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水田皮草
那一天蕣华傍晚才回到家中,赶快烧饭送去茶店,蜂儿问道:“那边的官司如何了?”
蕣华皱眉,轻声道:“说是要钱。”
蜂儿摇头:“那官府乃是个没底的窟窿,若真任了他们的意,填进去的钱够再买几亩地了。”
小螳道:“赶快找人通融吧。”
蕣华点头:“也是正在想办法,你们不必担忧,快吃饭吧。”
然后回到家中,自己吃过了饭,平复了一下心情,来到书桌前,将那一幅画上最后几笔字写完。
祖母家中的这个争地官司,从五月下旬一直闹到八月,最后是请了一位退职高官,当地有名的乡绅,来给说项,总算是过去了,地保住了,可是却也花了一些钱,除了官府少不了的打点,请托人情也有代价,虽然对方是仗义相助,这一场司法诉讼,孟家也是脱了一层皮才得以逃出。
蕣华想了一想,送了几条一直珍藏的花胶过去,都是上百斤鳕鱼的鱼鳔冻干而成,很是亮眼,拿这个去还人情,比较见诚意,孟荣又添了两匹绸缎,送去了给乡绅,很像样子了,而且也雅致,比直接送银子要体面。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晚间收了店,三个人坐在一起,喝茶说话。
小螳道:“总算是了了,之前真让人捏了一把汗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说:“可不么,我是晓得有一些东家,很是过头,逢年过节要摊派,家里婚丧嫁娶,都是佃户出钱出力,听到有那样的人,也是觉得很不忿气,但是这也太离谱了一点,明明有钱,租子也不重,偏偏不肯交,把人家的地硬要说成是自己的,好在我们倒是没有遇见这样的事,五娘三郎都是好人。”
这几年没有大灾难,交租子从来都不少短,也不用等人来催,到了日子自己便赶着车送来了,去年家里买了牛,日子过得也不错,说过两年还想买地,双方想的是,彼此帮衬,互相合作,生活都会好起来,像是这样打劫害人,就很险恶了。
蕣华也是觉得:“好悬啊,看来小地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过二十亩地,也给人家这样盯着,好在没租多了了给他家,否则全要收进去,可算是把那尊瘟神请走了。”
骆宜章家中有上百亩田地,租给袁阿六的是二十亩,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是不能再租,于是便另觅佃户。
而且蕣华也有些忐忑,幸好自家的地是租给五娘三郎,都是忠厚善良的人,否则倘若是袁阿六这种,对付起来可真是头痛,最重要的,这边家里都是女人,纵然开茶店卖画再怎样能干,没有政治权力是一个极大的弱点,所以别人不怕和自家打官司,虽然是有亲戚网,也是危险,所以蕣华不由得又想到了冰雪空间,真的是安心啊,不怕有人来诉讼夺田。
而且不仅是担忧财产损失,诉讼期间的精力耗费也很重要呢,这一次祖母那边地产风波,蕣华虽然也焦急,毕竟不需要她直接面对,然而也很是影响情绪,每天读书作画都没有心情,倘若真的是她家那十亩地出事,整个生活作息都打乱了,时间就荒废在诉讼上,其实自己的时间是相当宝贵的,就算不读书不画画,总也要出门转转,观察生活风景,这样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素材,这样大好的时光,却消磨在打官司上,让人何其的焦躁,虽然蕣华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也没有太大的成就,但是她也不愿将时间这样占用。
小螳站起身去倒茶,瞥见那边书桌上有一幅画,便走过去瞧,笑道:“蕣华真的什么都可以画,连这样的煮鱼骨都放进画里了。”
一口黑铁甑里,煮着雪白的鱼骨,是一条大鱼的骨头,相当完整,从头骨到尾鳍弯成一个环,首尾相接,竖直放在锅里,给清水淹没,就是煮鱼骨汤的画面,典型的日常烹调场景。
空间里不愁吃鱼,那些鱼骨,蕣华起初是丢掉,后来便想到,可以煮鱼骨高汤啊,尤其是那些大鱼的鱼骨,剔净了肉,煮汤特别好,煮上半个时辰,用细棉布滤去了渣滓,就是清澈的高汤,拿来煮粥烧菜,很能增添鲜味,煮一大锅出来,用不完的就放在空间之中,冷藏冷冻都能保鲜几天时间。
前两天忽然发现,这个场景画在图画里也很不错。
小螳瞄了一眼,道:“这鱼骨好像还能游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咯咯地笑:“白骨精。”
转过年来,成华七年的九月里,蕣华这一天正在缝制着一件水田衣,是皮草水田衣,都是海豹皮的碎皮料,颜色深浅不一,蕣华这些年来,每年总要做几件皮货,空间中皮衣消耗比较快,她便也积攒了许多零碎皮料,前几天翻针线包裹,看到了这些皮子,便想到好该用起来,缝制了一个皮坐垫之后,还剩下一堆在那里,蕣华脑筋一转,便做一件水田衣吧,于是她拼拼补补,便开始制作新衣。
断断续续用了半个月的工夫,这一间水田皮草做好了,这一天晚上,小螳回来,蕣华便先要她试一试:“瞧这水田衣,有趣么?你快穿来试一试,看哪里需要修改。”
小螳伸着手臂将那皮袍套在身上,笑道:“也亏了你能想,师傅们的水田衣,都是布料拼制,你却是用了这些毛皮。”
蕣华咯咯地笑:“总要见一点新意的嘛,可惜了我们只藏有这样的皮子,若是能有几块白色的狐狸皮,点缀在上面可是更好看呢。”
现在就是一片蓝灰深棕,虽然色彩上也有变化,终究还欠缺一点强烈对比。
小螳道:“或者你找两块白羊皮缝上?”
