头,他的妻子听说了这个消息,也不穿孝,只是寻常衣服,草草地将他发送了,然后马上换了大红的衣裳,在家门街巷走进走出,看到的人都议论纷纷。
蕣华这一天带着珊瑚去母亲那里,便听到家里人正在议论这件事:
“她那稀奇古怪的男人如今没了,算是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她能纺织会裁剪,不愁赚不到一碗饭吃。”孟观时语气平淡地说。
怡莲则是说道:“她那男人竟仿佛中了邪,忽喜忽怒的,如同恶鬼,如今终于把自己作死了,她家里的事,我们原也听说了,只可惜竟帮不得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钊焕原本听母亲说的那几句话,便觉得心中不自在,只是不好反对母亲,此时听怡莲如此讲,便对着她说起来:“虽然如此,丈夫刚死了,头七都没过,就换了大红衣衫,还出来进去地故意给人看见,着实无礼,悖乱得不行了,这都是不读书之故,不明礼义。”
蕣华笑道:“哥哥,你也不想想她从前受的那个罪,整天提心吊胆,丈夫前一刻还笑嘻嘻的,下一刻便忽然翻脸,拿鞭子抽打,她如同活在油锅里一般,此时不过是穿一件红衣裳,很是客气的了。”
钊焕的脸色愈发青了,愤然道:“那人确实残酷凶暴,不过毕竟没有打死了她,她一天住在人家的家中,丈夫便一天是她的天,如今丈夫死了,她不说戴孝,反而穿得这样大红大绿的,如同办喜事一般,着实狂乱悖逆,当初受虐挨打也是她自作自受,难怪丈夫要那样对她。”
蕣华噗嗤一笑:“哥哥啊,你这就是‘倒因为果’,是丈夫先那样对她,她才穿的红衣服,又不是她先孝服穿红,那男人才打她,若按你说的,她不过是穿了红的,又不曾还手打死丈夫,何必恨得这样?”
钊焕听了,额头的青筋都迸了起来:“蕣华,你怎的如此狂妄?你从小读书,知书识礼,只是老女不嫁,便有这般古怪,毕竟是她的丈夫,人死了竟如同喜事一般,还有没有人性?不看你家的巧姑,当年老公那般打她,如今提起来还会落泪呢。”
蕣华嘻嘻一笑:“巧姑倒确实是,修炼得跟佛祖似的,太过慈悲了,什么人她都心疼。”
这时孟观时道:“好了好了,又不是自己家里的事,吵得什么?钊焕啊,去看看阿载的书读得怎么样了。”
钊焕粗着喉咙,尽量恭敬地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蕣华望着钊焕的影子消失在门外,笑着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可算是走了,这下总算轻松了,我这哥哥不知怎么,这些年愈发道学了,和从前很是不一样。”
怡莲抿嘴一笑:“你体谅他吧,这些年不是很顺,所以有的时候便急躁些。”
喻明夏是当了几年官,自己辞职回来了,钊焕则是一直没考中,眼看着连卖画也不如蕣华,南极仙姝虽然算不上“一代宗师”,但是毕竟名声远扬,靠卖画便能维持小康,而他到现在一幅画都没有卖出去,便很有挫折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笑道:“姐姐,你辛苦了。”
那一天蕣华回到家中,也没隐瞒,便将那边的对话说了一遍,蜂儿毫不客气地便说:“幸好我们是住在自己家里,若是住在男人家中,饶是受苦受累,还给人说嘴。”
小螳轻轻摇头:“没想到钊焕少爷也这么说,当年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蕣华乐道:“想来是年纪越大,越觉出当男人的好来,便这样了。”
要说钊焕,年轻时代也算是倜傥的,然而到如今年岁渐长,可能是愈发感受到了父权夫权的重要,所以便油腻了,而且冷酷无情,倒是与蹉跎不蹉跎干系不大。
又过了两天,盛徽来探望蕣华,进了门视线在庭院里只扫了一眼,便笑道:“妹妹,你这庭院着实堂皇,这道路简直如同大学士府中的地面一般。”
都是用玛瑙镶嵌,原本的青石路面,嵌入了红的绿的玛瑙卵石,镶嵌成简单的花朵图案,所以这套房屋别的其实也罢了,唯独这道路,着实抢眼,堪称流光溢彩了。
蕣华招呼了珊瑚来见盛徽:“宝宝叫姨妈。”
珊瑚扬起圆圆的脸,对着盛徽娇娇地就叫了一声:“姨~妈~”
盛徽见了珊瑚,很是喜爱,拉着她的手,笑着问:“几岁了?”
