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异春风
之后的几天,她们三人果然是吃剩菜,二十一日的早饭,蕣华煮的是杂烩面,就是本地很有特点的沃面,剩汤剩菜烩在一个锅里,煮面来吃,不过蕣华的料理,当然更加精细一些,不是简单的剩菜烩面,她取了冻干面片,将前一天的剩菜挑了几样,又去菜园里摘了最后的青菜,已经落霜了,那小油菜给霜打的蔫了,不过却更加甘甜,也很是绵软,蕣华又加了一点木耳,于是这一碗面的颜色就很好看。
三碗面片端到餐桌上,深秋的天气很有些凉了,这样热气腾腾的杂烩面片摆在眼前,很是诱人食欲,于是三个人抄起筷子,埋头便吃了起来,不多时蜂儿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面,她舔了舔嘴唇:“蕣华姐,这个冬天很可以多吃几餐沃面,真好吃。”
蕣华咯咯地乐:“那得多请几次客才行。”
小螳在一旁笑。
蜂儿噘了嘴:“蕣华姐,你故意怄我哩,那些有钱的如今也吃沃面,莫非也是剩菜做的?”
蕣华托着腮,筷子划拉着碗里的面片,慢悠悠地说道:“要说在汤面里多加几种料,那是容易办到的,只是却恐怕没有这样的滋味,此时放在沃面里的菜,昨天都是煎炒煨炖过了的,本身已经融入了许多味道,此时再一烩,这汤面才有这般醇厚,倘若只是将各种菜肉放在里面,事先不经过一番烹调,只怕差了味道。”
蜂儿默默地看着面前已经精光的碗:“……蕣华姐,我们晚上也吃这个面吧。”
忽然之间不觉得剩菜可厌了。
两刻钟后,小螳和蜂儿打点整齐,出门开茶店,蕣华悠悠闲闲地清洗了碗筷,然后洗了手,将面脂用作护手霜,擦在手上,便坐在书桌前,打开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枚黄蜡石的印章,近芗从琼州回来,带了一盒子石料,有黄蜡石,也有冻石,还有绿泥石,近芗的私房,多数拿来买了这些石材,而她在那边思念亲人,特意刻了这样一枚印章送给自己,刻的是“玉鉴冰心”,左边是阴刻,右边是阳刻,很是别致,
那一回姐妹两个单独说话,蕣华握着印章仔细看着,笑着说:“妹妹这几年,刀工愈发精湛了,连动物人像都能雕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章子的尾端雕了一条虬龙,盘着一尾鲤鱼,虬就是幼龙,近芗雕刻的这一只虬很是有趣,长了小小的角,憨态可掬,温润可爱,鲤鱼倒是昂首翘尾,很显出奋力一跃的样子。
另外还有几枚印章,近芗雕了荷花莲蓬或者麻姑捧桃在上面。
近芗一笑:“每当雕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感觉内心非常平静。”
蕣华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也是一样。”
冰雕石雕的过程中,都感觉情绪很是宁静,叮叮当当的声音之中,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蕣华正在欣赏印章,忽然间啪啪啪有人敲门,蕣华将印章放进盒子里,赶快出了门,打开门来一看,是玉翘赶得急匆匆的,脸上都涨得通红,嘴角却是向上翘的:“蕣华姑娘,颐姑娘昨天晚上生了,是一个小少爷!方才我家姑娘方才得到了消息,便让我来告诉姑娘,说母子平安。”
蕣华听了,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这可是大好事,多谢徽姐姐,徽姐姐可在家里么?我一会儿汇合了姐姐,一起过去探望。”
玉翘笑道:“我们姑娘等不得,已经先过去了,蕣华姑娘到那里,正可以相见。”
玉翘很快离开,蕣华关起门来,便进入空间之中,拿了万用礼品花胶出来,此时去看望产妇,送这个也很是合适,另外蕣华将自己已经赶工完毕的皮袍放进包袱里,牵着驴出了门,到茶店这里告知蜂儿小螳:“颐妹妹生了,我要赶快过去看看,中饭你们自己打发吧。”
虽然有剩菜,不过这一天还没有烧米饭,昨天的米饭,昨晚已经吃完了,这时候这些事都顾不得了,她们自己想办法吃饭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连忙问:“姑娘儿子?”
“是个男孩,颐妹妹也没事。”
小螳皱眉道:“不是说十月初才到日子么?怎地这样早便发动了?”
蜂儿笑道:“我娘说的,女孩容易拖日子,舍不得离开娘,若是男孩,便容易提早出来,其实男孩在娘胎里多待一阵倒是好,‘小子懒月家中宝’,不过现在出来也无所谓,无论如何,颐姑娘这一颗心是放下了。”
蕣华道:“你们忙着,我先去了。”
小螳道:“替我们问颐姑娘好。”
蕣华答应着骑上了驴,一路赶往盛颐那边。
进了蔡家大门,崔阅也已经来了,正坐在床边安慰着疲惫的盛颐:“阿颐啊,这一回你就好了,夫妻恩爱,儿子也有了,你就齐全了,今后等着你的都是好日子,再不必烦恼了。”
毕竟是亲生的女儿,崔阅对盛颐,终究也有几分亲情。
蕣华连忙和崔阅打着招呼:“八婶,您这身子一向可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阅笑着将脸转向她:“啊呀是蕣华啊,我身体还行,你母亲可好?”
蕣华道:“我娘挺好的,方才让我带了这些花胶过来,给妹妹补养身体,还让我见了八婶,替她给八婶问好,我娘那边还有一点事情,等她忙完了,还要自己来看呢。”
崔阅笑道:“多谢七嫂,七嫂一向很疼阿颐的,有你来了就成了,何必七嫂往来奔波。”
蕣华转过头来和盛徽说话,却见盛徽脸上略有一点幽幽的,虽然她很快恢复从容,不过仍给蕣华看了出来,蕣华当时没有说什么,转过头来看着盛颐,盛颐自从怀孕,脸庞圆润了一些,不过此时面色苍白,躺在那里十分的虚弱无力,这是她的头胎生育,并没有经验,因此感觉慌张,而且她骨盆偏窄,产道难开,所以昨晚折腾了半夜,才算生了出来,到现在已经精疲力竭。
蕣华轻声地问盛颐:“颐妹妹,身上的汗可擦过了?衣服都换过了吗?”
盛颐疲倦地微微点了点头。
蕣华这便放了心,又说:“你好好休息两天,便恢复过来了。”
这时崔阅说道:“好了,看也看过了,阿颐没什么事,我们便出去吧,免得这么多人,反而吵闹,让她静静歇着吧。”
韩夫人也说:“亲家请到前面厅里喝茶,已经让厨房备饭了。”
这时恭喜的人陆续来了,韩夫人忙着接待,在这边吃过了午饭,蕣华与盛徽同车而归,毛驴给车夫牵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车中,蕣华问道:“徽姐姐,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盛徽叹了一口气,道:“颐妹妹虽然前面受苦,但是如今全都好了,还有了儿子,我到如今却都没有生出一个男孩,想一想便有些灰心。”
去年盛徽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可琎”,她本来满心希望是个儿子,哪知仍然是个女儿。
盛徽之前的人生都堪称顺利,她与喻明夏感情很好,才学也相配,在东阳人人称羡,乃是出名的“玉女金童”,虽然刚结婚的时候,如同进了监狱,不过也终究应付了过来,现在一切如意,只是唯独有一件事,却不是靠她努力就可以达成。
盛徽想到,母亲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乃是取自《诗经》,“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寓意“多子多福”,然而如今自己不要说多生男孩,连一个都没有生出来,而盛颐则是一举得男,头胎就是儿子,从此不需要忧虑什么了,能再多生几个,自然更好,但即使只有这一个,她也够了,一生安泰。
蕣华是惯常的安慰:“姐姐,你还年轻,愁什么呢?”
盛徽叹息道:“妹妹,我已经三十岁了。”
蕣华:才二十九岁啊,不必着急。
于是蕣华道:“姐姐,这件事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非人力可及,不要说姐姐年华正好,纵然真的没有男孩,从族中过继一个也就罢了,或者将来我那侄女招赘丈夫,也都能行,何必如此担忧?”