蕣华笑道:“色彩上倒是对了,料子总觉得有点不搭。”
羊皮的毛丝终究粗一些,而且还容易黏一起,与这又细又软的海豹皮毛凑一处,便有点违和。
小螳笑着说:“这袍子合身得很,这两天得闲便给慧照师傅送去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乃是为慧照做的,小螳与慧照身量相当,便比对着小螳的身材来做。
蕣华与慧照的关系也很是不错,慧照虽然乃是尼僧,却不是只会谈禅的,对于文学艺术颇有见解,而且刺绣技艺精湛,她常年游走于尘俗,在寺庙和宅门街市之中往来穿梭,今年三十出头,人情相当练达,很能与人应酬,蕣华与她说话,很是开心,不会冷场,蕣华有一点社恐,最担心冷场,与慧照在一起,总有人找话题,这方面她压力不大。
三天之后,茶店停业一天,三个人要好好休息一下,骑着驴同去慈悲庵,到了这时候,已经不必再担心驴儿的体力,今年春天的时候,两头母毛驴又各自生了一头小驴,在毛驴孕期后半段,还有分娩后两个月,她们若是要外出,都尽量骑那只公驴,给母毛驴额外增加营养,买了豆粕来加餐,因为不但之前怀孕分娩消耗大,之后还要哺乳。
那一天晚上,母毛驴生小毛驴,声嘶力竭叫了好一阵,总算是生了下来,三个人在那里守着,看到小驴落地,这才松了一口气,小螳道:“好在不用去请兽医,要去城的那一边呢。”
城内兽医比较少。
蕣华笑道:“也不知张老娘能不能成。”
小螳也放松地一笑:“张老娘乃是给人接生,哪能弄这个?”
蕣华乐道:“反正都是接生,张老娘能给人扎针配丸药,收生孩子,她将那技艺拓展一番,在驴身上也是一样,到那时我们不用去请别人。”
蜂儿心有戚戚地说:“看到它方才那个样子,我就不想生孩子。”
小螳笑道:“明明是驴,你怎么想到人身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呲着牙做了个鬼脸:“小螳姐,虽然它是驴,我是人,但毕竟都是同性,驴生小驴很是挣扎,人也是一样,我小的时候,我娘总是和我说,她当初生我的时候,痛得那个厉害。”
蕣华差一点脱口说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过她眼珠一转,笑着说:“难怪我们小时候说起将来自立门户,你那般开心。”
顾大秀从小的教导功不可没。
蜂儿咯咯一乐,过去捡起胎盘:“姐姐,咱们把这胎盘当人胎盘卖了怎么样?定然值钱的。”
传统药材紫河车,《本草拾遗》里面明确说了,“主气血羸瘦,妇人劳损,面黩皮黑,腹内诸病渐瘦悴者”。
小螳笑道:“你可别胡闹了,咱们乃是正经生意人,不干这样事,就不说这本来是驴的胎盘,给人识破了,难免是个‘鱼目混珠’的罪名,便是别人没有看破,问是哪里来的,我们怎样支吾?”