“三~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叫什么名字啊?”
“保~鲜~丸~”
盛徽登时笑仰在那里,转头问蕣华:“这是个什么名字?”
不是叫“珊瑚”吗?
蕣华乐道:“有一天我正在画画,她过来要我跟她玩,我就和她说‘宝先玩吧’,她就自己蹦着念起来,‘宝先玩宝先玩’,从此就叫‘保鲜丸了’,永保新鲜的。”
当时蕣华脑子里嗖地掠过了“杀生丸”,还真别说,珊瑚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日本名字。
盛徽不住地乐:“你这家中,可也真有趣。”
巧姑过来煮茶,蕣华与盛徽难免谈起最近的新闻,说到“丧事穿红衣”,蕣华乐着一推巧姑:“特意夸奖你呢,说你是个仁义厚道的。”
巧姑斟了茶水,叹道:“姑娘可别说了,一提到从前,我就想哭,为什么我的命这样的苦,偏偏摊上那样一个男人?自从去了他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盛徽虽然恪守妇道,不评论什么,可是也抿着嘴不住地笑,就好像士大夫将《关雎》解释为“后妃之德”一样,钊焕显然不知道巧姑悲伤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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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成化十七年,六月里的时候,盛徽生育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做可萦,这一年盛徽已经三十六周岁,蕣华去看她的时候,她躺在那里和蕣华讲:“这一回格外辛苦,今后我要专心修佛了。”
蕣华想了一想:“最好是姐夫和你一起礼佛。”
否则纳妾可是麻烦。
盛徽微微一笑:“从京城回来之后,他看得世事都如同镜花水月,也已经开始看佛经了呢。”
蕣华:这样可是真好,赶紧修身养性吧,其实早就应该这样,总共生育了八胎啊,目前活下来的有五个,八次分娩,想想都疼。
于是蕣华回到家中,便想着要画一幅观音图送给盛徽,盛徽自己也是很擅长绘画,蕣华只是表达自己的心意而已。
过了一周时间,蕣华又去看望盛徽,这时候盛徽的身体已经有所恢复,蕣华将自己绘制的观音图展开来给她看,盛徽靠在枕头上,看着那图画,然后瞥了一眼蕣华,暗道妹妹啊,你不把观音那双大脚画得这么明白就不行吗?虽然这样形式的观音,从前自己也看过,但是都不如从你笔下出来的这般刺激人,一双雪白的脚就踩在赤色鲤鱼的脊背上,明晃晃的,脚踝都露了出来。
盛徽微微一笑:“这南海的波涛着实活灵活现。”
蕣华笑道:“是从钱塘江潮取来的景。姐姐,你再看,你再看,可还看出些什么?”
盛徽又看了片刻:“这观音的脸竟然有一点像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嘻嘻笑道:“就是按着姐姐的面容画的,姐姐专心修行,将来也是个仙女。”
盛徽笑着说:“借你吉言。”
蕣华又说:“姐姐,我发现忽然对观音像很感兴趣,想要多画几张,或许卖得掉的吧?”