反正是不能让喻明夏纳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徽听了她这几句话,稍稍放松了眉头,笑道:“妹妹说的是,倘若真的没有,也是我命中无子,不是嗟叹怨恨可以改变的,与其如为这样的事忧心忡忡,如同无知妇人一般,不如勉力学问,若是我的文字能够流传下去,也不枉了我这一世了。”
蕣华斩钉截铁地说:“姐姐的诗文定然能够流传千古。”
自己要多赚钱,将来盛徽和近芗的诗文,自己尽力协助出版,即使意外不能如愿,也要将她们的文集收藏在空间中,绝不会毁于战火,也不会因为一些日常的原因丢失,就在那里冰冻着,跟冰川一样,保存千万年,未来终究有一天,会拿出来作为古代女性文学资料来研究,距离那个时候,大概也就五六百年吧。
盛颐平安分娩,孟观时江行也过来探望,热闹了好一阵,满月酒之后这才渐渐消停下来,盛颐的身体到这时,也基本恢复了,那孩子取名叫做“兴济”。
整个冬天,蕣华在房里生了火盆,专心画画,画的多是琼州风物,这可真的是“异域风情”,丁藏琼还有几幅黎族苗族的写生,都是女性肖像,穿戴得花花绿绿,她将几十幅画送给了蕣华,蕣华就对照着这些画,配合着前世视频图片的记忆,在这里慢慢地画。
到了三月初,盛徽那边传来消息,喻明夏会试高中,从此便是进士了。
蕣华那一天正在母亲家中,听到玉翘来说这个,登时拍着腿对孟观时笑道:“娘,姐夫过了会考,无论如何总是个进士了。”
之后的殿试无论是第几名,哪怕是同进士,毕竟也是进士。
孟观时含笑道:“是会试,他还不到‘会考’上,得等安排了官职,才有‘会考’。”
蕣华咯咯地乐,自己有时一个不留神,就将“会试”说成了“会考”,总觉得带了一股“高中会考”的味道,倒是没联想到考核官吏上面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孟观时便让怡莲过去贺喜,蕣华恰好也在这里,便两个人同去,带了简单的礼物。
怡莲与蕣华坐在车里,笑着谈谈说说,怡莲揭开车帘往外看,蕣华登时就一捂鼻子:“姐姐,快放下吧,一股腥臊的味道。”
怡莲噗嗤一笑,放下帘子:“你只当是汤药味罢了,人家熬煮汤药,比这个味道还要难闻些。”
蕣华拿着手帕在面前扇风:“我倒是宁可闻那些草根树皮煮的药汤味。要说人生病,吃些汤药也罢了,明明好端端的,却也要这样折腾,鸡蛋就那样煮来吃不好吗?偏要如此稀奇古怪。”
所以自己每年春天顶烦这件事,城市乡村都是一股尿骚味,到处都煮尿蛋,本来郊外踏青是多美好一件事,结果路旁老婆婆支着一个摊子,卖童子尿蛋,蕣华觉得还不如卖茶叶蛋呢,桃李春风之中夹杂着茶叶蛋的味道,毕竟还是人世烟火气,掺了这种味道,就实在煞风景。
怡莲摇头笑道:“你偏偏是在这件事上如此别扭,只是用清水煮鸡蛋,哪里比得上用这样的童子尿?古人的医书之中记录,童子尿明目益声、润肌肤、利大肠、止劳渴、润心肺,乃是好东西,你看那些种田的,做工的,平日里十分辛苦,又不是常能吃到肉的,要补身体,只有吃鸡蛋,人参肉桂汤来煮蛋,那是办不到的了,倒是有一味好物料,就是童子尿,乡村城市都容易得,便拿来煮蛋,补上加补,吃进去长力气。像是我们虽然不必去田里出力,钊焕读书每日也是辛苦,时常感觉脑子累,所以我便接了阿载的尿,煮了鸡蛋给他补养,还拿去送给母亲,母亲不吃,给了父亲,父亲和钊焕吃着都蛮好,只是钊繁吃了有些腹泻,想来是体质不合。知道妹妹不喜欢这个,便没给妹妹送去,只怕反而让你为难。”
阿载是怡莲的儿子,这倒是自家产的童子尿,不必去外面费心,这倒是“原汤化原食”了。
蕣华笑着说:“多谢姐姐体恤,你是知道我的,受不了这些,给他们吃吃便罢了。姐姐你最好也不要吃,八角桂皮煮出来的蛋便也可以了,若要再加等,将鸡蛋与猪脚鸡脚一起煮,便很好了,姐姐我和你说,多加冰糖和醋,还有姜片,就那么小火慢慢地焖一个时辰,烧出来的猪脚炖蛋可好吃呢。”
童子尿不就是尿素无机盐?有什么大补的?
怡莲听了她这一番话,咯咯地笑:“妹妹几句话便是一篇菜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蕣华说话很有意思的,原本正说着家里外面的事,往往不知怎么,忽然就拐到做菜上面,偏她说起这些,还格外有趣,技术之外还有情韵,所以怡莲也很是爱听,这种不涉及人世臧否,无关世界观的话题最是轻松。
蕣华微微撇了撇嘴:“本来么,胎盘是头胎男婴的好,童便也是男孩的好,我就不知男人怎么就这么金贵了。”
童尿叫做“轮回酒”、“还元汤”,也就罢了,还“童男者尤良”,这就不由得让人很不忿气了,同样是经验医学,男孩的尿怎么就高女孩尿液一头?
怡莲噗嗤一笑:“好妹妹,我们还是说说猪脚煮鸡蛋吧。”
蕣华眉毛一挑,眼睛睁大了,兴致勃勃地便说起自己是怎样用了一个多时辰,细心地烧猪脚,那飘出来的气味又是怎样地诱人。
怡莲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车内的气氛回归到轻松闲散,如同午后懒散的光线。
怡莲看着蕣华,蕣华可称是“胸无大志”,在世俗方面,不想着“夫荣妻贵”,在超越世俗的方面,她也没有“偕隐鹿门”的清高,讲起后汉庞德公与妻子儿女一起隐居鹿门山,“采药不返”,蕣华张口一句:“是再没有她们的消息么?莫不是在深山里遇到什么危险?”
当时大家的高情逸兴登时就如同骨牌一样,稀里哗啦了。
蕣华就是想着赚钱,享受生活,她画画也是为了赚钱,不完全是为了艺术上的追求,不过怡莲却发现,蕣华在某个方面,可以说是相当的心高气傲,不肯甘心的,平日里不谈到这个还好,若是不小心论及了,轻轻一点,便要刺痛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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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初,喻明夏殿试的成绩也出来了,列名在二甲,从此后便是进士出身,任职翰林院,来信接盛徽和几个孩子去北京。
蕣华、近芗和盛颐都来给盛徽践行,近芗叹着气,道:“好不容易我回来了,徽姐姐又要走了。”
盛徽本来也有些伤感,但是这时振作精神,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姊妹们要好,便是人在千里,心也在一处,我到了那边,看有什么别致的东西,捎来你们瞧瞧。”
蕣华瞬间就想到了秦观的那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然后想到了李清照对秦观的评价。
盛徽是五月离开的,蕣华送了她离去,骑驴回来的路上,只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盛颐也有些惘然,撩开车帘,巴在车窗上,对蕣华道:“蕣华姐,徽姐姐去了那边,我心里好难过,今后能说话的便少了一个人了。”
蕣华一笑,马上转了个念头,道:“以后得着机会,我们去京城看看她。”
北京旅游啊,向往很久的了。
盛颐抿嘴一笑,没有说什么,她心里在想“哪里那么容易?”然而她晓得蕣华是有一颗到处游走的心,此时自己若是说出这样一句话,难免让人败兴。
而蕣华此时满心想着这个时代北京的样貌,不多时竟然兴致勃勃了。
盛徽走了一个月的时间,六月里的一天,蕣华忽然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乃是杭州一位马夫人,小字红云,说是看到了南极仙姝的画,非常喜爱,假如南极仙姝是一位女子,很希望她能够来杭州做客,就住在马夫人家中,她家中有一个园子,也有许多读书识字的女性亲属,大家可以赏花喝酒,谈文论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信是通过冰茶店转交,小螳收到了信,匆匆回来交给了蕣华,蕣华拆开来一看,心情就激荡起来,杭州啊,自己早就想去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如今既然有这样一位马夫人可以接应,倘若确实可靠,自己在那边落脚便方便些。
只是蕣华毕竟不是冲动的,这位马夫人究竟是谁?她并不晓得,没听说杭州有这样一位才女,倘若给人欺骗,很是危险,于是她便开始打听这位马红云,究竟何许人也?
几天之后,蕣华便得到了一些消息,是孟观宪、梅紫霞、罗昔昔三方汇总,马红云自我介绍的是,夫家乃是酒商,她自己是书香门第,孟观宪有一个朋友,随夫住在杭州,晓得这一位酒商,梅紫霞当初在杭州住过,罗昔昔有姐妹去了杭州,所以都知道这位酒商,家里还有许多田地,夫人确实姓马,乃是一位闺秀,风评不错,若是蕣华过去,很是稳妥的。
于是蕣华便与蜂儿小螳说:“不如我们入了秋去杭州?”
蜂儿点头:“天凉下来过去住几天蛮好,我也早就想看看杭州。”
小螳幽幽地说:“据说八月十五钱塘潮乃是最为盛大的。”
蕣华便乐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在中秋之前到杭州!”