江南这片地方,对胎盘是很重视的,以为若是给人拿了吃掉,孩子会长不大,所以很是着紧,孩子出生之后,便将胎盘藏起来,所以倘若真的把驴胎盘当紫河车拿出去卖,给人看破弄成个“制假售假”还是轻的,假如有人指责说盗窃胎盘,妨害儿童,就说不清了。
不过在北方那边,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起码京城是这样,去年盛徽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可奕,黄学思得到消息,便在京城找人寻了人胎盘,捎回来给她补身体,信里面说那边没有这样的说法,稳婆给人接生,往往便将胎盘顺走了,而且还特意强调,捎来的这一个乃“是头生子的胎盘”。
黄学思还引了丈夫的话,说“稳婆贪利,这类人虽然不得不用,然而务必小心提防”,蕣华就以为,还是不要都怪产科医疗工作者吧,如果没有人买,也就没有人费心拿胎盘,这就是“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况且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当事人都不是很在意,旁人又是何必呢?
另外那一句“不得不用”也很有趣,虽然稳婆也是在“三姑六婆”当中,在市井之中属于下流,但是她们相当重要,产妇分娩的时候没有她们是万万不行的,她们不但有经验,而且往往确实有一定的技术,所以夹带胎盘还是个技术活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了慈悲庵,见了慧照,蕣华将那一件水田皮草递了过去:“慧照师傅,天快冷了,做了一件皮袍给你,晓得出家人俭朴,所以做了这样一件水田衣。”
慧照看了那斑斑驳驳的皮草,十分喜欢,接在手里便穿上试尺寸:“合身得很,着实有趣味,多谢你。”
顾大秀也在旁边,穿了一件整张皮子的皮袍,乐呵呵地拍着手说:“阿耶,真是好看,从没见过这样的皮袍呢,蕣华,你给慧照师傅画这样一幅画好不好?你费了一番力气才做的这个皮袍,总得画到画里去,给大家伙看看。”
蕣华的虚荣心顿时给她激发起来:“婶婶,我也是想着,给慧照师傅画一幅像。”
顾大秀摇头晃脑:“可知好哩,就让师傅摆个样子你画。”
蜂儿在一边抿着嘴笑,这时终于问了一句:“娘,庙里这一阵香火还好吧?”
顾大秀嘿嘿地乐:“你这丫头,尽怄你娘哩!”
慧照笑道:“承蒙施主们帮衬,给人家念经的钱,总算能养活这庵堂里的孩子。”
听到她提起那些年幼的女童,蕣华心头不由得微微一沉,要说有一些人倒确实是没有溺死女婴,但是也并不抚养,而是将那些女婴丢弃在庵堂门前,慈悲庵这些年陆陆续续收养,总有八九个,白鹤观也有这样的事,梅紫霞风度清雅出尘,却也要为了抚育孩子的事操心,其她人实在忙不过来,梅紫霞也要给换尿布的,况且还要操心经费的问题。
像是慈悲庵白鹤观这样的宗教场所,并不是与官府挂靠,没有国家地方拨款,全靠自主经营,庙观虽然有一些田地,不过并不多,交上来的租子只够吃饭,有一点余额,做几件僧衣道袍,至于庙宇的修缮,书籍购置,还有日常其它花费,就要另外想办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慧照和梅紫霞都是才女入道,那些小婴儿在她们这里,首先要养得活,这件事当然是不必提了,另外梅紫霞说,“总要能认得几个字,念几卷经的”,这就涉及到教育投入,笔墨纸砚之类,所以为了这些孩子的将来,现在就要吸纳资金,所以慈悲庵和白鹤观都在想办法赚钱,不得不说也确实存在一定的竞争,但是两边并不是剑拔弩张,慧照和梅紫霞也认识的,时常往来,关系很不错。
然后便是探讨这一幅“广告画”的构思,顾大秀追着蕣华连连地问:“好姑娘,你打算怎么画呢?”
蕣华想了一想:“就画一个雪天诵经的画面吧,外面飘着雪,慧照师傅坐在禅房里面诵经,旁边再放一个火盆。”
顾大秀连连拍手:“好主意,好主意,这件衣服给火光一照,漂亮得很,溜光水滑,荧荧亮的,不过是要等到真的下雪才好对着画么?”