盛徽几乎本能地便想到,这一下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画大脚女人了么?从前是画过天足女子,是撒网捕鱼的人,赤着脚,看得清清楚楚,特别鲜明,然而渔女毕竟身份低微,她们的大脚便显得“勉为其难”,让人感觉十分的“不幸”,如今观音大士是天足,这可是很够规格了,虽然说观音在天竺,本来是男相,但是在如今的中国,已经转为女相,而且蕣华在人像上最擅长的是美人图,专门突出观音的女性特点,所以她画出来的观音,就是大脚女神。
盛徽不能够理解蕣华为什么对此这样执着,自己对于金莲,其实已经不那样在意,但是蕣华依然很是执念,但凡找到机会,就要让天足显露出来,不过她平时一般不会说什么,所以自己便也不必深究。
蕣华果然是开通了一个新门径,之后连续画了七八张观音,她设想了许多场景,尤为别致的两幅,背景是一座洞府,布置得一半像是人间的富丽府邸,一半带了神仙色彩,观音就在其中徜徉。
她将这一幅画绘制完毕,蜂儿看到了,嘎嘎地笑:“我如今是看着了,原来观音住的地方就是这个样子,她的这个地方倒是挺舒服的,你就不画一个观音吃饭的图?我想看看观音都是吃的怎样的饭菜。”
蕣华笑道:“观音那大概是吃生鱼片的,蘸着芥末酱油来吃。”
就是鱼脍,蕣华虽然对日料也感兴趣,但是穿来明代,读了一些古书,便晓得中国古代也有这样的吃法,“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这个“鲤鱼脍”就是用鲜鲤鱼肉切成的生鱼片,唐朝的时候还吃生鱼,只不过着名的乃是河鱼,而她们在空间中捕捉到的是海鱼,海鱼也好得很,刺少,肉也相当的细嫩,做成鱼脍很是合适,蕣华曾经痛吃了几餐鱼脍,小螳和蜂儿反而不是太敢下嘴。
小螳抿嘴笑着说:“不腥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咂着舌头道:“蕣华姐,你这个就叫做‘茹毛饮血’啊,当年蚂蚱还是烤着吃的,现在的鱼直接吃生的了┌。Д。┐”
蕣华冲她们笑道:“不腥气的,尤其是蘸着芥末酱油,特别好吃,你们快来尝尝,若是不吃,可真的辜负了这美味呢,外面的人只能吃鲤鱼脍,哪比得上咱们?吃的是鳕鱼的生鱼片!”
而且还是南极冰海的鳕鱼,多么的难得,冰海鳕鱼啊,只是这个名字,那肉片便显得晶莹透明了。
那一回蜂儿和小螳勉强试了试,蜂儿是没尝出怎么好来,倒是小螳吃了几片之后,说道:“确实别有一番味道。”
只是蕣华虽然喜欢生鱼片,却也不是很经常吃,只吃了几次,便再也不吃,蜂儿问她:“为什么不再吃了?”
蕣华叹道:“生鱼片虽好,只怕里面有虫卵。”
倘若体内生了寄生虫,就很麻烦了,即使在二十一世纪,这也是一个令人头痛的事,蕣华在这个时代,格外注重自己的健康,所以她的“生鱼片情结”,就寄托在了观音身上,观音是神仙,应该有办法对付寄生虫,大概一个法术就能杀灭全部的虫卵。
另外观音的潮音洞,蕣华是借鉴了杨洁那一版《西游记》电视剧里面的场景,妖精洞府,蕣华当初看《西游记》,就特别喜欢里面的风景和洞穴布置,天上的神仙界虽然华丽美好,然而她却更喜欢这些妖精住的地方,觉得更有一种鲜活的气息,此时便将那些背景移了过来,用作观音像的场景,倒也别是一番趣味,蕣华在这类构图之中,增添了自己的发挥,洞府之中别是一份世界,不但有彩色的石笋,而且还有翠绿的竹桥,竹桥前方是一个花园,也是在山洞之内的,算是入户花园吧,只不过面积相当大。
当蕣华的观音图告一段落,她本来放松了一下,这别有情趣的观音像,市场反响也还可以,已经有人买了两幅回去,赚来一些钱,所以自己暂时可以歇一歇,哪知这一天蕣华惊悚地发现,家中出现了老鼠,这可怎么得了?很可能传播疾病的,而且自己的那些书画啊,都有可能给啃食。
于是蕣华便骑着驴,牵了一条黄狗出城,去找五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几年时间,于五娘的家业渐渐地恢复了,虽然没有明确表明是加入了白莲教,但是五娘家中从那时起便不再吃肉,所以蕣华便不是很好送给她腊肉,这几年每年秋天她们来交租的时候,蕣华便拿一件毛皮给她们,留着做皮袄之类。
五娘真是个刻苦的人,三郎一场重病之后的第三年,她便将那十两银子归还了,蕣华本来还说:“你不必急,先把牛买回来,耕田方便些。”