蕣华与母亲商量了,很快便给马夫人写了一封回信,托人捎了过去,说现在暂时抽不开身,等八月中旬便过去拜访,还有自己的两个姐妹,小螳蜂儿也一起去。
从蕣华接到信的那一天,一直到八月,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蕣华这个忙碌啊,她赶着画一幅南街图,这是东阳最热闹的商业街,蕣华从前也描摹过的,不过那时候多是截取一个片段,此时要去杭州,当然是要携带礼物的,蕣华几乎是立刻就想到,要画这样一幅《南街全景图》,作为礼物送给马夫人。
这一幅画作的想法,其实她早就有了,南街的素描积满了半个箱子,只不过一直忙于作短小的画来卖钱,没有精力来绘制这样一幅堪称长卷的图,接到马红云这一封信,蕣华大脑中的那一个键“啪”地一下便点开了,“画一幅《东阳南街图》啊,老早就想做的事,之前一直没有心情,此时可以腾出大块的时间,来画这样一幅画了,哪怕最后去不成,这幅画也可以挂在店里,想来会有人买。”
到了八月初十这一天,蕣华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盖上章子,将这一页图晾干之后,与前面十几张图一起,送到了本地最好的一家装裱店,蕣华这是第一次自己装裱自己的画,从前都是画在纸上就贴在墙上,由客人自己去装裱,但这一次不一样,既然是当做礼物要送出的,当然便要装裱,另外她也确实是倾尽心力来画这一幅画,画完之后仔细打量,自己也觉得很是满意,就当做这些年绘画的纪念,装裱了也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与证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特意要求:“用上等的绫绢,檀香木轴头,两天能完成吗?”
那边答应:“姐姐安心,老师傅们这两天不干别的,全过来装潢您这一幅画。”
八月十二的傍晚,蕣华取了画回来,展开来细细地看,果然好裱糊功力,本来这幅画的颜色便鲜妍得很,这一装池,更加亮眼,而且显得很有质感,难怪人家说,“三分画,七分裱”,这样一装裱,档次当场便上去了。
又过了一阵,外面彻底黑了,蜂儿和小螳今天比往常早一些关店,回来之后三个人一起看画。
小螳笑道:“马夫人看了这一张画,纵然没来过东阳,也晓得东阳是什么样子。”
蜂儿嘎嘎地乐:“这就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蕣华姐的画这样一裱糊,和那些传世的名画也差不了多少,都说是什么《洛神图》,还有什么《富春山图》好看,我觉得蕣华姐的画也不差于那些,不枉了你这么多天白天黑夜地画。”
真是罕见啊,从来晚上不读书画画的,这一回居然挑灯夜战,所以这几十天的时间,她们一日三餐都很是对付,往往是青菜配煎鱼便打发了,一颗心都扑在画画上,没心情做饭。
蕣华笑道:“那你可就太高抬我,和人家还是不敢比的。”
蜂儿伸了个懒腰:“那些我是没看过,纵然看了,也看不出好来,我就是看着姐姐的画,心里觉得喜欢。咱们早些睡了吧,明天赶早的船。”
这一个晚上,三个人早早休息,第二天清晨起了床,蕣华精心烹调了早饭,要赶很远的路呢,早餐一定要吃好,所以蕣华切了鳕鱼肝煮粥,又蒸了一笼鱼肉汤包,虽然是冷冻的汤包,但是此时取出来上锅蒸,味道也很是鲜美。
吃过了早饭,三人便牵着驴走出门来,那几条狗昨天已经寄养在孟观时那里,此时她们离开了家,便没有大黄它们摇尾巴来送,她们骑着驴来到渡头,那里有很大的客船,她们三个连人带驴都上了船,特意寻的带船娘的船,这样比较放心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东阳到杭州的距离是三百里,那船八月十三早上出发,一直到当天晚上掌灯的时候,才到达杭州附近一处河湾,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当天不能够进城,蕣华坐在船头,听着哗哗的流水声,看着夜幕上的星星,忽然间便想到了《枫桥夜泊》,这个情景非常美好啊,于是蕣华取出纸笔,便开始画素描。
第二天八月十四,船早早地摇了起来,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来到杭州城门外,小螳付过了船钱,与蕣华和蜂儿一起,牵着驴上了岸,然后一路骑着驴,进入杭州城,路上的人纷纷侧目看着她们,因为她们和一般走在街上的女人不一样,并不是底层贫困妇女,穿戴看起来是小有身家的,然而却坐在驴上,招摇过市。
小螳微微有些害羞,蕣华和蜂儿则是不很在意,都是转动着脑袋,在驴背上东张西望。
“这就是杭州府啊,果然比东阳热闹很多,南街往来的人便不少,这里可比南街的人多出许多,啧啧啧,看人家这店面也气派。”蜂儿看着街道两边,啧啧有声。
蕣华也是感叹,这就是明代的杭州啊,也是熙来攘往的呢,就是路面上女人少了点,来来往往的多是男人。
她们一路打听着,来到了马夫人家中,守门是一个年轻的男仆,进去传递消息,过了一阵,那男仆又出来,笑着说:“三位姑娘快请进,太太在门前等着呢,这驴给我。”
三个人将驴缰绳交给了他,走进院落,到了中门那里,便见到几个女人正站在门前,中间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一身的绫罗绸缎,面如满月,雍容华贵,想来就是马夫人。
那妇人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可算把你们等来了,你们来的正是好日子,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乃是潮头最盛的时候,正好观潮,已经在那里搭了彩棚,明天我们便可以去观潮。”
蕣华咯咯地乐:“可不就是赶着这一天来的!”
要看就看八月十五的江潮,声势最壮阔的那一天。
两边彼此介绍了,那妇人果然便是马红云,其她几个人是她的女儿和儿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家来到厅中坐下喝茶,马红云拉着蕣华的手,上下打量,过了一会儿笑叹道:“我从前看那些画,就在想究竟是怎样兰情蕙性的人,能够画出这样的画来,今日可让我给见着了。”
蕣华笑道:“我哪里称得上‘兰情蕙性’?夫人信中的文字才叫好看呢。”
马红云的那一封信,措辞典雅,书法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才女。
然后蕣华便取出礼物来:“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好相送,这里有一幅东阳街景图,请夫人看看东阳南街。”
于是便展开了画卷,大家环绕在一旁,第一个感觉,这画真长啊,打开一截又一截,打开一截又一截,就没个完,先不说画得怎么样,就这个长度也是很令人惊叹的了,那房间宽阔得很,这幅长卷两端挂在两面墙上,目光从东边滑到西边,她们都是惯用刀尺的,度量这长度,大概有二十几尺,宽度有三尺。
再看那画面上,色彩缤纷,房屋树木都是极鲜亮的颜色,当真是红楼绿树,街头的人物形象多有夸张,尤其是老妇人和男人,正是南极仙姝典型的画法,而且勾勒极为细腻,另外还很是特别的一点,便是这一幅街景图,融合了一天之中的时间变化,最右端是晨光熹微,街头敲更人踯躅地走着,很快便是朝阳初升,漫天朝霞,一片红光,渐渐过渡到正午时分,之后是夕阳西下,晚霞映照,最左端是圆月当空,街头的夜市,人们坐在外面的摊位吃饭喝汤,摊子上点着油灯蜡烛。
马红云仔仔细细欣赏这幅画,足足有两刻钟的时间,终于直起身子吁了一口气:“这便是一副小型的《清明上河图》。”
不是说画卷的尺寸,而是《清明上河图》的跨度非常大,从城郊画到城内,内容特别丰富,蕣华这一幅画虽然尺寸惊人,毕竟画的只是东阳一条街。
这一家的儿媳碧绸说道:“尤其是在这一幅图画上,描绘了一日之中从晨曦到深夜的光景,真亏蕣华怎样想来的。”
马红云的女儿端彦叹道:“便仿佛人的一生。”
此时马红云取出一枚印章,在印台上压了一下,便在画卷的前端按下一个章子,乃是篆书的“白华道人”,这就表示是马红云收藏,蕣华便想到自己从前观赏过的一些绘画,尤其是名画,上面密密麻麻盖满了印章,标志着一部收藏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马红云便转头笑着说:“这一路很累了吧?客房已经安排好,刚刚已经让厨房烧了水,快洗澡换了衣服,歇息一下,很快就吃中饭了。”
这一天她们三人很是闲散地度过,马红云相当体贴,晓得她们一路跋涉,定然辛苦,吃过中饭之后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休息,蕣华睡了午觉,感觉精神饱满了许多,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院中有一棵桂花树,此时细小的金黄色花朵绽开,散发出香甜的气息,蕣华看着那桂花,真的是闲适啊,自己忙碌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有机会短暂地休息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将几点桂花吹到她的脸上,弄得她痒痒的,蕣华抬手便将花瓣拈在手里,看了一看,然后吹了一口气,那米粒般的娇黄花瓣便飘落了下去。
第二天八月十五早上,吃过了早饭,以马红云为首,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去往钱塘江边,那里的高处果然搭起一溜彩棚,装饰得花花绿绿,蕣华一看,真是有钱!看个潮也搭这么讲究的棚子。
彩棚之中排开桌椅,桌子上面放着点心茶水,大家坐在里面,便看远方的钱塘江,蕣华遥望前方,那可真的是奔腾而澎湃,如同万马奔驰一样,波浪揭天而起,又轰然落下,如同倒了一座城一样,只不过地震倒塌的房屋是荡起尘土瓦砾,这里是高高坠落的浪涛拍在下方水面上,溅起剧烈的水花。
蕣华瞪大眼睛看了一阵,耳边忽然听到端彦的笑声:“蕣姐姐,你看这钱塘江潮如何?”