蕣华笑道:“此时应该也行的,毕竟这几年,雪景也画过一些。”
顾大秀笑着说:“那么就赶快点起火盆来,慧照师傅你快摆个样子,蕣华给你画画哩!不是说前些时有苏州的客商来买画的吗?蕣华好姑娘,你千万写上这是慈悲庵,若是有苏州杭州的太太姑娘们,看到咱们这里的画,指不定就过来进香,她们纵然不好专程过来,倘若路过,总也能想着来看看。”
小螳抿着嘴笑:“若是有京城的人买了去,京城中的夫人小姐们当然便也知道了,咱们东阳县慈悲庵便是海内名刹。”
顾大秀眼睛灼灼闪亮:“小螳啊,你想得长远啊,我只想着苏州杭州,怎么就把京城给忘了?还有西安府,洛阳城,那里的人都晓得咱们慈悲庵……”
蕣华一看,这两个人是要行销全国了,看来自己的浮世绘还要努力,不能辜负了期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三十五章定制画像
转过年来,成化八年,春三月的时候,蕣华又去盛徽那里做生日。
这一回盛徽便有些心神不定,虽然她态度仍然从容,蕣华却也看得出她的不安,于是便笑道:“姐姐,你担心什么哩?姐夫在北京会试,他自然很是努力,你在这里担忧,终究也帮不上忙,还焦虑坏了自己。”
盛徽收敛了神情,笑着说:“虽然是如此,终究难免悬心,我本来是决心不去想他,却时时要上心头来。”
蕣华笑着解劝:“姐姐不要担忧,姐夫的才学是很好的,大概可以取中,纵然不中,也没什么,仕宦多风波,在家中安闲度日也好,每天读读书,作作诗,倒是悠然。”
盛徽叹道:“妹妹,我之所以挂念于此,倒并非只是为了夫荣妻贵,光耀门第,只是如今朝中的官吏,浑浊的多,清白的少,你姐夫有一番志向,‘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很希望能够匡正时弊,我也盼望他能够有一番作为。”
蕣华点了点头:“这倒也是的,本县的那个县太,居然还在这里死挺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倒。”
盛徽笑道:“蕣华,你可真是恨死了他,确实可恶,他当官牧民,本应主持公道,安定一方的百姓,哪里是让他这样剥民自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人早晚要给弹劾的。”
蕣华恨恨地说:“他可真的是自己当了放羊人,把我们都当了他的羊了,想宰哪个就宰哪个。”
盛徽微微一愣,不由得便想,“牧民”这个词若是如此解释,确实有所不妥。
然后大家便转了话题,念玉笑道:“这一阵忽然间开始时兴水田衣,我认识的夫人们纷纷找碎绸缎来做衣服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颐笑着说:“都是蕣华姐姐那几幅水田衣的图画,大家忽然发现这这种花样的衣衫竟然很是有趣,所以竟是都赶着做了,那些裁缝这一下有得赚了,从前她们只是偷攒布料,拼拼凑凑,如今都过了明路。”
真的是做一行有一行的门道,那些给人家裁剪衣服的,便留下零碎布头,拼接了做一些被面、坐垫之类,也有人以此缝制衣服出售,只是从前大家并不很在意,然而蕣华从慧照的那一张图开始,一口气画了几张水田衣题材,那一阵她真的是对此情有独钟,就连蕣华也是刚刚发现,水田衣很是有趣。
慧照那一幅画是拈了一枝梅花看佛经,旁边燃着红炭炉火,身上罩着拼接毛皮的长袍,蕣华进行了艺术加工,在那上面添了几块雪白的毛皮,色彩更加醒目了;慈悲庵中还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子,蕣华为她也画了一幅,那个女子披的是一件棉布水田衣外衫,青白红绿各色布料凑在了一起;另外还有两张,是穿水田衣提水的女子,还有写信的妇人。
这些画挂在茶店的墙上,往来茶客都可以看到,虽然冬季里来喝热茶的人,不像夏季里喝冰水的人那样多,毕竟也是有,于是水田衣竟然就这样点开了时尚开关,在东阳县中小小地流行起来,开始有人特意做水田衣来穿,而且不是那些贫穷女子,是小康中产人家的女人,这个风潮带动就很有力了。