五娘道:“多谢姑娘,牛刚已经买了,这是结余的钱,想快快地还上。”
于是蕣华便将那借据找了出来给她,心中想的是,这白莲教真的是没白参加,共济会确实不是空谈,真的能帮忙啊,经过了那样的挫折,仅仅两年时间,就恢复成这个样子。
此时蕣华找五娘,为的是买猫,城市里虽然也有猫,多是人家养着逗趣,吃鱼吃肉都行,就是不能捉老鼠,于是蕣华便想到了五娘,村子里的猫可没有这样脱离天性的,抓老鼠定然是一把好手。于是蕣华便出城去寻猫。
果然,五娘很快便帮她找了一只猫,说是“咱们村里抓老鼠最好的”,好大花猫,两只绿眼睛精光发亮,蹲在那里瞪着人,蕣华和它接近了好一会儿,才略有些熟悉了,付了一钱银子,将花猫装进布袋之中,那袋子吊在腰间,告别了五娘,便回城去了。
蕣华回到城中,将花猫放了出来,那花猫得见天日之后,登时就“噌”地一下,跳到了柜子上,站在那里仿佛“一览众山小”一般,很是警觉地望着下方的人类。
蕣华吁了一口气,方才在袋子里也是闷得很了吧?不过花猫啊,你好好看一看,这房屋院落,哪里有老鼠?
半个多时辰之后,日光愈发昏黄,到了巧姑该回去的时间,巧姑将事情交接了一下,便到后院牵了驴出来。
巧姑每天是骑驴来回,否则实在吃力,起先蕣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巧姑足部发炎肿胀,跪在那里扫地,蕣华看到了,才想到:“是不是每天走路太多,累伤了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巧姑苦笑一下:“从前有时候也是如此,我们这样人,纵然缠了足,终究是不像。”
不像大家闺秀,双脚缠得再好看,也比不得人家富贵门庭的女子,不用洒扫烹饪,只要管家就好,自己可是要整天奔忙,打水扫地,洗衣做饭,所以两只脚有的时候就会红肿,行走格外困难。
蕣华很是自责:“我怎的竟没想到这件事?原不该让你每天走这样远的路过来的,这家中有驴,以后你就骑驴来回吧,这脚赶快请郎中来看一看,该用些什么药,不能就这样肿着,这几天你也不要做事了,先把脚养好,工钱我照开给你,药费也从我这里出。”
相当于员工病假,公费医疗。
巧姑很是不好意思:“多谢姑娘,不过不必请郎中了,有菜叶豆腐皮,贴在上面就好,我往常都是这样,两三天也就消下去了。”
蕣华摇头:“这怎么能行呢?你若是不愿请男郎中来看,就请张老娘来瞧瞧,该用些什么药,我这就去请她。”
不多时,蕣华请了张老娘来,张老娘要巧姑解开了裹脚布,看了看她那脚上,便道:“找两头大蒜,捣烂了敷上,我这里还有几颗丸药,早中晚各一颗,两天便好了。”
当天蕣华叫了车送她回去,帮她将水提好,放在那里,巧姑在家中休息了两三天,也没闲着,坐在那里织布,三天之后她脚上好些,便重新回来蕣华这里,蕣华从那时教她骑驴,一头驴专门拨给她使用,白天骑驴过来,傍晚骑驴回去,晚间那驴就寄放在巧姑那里,草料都是蕣华这边出,算是员工福利班车。
小螳听蕣华说起这件事,不由得心有戚戚,一阵发凉:“的亏我当年放了脚,否则如今不知怎样哩。”
假如真的遵循原本计划的人生轨迹,将一双脚缠得精巧漂亮,得以作读书人的正室,纵然一切如意,料理家务也难当,自己不是说怕干活儿,而是这双脚受不了,倘若也弄成红肿疼痛,何等的难熬,跪在那里膝行扫地,想一想实在凄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缠得一双精致的金莲,虽然大家都夸好,然而这份儿罪谁替自己受呢?虽然得到众人的称赞羡慕,心中是满足了,然而身体上的痛苦也是现实的,精神和肉体,究竟哪个更重要呢?这个问题也很是难答。
花猫来到这里,不过半个月时间,老鼠在这庭院之中果然绝迹,然而蕣华又要防着猫撕咬书籍画卷,所以她严禁花猫进书房。
那大花猫对蕣华小螳蜂儿都罢了,唯独和珊瑚要好,珊瑚但凡一叫“大花大花”,它不拘在哪里,窜跑着就过来了,然后两个就搂抱在一起,所以蕣华时常得给花猫剪指甲,免得它抓伤了珊瑚,还提醒珊瑚:“若是看到它刚刚抓了老鼠,便不要靠近,老鼠脏。”
这倘若是传染了鼠疫可麻烦。
转过年来,成化十八年四月里的一天,盛徽来到蕣华这边,刚进了门,便看到蕣华拎着珊瑚的两只小辫子,轻轻向上提着,如同两根牛角一般,正在教训:“胆子怎的这样大?力气也长了,井台壁上的石头子,你硬是能给抠下来,还往嘴里塞,那东西倘若吞下去,你就再见不到娘亲了,晓得吗?”