蕣华这才呼出一口气,转头笑道:“从前听近芗说她看琼州的海潮,我觉得海潮也不过如此吧,真好像是将三江四海的水都聚在一起,从天上倒下来的一样。”
碧绸笑着说:“这几天乃是一年之中潮水最为盛大的时候,可有得慢慢瞧呢,八月十八潮神生日,那天务必要来。”
这时附近彩棚里面的人过来打招呼,棚子里一片吃月饼嗑瓜子的聊天声,蕣华配合着应酬了一会儿,拿出画板和炭条,便开始画画,钱塘潮啊,自己既然来了,看到了,回去之后不画几幅画怎么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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蕣华与蜂儿小螳在马夫人这里一连住了半个月的时间,十五和十八两天观潮,之后便是游览西湖,马夫人包了一条画舫,全体去游湖,在湖上游荡了两天,将西湖的美景看了个饱,雷峰塔这个时候还在,没有倒塌,蕣华想着白娘子的故事,将雷峰塔细细描摹在纸上。
又去灵隐寺“进香”,顺路将北高峰和飞来峰也游览了,这一天站在飞来峰腰的一个亭子上,蕣华举目远望,叹道:“山啊,怎么看也看不够,走几步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端彦怂恿道:“不如蕣姐姐就搬到这里来住,时常就可以看山。”
端彦聪敏活泼,这十几天与蕣华已经很是熟悉,两个人很能聊到一起。
马红云笑道:“她来了又有何用?你反正马上要去金陵了。”
端彦的夫家在金陵,婚期定在明年年初。
蕣华一笑:“亲朋多在东阳,况且也住惯了,舍不得离开。”
碧绸问蕣华:“可要画一幅《灵隐溪山图》?”
蕣华很有些遗憾地说:“怕只能取几个景画小幅,难以连缀成长卷,虽然看了这些时日,仍旧没看够,很有些生疏。”
端彦叹道:“我们女子作画,花鸟尽是有的,但是却少画山水,虽然也能出来拜佛进香,看看山峰溪流,终究比不得男子,行走各处,饱看各处山川文物,画的便是真实的山水,我们画山水,便多是胸中的山峦流水,与才子遍行国中,看过那样多的山川之后再画出来,终究不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碧绸也点头道:“其实倒是也可以看旁人的画作,纵然不能亲去,看画也能够略窥一二,可是终究仿佛是对着镜中的风物描画,竟是有一点好像邯郸学步了。”
学的都是别人的,自己的没了,或者从来就没有建立起自我风格。
蕣华蓦地便想起一首诗:“我记得有一个人,写过一首题画歌,叫做‘我有一匹好素绢,画出江南无数山’,也是感叹的这个,不过后面记不清了。”
马红云曼声吟道:
“我有一匹好素绢,画出江南无数山。
笔法岂但李营丘,直拟远过杨契丹。
良工好手不易遇,此画森然能布置。
层峦叠嶂拥复开,怪石长松俨相对。
板桥茅屋林之隈,瀑流激石声如雷。
恍然坐我匡庐下,便觉胸次无凡埃。
此身能向闺中老?自恨无由致蓬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布袜青鞋负此生,长对画图空懊恼。”
一首诗吟诵完了,蕣华拍手笑道:“夫人脑力真好,我只记得前面两句,后面的便记不得,连是谁写的都忘记了。”
马红云笑着说:“是郑允端的《题山水障歌》,也是一个胸有所思的人啊。”
蕣华点了点头,郑允端的这一首七言古体诗,说出了女性艺术创作的一个重要困境,那就是见闻狭窄,就好像端彦说的,画花鸟倒是还行,反正园子里面也多见到,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花园相当宽阔,里面花花草草特别多,也养了许多黄鹂鹦鹉之类,闺秀们对着画就行,甚至那庭院里还有流水假山,也算是微缩山水,但是倘若说到山水画,就特别受限。
这个时代的女子,要说是完全禁闭在内宅,如同囚徒一般,那也不符合实情,还是有机会出门的,比如拜佛祈福,或者随着父亲丈夫赴任,探望亲人也是能走出内宅的,然而也就是仅此而已,至于看遍中国的名山大川,对于她们就太过遥远了,自己前世虽然旅游过的地方也并不多,但那是因为自身的状况所限定,实在没力气行动,而且纵然不出门,毕竟可以坐在家里看许多视频和照片,都特别真实的,相对于观赏画作,更加身临其境,所以郑允端才发出这样的感叹,“此身能向闺中老?自恨无由致蓬岛。布袜青鞋负此生,长对画图空懊恼”。
这里面的女性意识,可以说是相当鲜明的了。
小螳眼睛转了一转,说道:“从前很是喜欢易安居士的那一首《渔家傲》,很是洒脱的了,此时听太太姑娘们一番话,忽然想到那首词的最后一句,‘蓬舟吹取三山去’,我就想蓬莱方丈瀛洲,虽然是神话中的仙山,然而说道这样的仙山,脑中终究也有些影子,就是凡山的倒影,易安居士写三山的时候,想的是哪座山呢?”
李清照虽然身在闺阁,却也有一颗超越的心,向往海外三山,缥缈莫测,只在云雾之间。
九月初一,蕣华小螳和蜂儿向马红云道别,与碧绸端彦依依不舍,碧绸说:“明年春天还来啊!西湖四时景物不同,各有各的妙处,若是不看遍了西湖四季的景致,着实遗憾。”
蜂儿笑道:“其它三季都好说,只是盛夏为难,冰店最热闹的时候呢。”
那个时候不比寻常时节,最重要的是蕣华走了没法开店,小螳陪她来这里,自己一个人也能撑下来店面,只是没冰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端彦笑道:“那店便停几天,又有什么?钱又赚不完,人生苦短,总要寻觅一些欢乐才好。”
蜂儿脑筋一转,便乐道:“姑娘说的是,夏天很可以也过来玩玩。”
自己的脑子也有些一根筋,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一门心思想的是“夏天是赚钱的好机会,决不能错过,一年的生活费都在这段时候”,一天不能停业的,这时候才想到,也没必要那样急,杭州反正不很远,即使是夏季,来这里玩上几天,也不至于家业就倒了,虽然夏季天气热了些,不过西湖可能反而有不同的趣味。
蕣华回到东阳,休息了两天,这两天浮想联翩,想着自己要怎样画西湖和灵隐,九月初五便又开始动笔,第一幅便是《西湖画舫图》,就是与马红云、端彦等人一起乘坐画舫游西湖的场景,画得现当细致,尤为特别的是,一群玉面美女之中有一个小黑脸,就是蜂儿,画面上的她站在船边,双手攥着一条刚刚钓上来的大鲤鱼,正在那里呵呵地乐,鱼竿丢在一旁,那鱼张着嘴翘起尾巴,挣扎得显然很是用力,人鱼两个正在角斗,那鱼甩了蜂儿脸上几滴水珠。
蜂儿一看她这一幅画,便很是懊恼地抗议道:“为什么把我的脸画得这么黑?一群人都是粉白粉白的,只有我一个黑脸,明晃晃的,这便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么?我也晓得自己的脸黑,怎么擦粉都不会白的,图画里面也不能让我的脸白一白吗?”
皮肤黑一直是蜂儿心头的痛,她虽然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人生少有烦恼,唯独在这件事上,很是感觉遗憾,受周围的风气影响,蜂儿也是以白为美,她也拿白芷白茯苓的粉调鸡蛋清敷过面膜,却并没有变白,粉擦薄了透出底色,擦得厚了皮肤不透气,所以偶尔对着镜子便要感叹,“我怎么就是这么黑?”