蕣华笑道:“前几日我回家里去,父亲还说,‘僧不僧,俗不俗,好好的布料剪裁的衣服不肯穿,偏偏穿起这样的衣衫’。”
盛徽哈哈地笑:“七叔也是认真得很了,我如今也觉得,这水田衣很有趣呢,家里也攒了些零碎布头,这几天就做一件来穿。七叔下次若再说,你只对一句‘勤俭持家’便了。”
农家就是穿水田衣的,把旧衣服的布片拼拼凑凑,又是一件衣服,五娘就给家里人做这样的水田衣,很能省钱,况且“看着这些旧布头,觉着也亲切”。
蕣华一乐:“可哄不过去呢,我一张图上画了大红的布片,我爹看到了,就说,‘平民的女子,怎么可以穿大红色?国初都有定制的啊,鸭黄也不行呢,这么浓,快赶上明黄,可是全都穿在身上了,虽然是零碎的’。”
盛颐笑道:“七伯定是又在慨叹国初的风俗淳厚了。”
蕣华咯咯地乐:“可不是么,说什么‘风俗浇薄’,他说这些的时候,我们都不说话。”
念真笑着说:“家里大人们说起从前,总是会这样,‘细细思量,从正统时候开始,就不好了’,我倒是觉得,如今这样也不错,衣裳多一些花样,还有首饰,我看到有蜘蛛的簪子,很是有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几个人就谈论衣服首饰。
到了下午,蕣华离开盛徽那里,骑驴回去的路上,回想今天姐妹们的闲聊,自己前世虽然对时装之类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到了明代,就觉得这穿衣服的限制也有点忒严格了,像自己家中,只是平民,便不能用金绣,色彩方面,只能穿桃红、紫色、绿色这样偏淡的颜色,而大红、明黄、鸦青这一类颜色都是不许穿的,尤其自家开着茶店,算是商家,按规定不可以穿绸缎,只能穿绢布,虽然以她们的经济条件,金绣锦缎之类距离有一点遥远,不过这样的限制让蕣华很受不了,自己有朝一日,或许财力就够了的吧?
尤其是她画浮世绘,就是要的色彩浓烈,满街都是青的黑的,或者就是月白的,真的是看得她很是郁闷啊,女子服装也是一样,色彩不够丰富,花样也少,就让蕣华感到,这生命也太贫乏了,所以她在自己的画里,就尽情地用浓艳的颜料。
然后脑子又转到喻明夏的科举上,想起盛徽说的那些话,当时聊天的时候,没有时间仔细想,这个时候回想起,蕣华忽然有了一种想法,过去人们提起这个时代的女人,理想就是“封妻荫子”,由丈夫携带着进入贵族阶层,然而其实也不完全是如此,不排除是有这个方面,但是如果只是以为古代女性的精神境界就是这样,那就太低估她们了,比如盛徽,她也是有政治抱负的,只不过是在丈夫身上寄托自己的理想。
女性的家国使命感,从前的李清照就不用说了,到明代衰亡的时候,一些女性也纷纷投入进来,众所周知的柳如已经成为一个象征,此外还有徐灿、王端淑,哪怕没像秦良玉张凤仪那样直接抗清,但是都有这方面的情怀,网文提供一定历史知识。
后世提起古代女性,总是说多么多么凄惨,要说这个时代女性地位是不高,相当多的女性处境危险,男权并不是不凶恶,然而她们绝不是可怜虫,软倒在那里只等着倒霉,她们也是有自己的力量的,虽然往往是曲折迂回的。
蕣华从盛徽那里回来,到了五月里,喻明夏从北京回到东阳,这一次又是榜上无名,很是失落,蕣华又过去安慰了盛徽一番。
到了九月,蕣华这一天精心料理了午饭,是“龙肝凤脑”,鳕鱼肝和企鹅脑,这本来是一道苏式菜肴,蕣华虽然很能琢磨料理花样,却并没有想到这一条,还是在罗昔昔家中吃到了这道菜,才想起来将这两种食材搭配来烧。
罗昔昔乃是东阳名伎,很有名的歌女,蕣华一般是不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请不起,不过七月里的一天,当年那位帮自己中介房屋的孙婆婆上门来,自己好一阵不见她,连忙请她坐下喝茶:“两个月少见婆婆,在哪里发财?”