盛徽马上便明白了,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故,这着实不得了啊,倘若当真吞了下去,珊瑚这一条小命只怕就没了,难怪蕣华这样着急,脸都红了。
盛徽连忙走过来,笑道:“保鲜丸怎的这样大胆?看把娘亲急成这个样子,快和娘亲说,晓得错了,下次不会了。”
珊瑚顺势就往前一扑,趴在蕣华怀里,声音极为娇嫩地说:“娘亲,我下回不这么玩了。”
蕣华本来也不想太过严厉,免得吓到她,此时便也就罢了,搂着珊瑚道:“我的乖乖,你可要把娘亲吓死了,以后离井台远些,不许什么东西都送进嘴里去。”
珊瑚连声答应,在她怀中腻了一会儿,便钻身出去,一把抓住旁边的大黄狗,翻身就往它背上骑,大黄狗给她这样一压,惊得“嗷”地叫了一声,挣扎着脱开了,撒腿跑向后园,珊瑚跟在后面就追,两条小腿跑得飞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望着珊瑚的影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姐姐啊,自从养了这个孩子,我是知道了,真是日夜操心,饶是这样小心,还不知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盛徽也很有同感,自从蕣华养育珊瑚,两个人的共同语言增多,抚养孩子的过程,意外特别多,很多都是连想都想不到的,比方说今天,谁能想到珊瑚居然能够把井台上的卵石抠下来放进嘴里呢?
要说蕣华为了这个孩子,也真是相当尽心,有了珊瑚之后,特意在井台上加了石盖,那盖子底部突出,正好卡在井口里,顶上一个提梁,为的是避免珊瑚在井边玩耍,一个不留神栽进去,重蹈钊焕的覆辙。
哪知珊瑚没力气搬井盖,却有力气抠卵石呢?鱼鳔胶都没防得住她,这一回着实把蕣华惊吓得厉害,就连盛徽,想到了方才的惊险,也很想拿狗尾草在珊瑚身上敲两下。
盛徽笑着劝道:“好在是没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她今年已经五岁,已经能懂事的了,今后想来不会再犯。”
其实四周岁。
蕣华叹道:“但愿如此。姐姐快请进来,喝一杯茶。”
盛徽道:“我们就在后面园子说话便好,我心爱珊瑚,想多看看她。”
顺便照应一下,免得又出什么事端。
两人便在后园的葫芦架下,一边喝茶吃水果,一边闲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徽望着和几只猫狗滚在一起的珊瑚,笑道:“她倒是快活,整天和这些猫狗在一起,可有了玩伴。”
蕣华道:“她年纪轻轻的,也是猫狗双全了,当年我在她这个时候,可没有这么舒心呢。”
盛徽噗嗤一笑,望着蕣华:“如今你说起话来,也是很有‘老前辈’的风范了。”
蕣华也哑然失笑,自己这话是有点老气横秋的。
蕣华又说:“我想让青儿来陪伴珊瑚,巧姑要忙家里这些事,难免顾不过来,我也不是整天都有空看着她,青儿已经可以帮手,就让她过来蛮好。”
盛徽点头:“那样也好,巧姑乃是个忠厚之人,她的女儿定然也是好的,珊瑚有一个伙伴,也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