蕣华其实倒是欣赏她的肤色:“黑亮黑亮,很健康。”多元审美。
只是蜂儿仍然不能欣慰,噘了嘴道:“你们都是因为自己长得白,才说这样的菩萨话。”
此时蕣华笑道:“蜂儿好妹妹,人应当标新立异,若是从众,很容易湮灭无闻的,你看着一群都是白脸,独独有一个人的面色紫赯,整张画面一眼便看到了这个人,乃是全局的焦点,很受瞩目的,看画的人未必留意到其她人,先看到的是你。”
蕣华往那淡墨里面添了一点朱砂,黑红黑红的。
果然这幅画挂了出去之后,往来茶客的目光立刻就盯在了黑脸女子上,又是笑又是议论,连蜂儿这样喜欢给人关注的,都有些受不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过了年,成化十二年的二月初,这一天晚上她回到家中,往椅子上一瘫,吁着气道:“姐姐的那幅游湖图总算是卖出去了,这些天那些茶客看看画就会又看看我,一个头左摇右晃,两边看来看去,还和我说,‘这画上的人很像大姐啊!活灵活现的,就是这个精气神!’我当时怄得,都要吐出血来了,今日到底卖掉了。”
蕣华咯咯地笑:“两钱银子呢,蜂儿的画像。”
这一年很快又过去,转过年来,成化十三年,三月里,蕣华与蜂儿小螳这一天关了店面,又乘船去了杭州,春季里西湖的景色,也是很优美的啊,到了那里,当然又是住在马红云家中,马红云见了她们,很是高兴,此时端彦已经去了金陵,马红云和她们讲,“那一幅《东阳南街图》给她带去当嫁妆了,她极爱那画,在家中的时候,便时常展开来看呢”。
蕣华笑道:“真是很惭愧了,那样的画,只怕人家看了要笑的。”
马红云笑道:“她那相公看过,也是赞叹不绝呢,这一回你们可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好好玩一玩,春天乃是西湖最美的时候,西湖的绿水就如同醇酒一般,能醉人呢。”
三个人在这里,又住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每天就是四处游玩,杭州的景色是真的美,蕣华不由得便感叹道:“真希望将来能够在这里买一座小楼,就在西湖边养老了,每天就喝喝茶,吃吃点心。”
杭州的小吃很不错,小笼包、鳝鱼面、桂花栗子羹,豆干豆皮也都很好,蕣华规划自己的老年生活,就是这样悠闲,空闲的时候再画几幅画。
马红云笑道:“这便是‘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杭州实在是个好地方,东阳也很好。”
碧绸也道:“能生在江南,实在是有福的。”
蜂儿张口问道:“到那时我们还开茶店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转头笑道:“喜欢开就开,不喜欢开就不开。”
蜂儿挠了挠头:“或者还是开吧,若是身体还好的话,否则实在不知要做什么,总是待在家中也会腻。”
小螳笑着说:“你还真的天生是个劳碌命。”
三月底回到东阳,便要准备制冰了,天气看看热起来,枫棠锦要开始卖冰了,马上就是销售旺季,如今她们已经准备了十几只大木桶,一次制成的冰可以用三天。
之后便是如同每年夏季一样的售卖冰茶,到了七月下旬,东阳县中忽然流传起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男人假扮了女人,借着教授针线技艺,住在人家内宅之中,到了夜间,便奸骗女子,这消息着实新奇,登时便轰动了,街头巷尾传扬,茶店里也有的是人在讲:
“乃是在晋州发案,不意北边风俗粗鲁,竟然也能设计得这样精巧。”
“真亏他怎样想来的,男子扮成女子,别的都罢了,喉结能用高衣领遮挡,只是他那一双脚可怎样办?充作大脚妇人么?看来今后凡是大脚的婆娘,都要小心,可能是男人扮的。”
“据说是缠了脚的,为了干这事,特意弄做了金莲,也是很舍得了,所以辨别是否真女子,只看脚是不成的了。”
“是啊,这事本来也不能单单看脚,茶店的大姐虽然是脚大,这些年我们却都知道,乃是的的确确的女子。”
蕣华一听这件事,似曾相识,自己从前看网文,评论里面就说古代笔记里记录了一个故事,一个男人扮作了女子,也是这样的套路,最后翻车是因为遇到了一对同样不良的夫妻,男的看到这个假女人很美,便起了歹意,和妻子同谋,由妻子出面骗了“她”来,然后丈夫出场,图谋不轨,结果就发现对方是个男子,于是便将这个人阉割了,从此留在家中当了男妾,后来类似的案子发了,这个男人因为阉割了下体,老妇人隔着衣服验身,混过去了,竟然得终天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时蕣华看到这样的故事,心里想的是,真难为那一家子是怎么过的?情形实在太诡异了,一个女人,一个男人,还有一个不女不男的阉人,那个丈夫原来还喜欢肛交,只是不知道那位妻子从这个阉人身上能得到什么甜头,不过这三个人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倒是也能凑合吧。
这时听说了这样一个案子,蕣华恍然间将两件事对接,我的天,莫非便是这件事?
之后渐渐地,消息愈发丰富了,那给捉住的人妖叫做桑冲,向来心术不正,之后遇到了一个“名师”叫做“谷才”,跟谷才学的这一种男扮女装的勾当,把脸上的汗毛全绞干净,修整了眉毛,最厉害的是还缠了足,这可真的是豁得出了,纵然他缠得不能如同真正的闺秀,也是够疼的,蕣华想着自己当初为了方便行动,无论如何不肯缠足,这个桑冲为了性侵,居然缠足,他的这个欲望可是够强烈,从前偶尔听过传统评书,有采花贼,大概就是这一类。
而且这个桑冲还真的很精通女性技能,比如缝纫刺绣,还有烹饪,他学这些足足学了两年,确实有一定的水平,所以人家女子才请他过去传授技艺。
桑冲的落网,和那一则笔记故事也很有相似之处,他投宿在高宣家中,本来想要伺机作案,然而高宣的女婿赵文举也是个色中饿鬼,意图强暴,于是便露了馅,那赵文举却没有故事里的男人那样心疼他,当即嚷了出来,高宣一看,便让人将桑冲押送官府。
官府将桑冲审讯了,见案情实在重大,便将他又送到北京,皇帝直接判了个凌迟,桑冲的师傅谷才已经死了,但是桑冲还有七个“再传弟子”,也都要严加捉拿,事情发展到这里,就和前面看过的故事接续上了。
蕣华晓得了来龙去脉,她是觉得桑冲这个人相当可恶,不过蕣华的心态又有一点怪,于是腊月里写信问盛徽:“桑冲那厮究竟长得什么样子?行刑的那天,姐姐去看了么?”
第二年的二月,盛徽回信:“那样的场面,我是看不得,虽然这人倒是死有余辜的。不过你姐夫打听了,道是那贼子倒是长得清秀,小小脸,身条也细细的,是以才能够冒充女子。可见三姑六婆之中藏污纳垢,妹妹千万小心,不可让这些人在家中留宿。”
蕣华:三姑六婆风评受害,就因为桑冲这个贱男,活该他这个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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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的九月初九,近芗靠在窗前,正看着庭院中的菊花,忽然侍女灵芝进来说道:“姑娘,蕣华姑娘来了。”
近芗收回目光,连忙说道:“在哪里?”
起身便出去迎接。
不多时,姐妹两个坐在花园里的石桌旁,桌子上摆着一壶酒,四个小菜,还有一大盆蒸螃蟹,蕣华手里拿了一个肥大的螃蟹,正痛痛快快地吃着。
近芗喝了一小杯酒,笑吟吟望着蕣华:“姐姐,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蕣华又在碟子里加了酱醋,和蟹黄蟹膏搅合在一起,拿着羹匙舀着举在那里:“妹妹,什么事?”