孙婆婆豁开少了一颗门牙的嘴,呵呵乐道:“看姑娘说的,我老婆子天生走街串巷的命,赚一点茶饭糊口,饿不死就行了。今日来找蕣华姑娘,是罗姑娘托我来说,就是枣儿巷的罗昔昔啊,姑娘可有听过她唱曲子?那可真的是好听,好像是神仙唱的一般,这回乃是罗姑娘听说了姑娘的大名,画画顶好的,就想请姑娘去给她画几幅画,姑娘尽管放心,罗姑娘那边买画钱绝不会少给,这一阵一个盐商正和她拆分不开,那银子就如同淌水似的往她那里流,况且姑娘只是过去给画像,绝不会传出不好的事来,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们,也请罗姑娘去唱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听到这里,一抬手说道:“婆婆不必说了,我去。”
蕣华没有那样清高,况且孙婆婆说的也是实情,这个时代一些富裕人家的女子,确实也请歌姬到家中弹唱,尤其她本来就是卖画的,哪有那么多说法?既然是孙婆婆来说,自己便去,这可比把画挂在外面等人来买,赚钱快多了。
孙婆婆乐呵呵地说:“姑娘真的是个爽快人,若是那般小气的,只怕要扭扭捏捏呢,我这就去回话,明儿午后,我来陪姑娘过去。”
蕣华一笑:“有劳孙婆婆。”
当天晚上,蕣华将这件事与蜂儿小螳说了,小螳笑道:“你的画越来越有名了,连罗昔昔都来找你画,我可听说,那是一个很雅致的人呢。”
蜂儿道:“这一次的钱是少不了的,况且有罗昔昔帮你传扬,姐姐的名头就更响亮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午间,蕣华快快地往茶店送了饭,自己也吃了午饭,一切打点整齐,便在那里坐等孙婆婆,果然未时初刻,孙婆婆来敲门,引着蕣华一起去了枣儿巷,蕣华穿得朴素得很,一身月白的衣衫,坐在车里,还戴了纱帽,只怕给人认出来。
到了那里,进入房门,罗昔昔正在厅中闲坐,头发半挽不挽,松松地坠在一边,睡眼兀自惺忪,想来是刚刚睡起来,脸上并未施脂粉,果然很美,而且气质相当好,穿得很素净。
见蕣华来了,罗昔昔便笑着起身招呼:“盛姑娘,久闻大名,你画的那些烟火人情,着实是好。”
蕣华笑道:“我是一个凡俗的人,画这些倒是还觉得接近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罗昔昔殷勤地问:“可吃了饭没?”
蕣华回道:“吃过了,罗姑娘若是还没吃,就先自便吧。”
于是罗昔昔便让小丫头泡了茶,请蕣华吃茶,厨房送了午饭来,罗昔昔便自在小桌旁,面前一小碗米饭,另有两碟小菜,一碗汤,便吃这迟来的午饭。
蕣华喝了两口茶,又将这房间细看了几眼,便拿出画板和炭条,对着罗昔昔画了起来,当罗昔昔吃完午饭,蕣华已经画成了一副简笔素描,罗昔昔看了,感到十分有趣。
从那一天开始,便每天午后去罗昔昔那里,和她商量要画怎样的场景,罗昔昔虽然是歌姬,但是能写诗,有情趣,对于艺术有独到的见解,两个人商酌着,画了用餐图、出浴图、弹琴图、拜月图,还有打马吊的图景。
蕣华在那里学会了打马吊,刚刚出现的牌戏,说是杭州传来的,很快便流行于歌舞场所。
罗昔昔手里抓了一把纸牌,笑着对蕣华说道:“盛姑娘日常作何消遣?”
蕣华道:“不过是读读书,画几张画之类。”
罗昔昔抿嘴乐道:“如今既然是以画为业,只怕未必能那样放松。”
蕣华笑着点头:“确实是这样,有的时候就会在想,大家对那些画,会是怎样的评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罗昔昔道:“平日里也打牌么?叶子戏之类?”
蕣华很老实地摇摇头:“不打。”
罗昔昔笑道:“毕竟是盛家的姑娘,不沾染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
蕣华乐着说:“哪里是不想,只不过不会而已,况且家中事情也忙。易安居士有一卷《打马图经》,我虽然未曾看过,不过听说她是逢赌必赢的,生平赢多输少,特别精通双陆。”
二十一世纪信息社会,刷网页的时候看到过。
罗昔昔叹道:“易安居士才真正是一个风流洒脱的。”
蕣华道:“她出身好,许多人和她都不能比的。”
罗昔昔一时间默然无语。
李清照确实很有才华,她天资相当高,而且也极其努力,但是她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与她的家庭背景是分不开的。
李清照出身书香世家,家族很有名望,母亲王氏也是知识分子,家里藏书特别丰富,穿越到这个时代,蕣华对财富有了新的理解,藏书就代表了财力,这样家庭的“清贫”和普通人的清贫,是完全两回事,文化积淀相当程度上代表了家族实力,就比如蕣华这边,埋头苦干这么多年,到现在仍然没添几卷书,多是借书来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罗昔昔更是不用说了,她乃是歌姬,看她房间里的布置,穿戴的衣服首饰,倒很是华丽,而且她干这一行也不完全是因为家境贫穷,而是因为乐户世袭,但是她的身世便与李清照无法相比,在这东阳县里,罗昔昔也堪称是才貌双全,有名的美人,她也十分聪敏,日常拿着书看,还爱写大字,书法比蕣华要强,倘若换一个出身,以她的聪明,或许也会承袭李清照的路子,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才女,然而如今,她却只能在这东阳县里,守着房中那两三百卷书。
并不是歌姬的文化水平必然受限,明代特有“名妓文化”,卞玉京、顾横波都很有才学,极其风雅,但是在文化资源上,与李清照毕竟不同,李清照实在是太便利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
那一天画完了马吊图,罗昔昔留饭,特意安排“做‘龙肝凤脑’过来”,蕣华便吃到了这一道菜,是鲤鱼肝和鸡脑做的,里面还加了金华府有名的火腿,还有菜心,蕣华尝了,着实好吃,鱼肝绵绵的,鸡脑糯糯的,便问:“这道菜着实别致,是怎样做的?”
罗昔昔便笑着给她讲解:“将鱼肝先用葱姜、黄酒腌了,火腿切成这样柳叶片,菜心也切这样的小球样,锅里滑油,加骨汤、鱼肝、鸡脑和火腿,旺火煮沸后小火炆,另取一口锅,菜心划油再沥干,然后把沥了油的菜心加到烧鱼肝鸡脑的锅里,旺火加盐,绿豆粉勾芡,淋熟鸡油洒胡椒粉,就成了。”
蕣华听完了,再看碗里的菜,这道菜也是很费功夫啊,另外她很快便想到,可以用鳕鱼肝和企鹅脑来替换,不用从那么多只鸡里面取鸡脑。
此时料理完了午饭,蕣华装了食盒,提到茶店去送饭,出来的时候便听到有茶客说:“晓得吗?蔡家的哥儿出事了!”
蕣华听了,心头就是一跳,忙问:“这位先生,可知是哪个蔡家?”
那人转头笑道:“可不就是清水桥边的蔡家,我方才听她家出来买菜的人说,蔡家三少爷在外面摊上官司了。”
蕣华脑子里登时就“嗡”地一声,又问了几句,回到家中快速吃完了饭,便去盛徽那里打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三十六章市井情报员
盛颐那边果然是出了很大的事,那男人这两年多数不在家中,起初是说在外面游学,之后又从家里拿了本钱,到外面做生意,然而也不知这一次是惹了谁,竟然在他的房子里面放了一具尸体,于是便问了个谋财害命。
蕣华来找盛徽,盛徽起初也并不晓得,见她匆匆赶来,还以为她那里出了什么事,忙问:“茶店怎么了?”
蕣华摇头:“茶店倒是不怎么,不过在那里听说,颐妹妹那里可能有事,说是清水桥蔡家的三少爷有变故,我特意问了,是人命官司。徽姐姐,你可晓得这事么?”
盛徽紧皱双眉:“不晓得,是你如今来说,我才知道竟有这样的事。我这就和明夏说,让他出去打听一下,我们两个去颐妹妹那边看看吧。”
到了盛颐那里,盛颐正急得要不得,蔡家上下一片紧张混乱,如同要国难当头一般,盛徽和蕣华乃是来走动的亲戚,礼数上太太一定要见的,盛颐便领着她们来见婆母。
她的婆婆韩夫人稳稳地坐在堂上,倒是还沉得住气,只不过搭在桌面的右手微微地有些发抖,盛徽和蕣华给韩夫人施了礼,坐在一旁,问:“太太,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这事着实太过离奇。”
韩夫人冲她们点点头:“我自己养的儿子,我知道他,绝不会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哪有胆子杀人?定然是得罪了人,给人家栽赃陷害,今日刚刚得到他的信,这便派人去广州府询问打点。正要问问两位侄女,那边可有人能说得上话么?”