然后一口就将满满一勺的蟹黄送进嘴里。
近芗道:“姐姐,我晓得你是当真不会成婚的了,不过没有后嗣,将来终究不是很稳妥,所以,你想不想立嗣?我已经和相公商量过,母亲也答应的,倘若你愿意,便将仲英过继给你,你也有个后嗣。”
蕣华登时便微微有点发呆,这可真的是“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好吧,这两句诗其实并不很贴切,毕竟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只是平时与小螳蜂儿确实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想的是抱养弃婴,只是她们一直都忙得很,茶店里也忙,自己作画也忙,所以一直没有付诸实行,而且想着毕竟还年轻,按周岁算,蕣华今年三十一岁,小螳三十二岁,蜂儿三十岁,都是年华正盛的时候,很想再好好地干几年,然后再说孩子的事,哪知近芗今天就提起了。
蕣华想了一想,说道:“你不过有两个儿子,让仲英留在你那里吧,你若是愿意,便把珊瑚交给我来养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近芗有四个孩子,长女绛雪,之后是儿子伯玉、仲英,幼女珊瑚刚满半岁,她叫做“珊瑚”这个名字,是因为满月的那一天,蕣华送了一支通红的珊瑚来,南极冰海除了有海绵海星,也有珊瑚,只是少有能够获得,这些年偶尔有给海浪冲到岸上的,蕣华将比较完整的珊瑚枝都储藏起来,这也是可以变现的,或者当作礼物送出。
此时近芗说到要过继给自己一个孩子,得说她愿意将儿子过给自己,乃是很重的情意,不过蕣华却并不想将一个男孩立为后嗣,她想要一个女孩,珊瑚白白胖胖很是可爱,假如可以的话,她想抱养珊瑚,绛雪当然也很好,但是近芗已经在她身上花费了很大的心血,所以蕣华便想,便将珊瑚抱过来养育吧。
近芗沉吟了一下,道:“如果姐姐喜欢珊瑚,那么便将珊瑚带去好了。”
蕣华笑道:“妹妹,多谢你,也谢谢母亲,我愿她将来成为宋若莘那样的才女,不过若是她想要成婚,我也不拦阻。”
近芗笑着说:“我就知道姐姐是要这样,既然她作了姐姐的女儿,便听姐姐安排。”
近芗心知肚明,蕣华绝不会给珊瑚缠足,这样一来即使近芗不想当宋若莘,也不是很容易找到如意郎君,不过这世间又有几个才貌仙郎呢?
近芗这些年,看到的事情愈发多了,晓得婚姻对于女子实在是深不可测,有公婆严苛的,有丈夫冷漠的,有妯娌小姑刁钻的,有大伯小叔居心不良的,其间也有人侥幸得到了很好的丈夫,可是男人偏又早早死了的,落得孤零零带着孩子,若有钱还罢了,若是没钱,便很是凄凉,死了丈夫倒是不必再担心怀孕,然而那日子也不是好过的。
这些事不是只发生在险恶的贫苦下层,即使是书香人家,也不时会见到的,简直太常见了,以至于称不上新闻,所以婚姻虽然是这世间女子多数要走的路,不过倘若不走这条路,其实也不是太过可惜,蕣华与小螳蜂儿便过得也还好,虽然不是怎样富贵,起码落得省心,因此近芗虽然明知蕣华给珊瑚引导的是这样一条路,却也不太过在意。
这一天晚上,蜂儿和小螳回到家中,蕣华便将这件事对她们说了:“近芗愿意将珊瑚给我们,你们的意思如何?”
小螳笑道:“那敢情好,近芗姑娘生养的,定然灵秀。”
蜂儿拍手乐道:“从此咱们也是后继有人了,这冰茶店要继续往下开,咱们也开成个百年老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笑着说:“珊瑚将来便是‘文君当垆’卖冰茶!”
不知道近芗看到那样的情形,会不会感到头晕。
小螳这时皱眉道:“只是我们两个要开店,蕣华你白天一个人带着她,毕竟只有半岁,你独个能成么?”
蕣华叹道:“我也是在想这事,少不得请一个帮佣了。”
否则自己的绘画生涯只怕暂时便要中断了。
这便是蕣华烦恼的问题,从近芗那里回来之后,她坐在房中,便想这件事,有一个女儿当然很好,但是伴随而来的,便是育儿压力,蕣华不是完全没有育儿经验,她曾经带过年幼的钊繁,从前在盛家大宅,大家聚在一起纺织的时候,蕣华常听到婶娘们说起孩子的事,小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种种问题,这方面见闻很是丰富,况且她也还记得二十一世纪的一些育儿知识,都是在网上看来的,所以想到养育珊瑚,倒是不怎样忐忑,只是这必然要占用相当多的时间。
蕣华虽然决心好好抚养珊瑚,但是她也不想放弃自己的绘画,那是她的兴趣所在,如今蕣华已经是当做一项事业在做了,倘若中断,实在太痛苦,虽然不是完全放弃,但是假如断裂几年十几年,再要重新拾起,人事已非。
所以蕣华便想:“必然要请一个保姆帮忙,白天在这里,晚上回她自己家中去。”
小螳点头:“这个法子蛮好,不好让她住在我们这里的。”
那样的话,空间的秘密就无法隐藏了,尤其是夏天,那么多冰从哪里来的?所以便不能聘请那种住家保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想到的也是这一点,于是便说:“请孙婆婆帮我们请一个妥当的,务必要人品可靠。”
蕣华加了一句:“而且不能带病,纵然残疾也都罢了,若是有肺痨之类,可是不成。”
这是照顾孩子的工作,携带传染病是肯定不行的。
于是第二天,蜂儿便去托了孙婆婆,孙婆婆得了这件事,很是卖力,不过三天的时间,便领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大概二十六七岁年纪,孙婆婆和她们讲:“叫做巧姑,可怜她男人一场伤寒便没了,留下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小的,实在无以生活,要老身给她找个营生做,我晓得姑娘们都是慈善的人,便带了她来,姑娘们看看,是否合意?很是干净利落的呢,做事最是勤快,烧得一手好汤水,做得一手好针线,也会带孩子,别看现在有些瘦,脸黄黄的,其实都是穷的,缓一阵就过来了,她这身体好着呢。”
蕣华看着巧姑,身上衣服倒是干净,面色虽有些发黄,却也并不是病恹恹的,大概没有传染病,只是两只眼睛有些木木的,好像反应有一点迟钝的样子,和她的名字不是很相称。
蕣华与小螳蜂儿商量了一下,便对巧姑说:“既如此,便请你帮忙照料孩子,外带照管家务,你的三餐饭食,这里包下来,另外还可以带米和肉回家里去,每个月先给五百钱,清晨过来,黄昏回去,你看如何?”
不等巧姑说话,孙婆婆拍了一下大腿:“着实好事情,正巧她家里两个孩子也无人照管,晚上回去也照应一下,两边都能应付。”
巧姑慢慢地点头:“多谢姑娘们,我定然尽力。”
于是两边商定,巧姑每天辰时过来,酉时回家,就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每天十个小时的工作制,全月无休。
雇下了巧姑,没过几天,这边全都准备好,近芗便将珊瑚抱了过来,首先便看到院子里一只奶羊,正在那里啃食青草,进入房间一看,床上铺的小小的被子,还有做了一半的小衣服,另外保姆也有了,显然这边很是用心,虽然蕣华不肯让原来的乳母随同过来,但是应该也可放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天只有蜂儿开店,小螳留在家中,和蕣华一起款待近芗,巧姑烹调了饭食送上来,她的手艺果然也是不错的,大家吃得很开心。
午饭后又喝了茶,闲聊一阵,近芗便离开了,她登车回去的时候,珊瑚正在睡觉,等她醒来,转着头看来看去,发现母亲不在,乳母也不在,登时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蕣华连忙将她抱了起来,不住地拍抚安慰,又拿玩具给她看,过了好一阵,哭声才渐渐地止住了,小小的珊瑚在蕣华怀中哽哽咽咽,蕣华看着她哭得通红的脸,真的是好可怜啊,让蕣华感到有一些惭愧。
珊瑚换了一个新环境,起初很是不安,整天哭闹,蕣华每天将她抱在怀里,近芗也三天两日便来看她,直到半个月之后,这才渐渐地熟悉了,哭叫的次数减少,让蕣华松了一口气,重新提起画笔。
这一年很快即将过尽,腊月二十九这天,蕣华给巧姑十天假期,“这一阵你也辛苦了,从除夕到初九,都不必来了,在家中好好团圆,初十那一天再过来。”
见巧姑脸上瞬间有些犹豫,蕣华连忙又加了一句:“这十天的工钱,我照算给你。”
带薪休假。
巧姑脸色瞬间放松,说了一声:“多谢姑娘。”
然后踮着脚慢慢地出房去了。
这一天晚上,小螳和蜂儿关了店,回到家中逗弄珊瑚。
小螳问道:“蕣华,可曾与巧姑说,她后面十天不必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点头道:“和她讲过了,工钱照开给她,这一阵可是好,她在家中清闲一阵,我们这里也得些自在。”
蜂儿笑道:“她可是赶得真好,帮佣不过三个月,便得了十天休假,还带工钱的,我们忙碌一年,也不过休这么几天,在家中闲着便没有进项。”
小螳一笑:“她和我们怎样比呢?家中那个冷清哦,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孩子,在那里等着吃饭,虽然倒也是个陪伴,不过想到衣食便要发愁。”
因为是保姆这样一个重要岗位,蕣华与小螳特意去巧姑家里看过的,离这里四条街,走路半个多小时的距离,真的是萧条,小小一间房,巧姑带着一女一儿住在里面,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必须的东西,只是倒还干净。
那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女儿六七岁,儿子三四岁,衣衫破旧,就在那里打闹,巧姑吆喝不住,两个小的见了母亲,便转过头来问:“娘,吃饭么?”
巧姑便叹道:“这两个傻孩子。”
蕣华冲着蜂儿也是一呲牙,心中暗道,越来越有资本家的范儿,口中说道:“她这一阵虽然不用来这里做事,在家里只怕也不得闲。”
蜂儿晃了晃头,笑着说:“我晓得的,只是说一句笑话。这一阵巧姑似乎伶俐些,不是起初那样木木的了。”
蕣华道:“想来是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事端,不必听着叫骂声,所以放松些。”
巧姑确实是不偷懒的,然而她的反应有些慢,蕣华说一件事,她做一件事倒也罢了,太过体贴人意的秉性,设想一下其实也未必怎样美好,只是蕣华安排了事情给她,她往往还要想一想才做,虽然真正做起事来倒是不差的,只是确实有些迟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闲来也和她聊聊天,问她从前的生活,巧姑便说起来:“家中姊妹兄弟多,我十二岁的时候,便出去给人家当使女,家主人对我是不错的,我在那里学了些礼节,也认得几个字,这些烹饪缝补都是在那里学的,到我十七岁,家里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刚好之前定的契书也满期了,我便从东家那边回来,太太因为我那几年勤谨小心,便给了我几件衣裳首饰,打发我体体面面出嫁。我本以为在主人家中学了这一身本事,到夫家定然能得喜欢,哪知我那丈夫不知怎么,就是看我不顺眼,三天两日打骂,我几次都想寻死,只是先头舍不得父母,之后舍不得孩子,一直熬煎着,只指望他哪一天回心转意,不曾想竟然忽剌八又死了。”
此时听蕣华这样几句含蓄的话,蜂儿便道:“她男人没了,她倒是解脱了,不必再坐这个牢。”
小螳叹道:“虽然如此,巧姑是个厚道人,毕竟也是伤心。”
蜂儿笑道:“你信她真想男人?那不是疼人,是疼钱,男人纵然不怎么样,终究能带回来钱,如今男人没了,钱便也没了。”
小螳摇头:“这便很是可叹了。”
蕣华想了想,道:“我今天听她说,那男人少有拿钱回来的,两个孩子都挨饿,她织布换的一点钱,也给她那男人拿去赌博喝酒,连嫁妆都给夺了去,当掉了,钱拿去鬼混。”
巧姑不是很喜欢诉说的,少言寡语,日常只是干活儿,蕣华闲了和她说话,那可真的是“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一点一点往外挤,今天又说出来一些,那个男人简直是倾家败业的扫把星,给人杀猪倒是能赚几个钱,但是少有往回拿,都是他自己吃喝玩乐了,并不顾念家中,家里面的瓮中时常没有米,巧姑晓得指望不上他,便自己织布赚钱,却也给他拿走了,连当使女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嫁妆都给夺去,着实赔得狠了。
蜂儿听了,登时挑起眉毛道:“既然如此,她还哭怎的?也不是个长俊的,这样的男人,半点好处没有,也不靠他吃饭,他死了,她倒是脱离苦海,还哭什么?”
蕣华耸了耸肩,人的心态啊,谁知道呢?也许是斯德哥尔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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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时候,蕣华除了如同以往一样,回去母亲家里,拜望两边的祖母,另外特意带着珊瑚,去近芗那边,大家团聚,到了那里,近芗抱着珊瑚使劲亲了几下,大家便凑成一桌打马吊,灵芝抱着珊瑚,站在一旁看着,她也是个马吊迷,此时自己一时不能上场,便在旁边眼睛发亮地看着。
蕣华转头一瞥,见珊瑚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珠儿,竟然也定定地瞧着牌桌上,便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幼学琼林》!”
丁藏琼手里抓着牌,马上便问:“那是一本什么书?”
潘玉鸾打出一张万贯,笑道:“只怕又是她的杜撰。”
蕣华笑嘻嘻地说:“我打算给珊瑚写一本开蒙书呢。”
莳药的手搭在椅背上,坐在旁边看牌,此时咯咯地笑:“我已经猜着开篇是怎样写的,‘枝花空汤,索子万贯’。”
大家哈哈大笑,都是马吊的牌名,马吊一共有四种花色:十字、万字、索子、文钱,十字是十万贯,万字是万贯,“枝花空汤”都是“文钱”里面的名色,“枝花”是“半文”,“空汤”是没文。
真挺有文化意涵的,十字、万字牌面画的是《水浒》人物,万万贯派给了宋江,非大盗不能大富,而且仔细一想,很有意思的,梁山泊是一个很看重武力值的地方,但是宋江作为最大的首领,武艺反而只是三脚猫,他是靠动脑得到这个位置,纯粹是斗心眼,是一个“厚黑学”达到相当境界的人,用好听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权谋”。
近芗笑道:“这也是‘家学渊源’了,作了半个易安居士。”
就是《打马图经》那一半,至于才学,在蕣华的教导下,估计也就那样吧,不过也无所谓,只要开心就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又打了一阵牌,便下来喝茶水,替换了莳药上场,蕣华喝了一杯茶,便找了纸张和眉笔,对着牌桌上便开画,莳药抽着牌,笑道:“我猜着了,蕣华乃是要画一幅《马吊图》。”
蕣华乐道:“的是的,只是眼前少了两个人,灵芝呢?她抱着珊瑚站在这里,着实有趣。”
潘玉鸾和莳药哈哈笑着呼喊灵芝,灵芝不多时走来,笑盈盈地说:“站得脚酸,刚去房里坐着了。”
蕣华笑道:“你什么时候歇好了,再抱珊瑚站在那里,给她熏染一下咱们家传的本事。”
初十这一天的午间,蕣华与小螳才抱着珊瑚,坐车回来了,进了门,巧姑已经在那里,给她们开了门,又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回厨房料理午饭。
蜂儿则是躺在被窝里,刚睡了一个回笼觉,蕣华进入她的房间,她刚刚懒懒地伸腰坐起来,打了个呵欠:“这世间回笼觉最好!”
蕣华呵呵乐道:“你早上给巧姑开了门,是不是就又一直睡到这咱?”
蜂儿摇头一撇嘴:“我还吃了早饭的,巧姑煮了面,我吃了,然后才又睡。蕣华姐,我就希望有朝一日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每天就睡到自然醒,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想怎样便怎样,再不受时辰的拘约了。”
开茶店也确实辛苦,早出晚归,一年少有休息的时间,所以过年时间,蜂儿便冬眠了,如同静修一般。
蕣华笑道:“你便慢慢地等吧,到七八十岁的时候,总可以清闲了。其实我们如今还算好,从前在大宅子里,每天作息都有一定的时辰,那才叫拘束。”
蜂儿噗嗤便笑:“蕣华姐,你可别提了,那日子简直了,我是没从过军,不过想来那些戍边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跟军队似的,每天早上固定的时间,敲钟二十四下,全部的人揭开被子起身下床,然后又是四下钟声,这是提醒应该洗脸漱口了,之后是八下钟声,大伙一起到有伦堂听训。
蕣华倒是没有联想到军队,她想到的是自己大学时候住宿舍,每当早上第一节有课,便必须要早起,赶着时间过去上课,真的好像大学宿舍一样啊,食堂营业也有一定的时间,过了那段时间便没有餐食,不同的是,在学校里,如果错过了吃饭时间,还可以去外面小餐馆,或者在宿舍里煮方便面,盛家大宅却没有这样的方便,每个小家庭存一些点心,就是极限了。
要说盛家大宅之中这样的生活,规律倒确实是相当规律的了,一日三餐都有固定的时间,晚上也不会熬夜,生活作息相当的健康,然而唯独一点,就是缺乏自主性,本来做着什么,正在来劲,看看时间快到了,便感觉有个什么在后面催,很有一点紧张感。
蕣华并不是一个特别散漫的人,但是她也想要多一点自我主张的空间,所以当年在盛家大宅,她想的就是,早一点独立生活吧,再不想这样一直当学生了。
这时蕣华说道:“不过你现在是真该起床了,马上便要吃午饭了。”
蜂儿披了衣裳下了床:“脸上油腻腻的,打水洗脸。”
蕣华一看,这可是真好,原来到了这个时候,蜂儿连脸都还没有洗,早晨大概是只漱了口,直接就吃饭了。
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巧姑抱着珊瑚坐在一边,小螳转头望了望她,笑着问:“巧姑,这几天都做些什么?”
巧姑讷讷地说:“我啊,在家里织布。”
蜂儿噗嗤一笑:“你也不嫌累。”
这种时候还要加班呢,一年辛苦到头,也不说歇一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巧姑扯了一扯嘴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织布做什么呢?总不能就这样闲待在那里,自从在这一家当保姆,收入确实有所提高,除了每个月五百文钱,东家还包三餐,另外不时拿一些米和肉,让自己带回家里去,然而家中依然贫穷。
其实巧姑对这个雇佣自己的家庭,并没有什么不满,虽然女佣不住在雇主家中,有些奇怪,不过巧姑以为这样也蛮好,自己毕竟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倘若自己住在东家这里,孩子可怎么办呢?夫家基本上没人了,娘家也是一堆事情,母亲顾不来这么多人,嫂子也有孩子呢,不到万不得已,自己不想将孩子寄托在母亲那边,所以这样的安排倒是正好,自己白天将孩子锁在家中,来这里做事,晚间再回去,两边不耽误。
但是即使这边给的钱物不算菲薄,对于巧姑来讲,生活依然是紧张的,若只有她自己,倒是也还罢了,关键还有两个孩子,要吃要穿的,更不要说将来女儿要备嫁妆,儿子要准备娶妻的聘礼,因此巧姑每天从蕣华这里回到家中,做完了自家的家务,洗衣做饭之类,二更的时候也不能闲着,要坐在织布机前织布,一直到深夜。
所以春节这十天的空闲,她怎么可以真的休息呢?巧姑当然便是在家中织布,多织一些布匹,拿出去换钱。
到了下午,蕣华搂着珊瑚睡了一觉,起床之后,便开始检点画稿,这几天在近芗那里,又画了一些素描,她特别挑出了一幅画,便是那一张《抱儿看牌图》,桌面上四个人围坐打牌,旁边有三个人搭着椅子围观,另外灵芝抱着珊瑚,站在那里很是专注地看着。
蕣华当即铺开画纸,开始细细地画,她刚刚画了两刻钟的时间,床上的珊瑚便醒了过来,哼哼呀呀地翻身,向床边爬。
蕣华登时也不能再画画,这边拢住孩子,那边便招呼巧姑,偏偏巧姑在那里洗衣服,蜂儿拖着棉鞋,很快过来了,将珊瑚抱了起来,带她到外间去玩:“珊瑚好乖乖,我们去书房,那里有许多书看哦!”
蕣华噗嗤便是一笑,蜂儿从来便不喜欢读书。
蜂儿却蛮不在意,抱着珊瑚便到了书房,指着书架上的一堆账簿,和珊瑚说着:“我们珊瑚啊,将来要认好多的字,这样才能够记账,你看你二娘娘,那账本上整整齐齐,一条一条的线,分出那么多的栏目,好像窗格子一般,多么的精细,还写的那稀奇古怪的数字,若不是有汉字在下面配着,旁人都不晓得是什么的,简直是天书,她若是去当天师,给人家画符,凭这些怪字也能够糊弄一阵……”
蕣华:其实就是阿拉伯数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蕣华还是更习惯使用阿拉伯数字,非常简洁,一目了然,其实阿拉伯数字早就传入中国,最早是在唐代的时候,伴随着佛教传入中国,但是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宋元时候又来一波,结局依然如此,盛徽博通经史,这些都是她搜寻爬梳出来的,蕣华于是才知道阿拉伯数字在中国的这些过往,在她的记忆里,大概一直要到清末民初,这种数字书写方式才能够普及开来,不过自己也顾不得那么多,先用上吧,蕣华并不想改变历史,估计历史也不会注意到她,毕竟和那些掌握着强横权力的人比起来,她实在太渺小了。
春节期间,茶店不开张,家中的人比较多,蜂儿小螳都能够带一下珊瑚,因此蕣华抓紧时间画画,另外正月十五、十六、十七这三天,她们三个轮番去看灯会,每次两个人出去,一个人留在家中照看珊瑚。
这个时节,外面天气毕竟还冷,生怕珊瑚感冒,另外蕣华可是记着这个时代的人口拐卖,孩童一旦丢失很难寻找,最典型的是《红楼梦》里面的英莲,本来是小康之家的掌上明珠,结果就是在元宵节的时候,给拐子拐走了,从此成为女奴。
倘若珊瑚也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会怎么样?蕣华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所以这样人群密集的时候,她便不会带如此年幼的珊瑚出去。
正月十八,茶店又打开了门,里面挂了几张新画,其中有一张,就是马吊图,画面上一群女子兴致勃勃打马吊,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袖子都挽了起来,堪称“揎臂掳袖”,旁边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抱着一个女童,笑眯眯地看着,那女童也满脸好奇,嘟着嘴瞧着。
一个茶客望着这幅图,摇头晃脑地说:“若说这手臂露出这样长一段,画在图画上难免有些不雅,不过因了这画的气息,倒是不觉得淫亵,只感觉热闹。”
白生生一段小臂啊,明晃晃就在那画面上,手腕上还戴着金腕钏,让那原本丰腴的手臂增添了一种华丽气息,明明只是闺房之中打马吊的场景,很俗的,旁观的一个人还拈着麻糖在吃着,却居然有了一种盛唐风情。
旁边另一个男子笑着说道:“真亏了这小娃娃,还在怀抱之中,便看马吊牌,再大几岁,只怕便要让她来凑个手,这也是耳濡目染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到了七月里,时节已入孟秋,传来一个消息,罗昔昔要在白鹤观出家修道。
蕣华听说了这个消息,便匆匆赶去罗昔昔那里,问道:“已经决定了么?”
罗昔昔微微笑着颔首:“是确定了的,我已经这个年纪,是应该退步抽身了,从前去白鹤观进香,与紫霞真人很是投缘,便投拜在她那里,我这终身也有个了局,我是不耐烦给人家当妾,低眉俯首的,要说这红尘中的繁华,我这些年也热闹过了,如今很该清静清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年将近三十岁,在歌姬的行业里,这便已经是暮年。
蕣华点了点头:“在白鹤观很好,距离城里也不远,我们与梅道长也很是熟识,时常过去她那里,将来大家也能常见面。你哪一天去观里?我过去瞧瞧那仪式。”
罗昔昔笑道:“这么一说便好隆重,仿佛我要出海寻觅仙山的一样,不过既然蕣华姑娘要去,便看看热闹也好,乃是在八月初六。”
蕣华笑着说:“到那一天,我若是没有意外的事,便过去看昔昔的传度仪。”
这一天晚上,巧姑回家去了,蜂儿小螳回来,三个人谈起这事,小螳点头道:“她走这一条路,倒是也好,有个善终。”
蜂儿开口便问:“她带了多少私房过去?白鹤观虽然不是很穷,不过自己手里有一些钱,毕竟是好。”
蕣华笑道:“这个却是不好问的了,不过她乃是个有心计的人,应该总能留些东西在手边。”
歌姬这一行,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罗昔昔是其中的佼佼者,自然风光,然而许多底层的歌女默默无闻,度日艰辛。
到了八月初六这一天,小螳和蜂儿照常开店,蕣华骑着驴,另外又雇了一辆车,让巧姑抱着珊瑚坐在里面,便往城外白鹤观来,巧姑平时多是在东阳县城内走动,这一回去东白山,便当做是游玩,心境也开阔一些。
到了白鹤观,一些平日与罗昔昔要好的人也在那里,多数也是歌姬,蕣华差不多全都认识,都是找她去画过像的。
一连串的仪式进展下来,蕣华看着很是新鲜,连珊瑚也睁着滴溜圆的眼睛,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她一岁半的年纪,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所以很是好奇,蕣华虽然不愿带她去人太多的地方,但是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好,白鹤观倒是个合适的开眼界的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半个时辰之后,看完了这一场出家仪式,罗昔昔至此改法名为“灵微”,中间珊瑚还换了一次尿布,到这时观礼的人各自赠送首饰物品,表达自己的感情,梅紫霞便留大家在这里用斋饭,白鹤观的素斋确实不错,比慈悲庵精细一些,紫苏烧嫩豆腐很是鲜美,椒盐烤蘑菇也很好。
吃过了饭,又喝了一杯茶,宾客们便准备离开了,蕣华抱着珊瑚来到荷花池边,珊瑚忽然间伸出手来,指着水池中一闪而过的金红色物体:“驴!驴!”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罗灵微笑道:“已经开始学说话了啊。”
蕣华笑着说:“只是有时候就会张冠李戴,这个是鱼啊,宝宝,不是驴。”
珊瑚却固执地指点着:“驴!驴!”
梅紫霞笑道:“再大一些就好了,时常带她出来走走,更灵动些。”
蕣华点头一笑:“是啊,出到外面能多见识一些人和事,听说建庶人牛马不辨,想想这个,也挺吓人的。”
就是朱允炆的儿子,当初朱棣攻进了南京,朱允炆不知所踪,长子也没了,马皇后自焚而死,这个次子那一年刚刚两岁,从此圈禁在凤阳,叫做建庶人,一直囚禁了这么多年,后来朱祁镇二次复位,将他放了出来,据说“出见牛马亦不识”,在那囚牢里,关得都傻掉了,放出来之后不久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