蕣华当即想到了近芗,自己的义母和近芗都在琼州,倒是离得不远,虽然隔了一道琼州海峡,也算是邻省,但毕竟是两个省,不知能不能说得上话。
于是蕣华看了一眼心急如焚的盛颐,有些犹豫地说:“我义母在琼州,义父在那里当同知,也不知能不能行。”
韩夫人连忙道:“你且写一封信,我让人拿着过去,若是能够通融,那便是侄女和太太老爷的人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便当即磨了墨,写了一封求援的书信给丁藏琼和近芗,将这封信交给韩夫人,韩夫人道了谢,将信收好。
眼见这边兵荒马乱,两个人也不好多坐,不多时便告辞离开。
韩夫人蹙眉道:“今天家里有事,便不多留你们了,等这件事了了,再请你们来赏花饮酒。”
盛徽道:“太太客气了,若我们能做什么,定然尽力。”
盛颐送她们到门口,眼圈儿红红的,哽咽着说:“徽姐姐,蕣华姐姐,本来以为他安安稳稳在外面打点生意,我在这里服侍两位大人,却也是相安无事,哪知忽然间竟然生出这样的祸事来?也不知是谁坑害他,硬是要断送了他的性命,如此狠心。”
盛徽安慰她道:“颐妹妹,你不要担忧,官府断案,讲究‘尸伤病物踪’,虽然有尸体在那里,但是若是找不到凶器,便不能随意断案,况且我想那些人也未必就如此胆大,杀人嫁祸,或许不过是街头倒毙的乞丐,便背来放在妹夫宅院中,仵作先要验一验有伤无伤,若是判明了是那人自己病死,与妹夫何干?”
盛徽真的是广泛,她虽然不在衙门里当差,但是读过宋慈的《洗冤录》,掌握了验尸的理论知识,此时说起来,头头是道,竟然真的让盛颐的心略有些安稳。
蕣华也跟着说道:“是啊是啊,我们家中也不是没有人的,太太老爷正在找人打点,你不要担心,‘疑罪从无’,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尽管宽心吃饭,若是愁坏了你,那边的事本来正乱,这边还要请大夫看病,家中更忙不过来。”
三个人执着手,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盛徽和蕣华只是劝她安心,和她讲:“没事的,哪里那么多昏官?一定查得清清楚楚。”
蕣华脑子一转,另外出了个主意:“派去那里的人,务必细心访查,多问问街巷中的姑婆,或许便晓得是怎样一回事。”
盛徽恍然也明白过来:“蕣华的这个主张好,‘司县到任,体察奸细盗贼、隐私谋害不明公事,密问三姑六婆’,那些姑婆每日里穿梭市井,但凡有什么隐秘的事情,旁人不知道,她们知道,派遣能干得力的人,让他找那些卖婆、媒婆、尼僧道长问一下,或许便能得知原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颐眼睛也是一亮:“姐姐们说得对,我这就回去和母亲说。”
盛徽与蕣华出了门,坐在车里,蕣华笑着问道:“徽姐姐,方才那一段书是出自哪一本?”
盛徽微微一笑:“《为政九要》,元代赵素的书。”
蕣华笑道:“姐姐真是无书不读,这种书我看着都脑壳疼。”
盛徽含笑道:“你虽然不爱读这样的书,见解却正与他相合,这便是殊途同归,人的见识,有时原不在读书多少。”
蕣华咯咯地乐,自己都是亲身经历得来啊,自家就是三姑六婆之一,算是卖婆吧,卖茶的,小螳和蜂儿整日在茶馆里,这东阳县街面的事情,什么不知道?另外还与慈悲庵白鹤观往来,每次见了慧照和梅紫霞,难道都是聊那些风雅的话题?难免谈一谈八卦,双方交流消息,所以人家内宅之中的事情,她们也多有知道,只不过守口如瓶,不会乱说。
蕣华慢慢地说:“姐姐,我在想,书中写的,多是才女烈女,似这般穿梭于市井的妇人,却少有记录,但凡说起,便不讲好话,究竟她们生涯如何,却是少讲了的,毕竟她们也都是有血有肉的啊。”
盛徽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是蕣华放在心中很久的一个问题,其实最起先的感想,是对照来看现实中的人物,在蕣华的心中,是先于《列女传》的,她是在前世先看了许多,今生才看《列女传》,在这个时代生活越久,便越发感到历史记录的不完整,那些符合规范的才女烈女,文献资料上还有记录,甚至就连儒家认为极其恶劣的人物,也记录在《孽嬖传》里面,比如妺喜、妲己、褒姒之类,然而却少有记录三姑六婆。
这一世读《朱子家训》,里面就说,“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看过一些元曲,里面但凡涉及到媒婆尼僧,也都是丑角,这时候蕣华便想到前世读过的古代,真是才女扎堆,所以才号称“佳人才子”,最典型的是《红楼梦》,大观园里就是才女群像,还有《平山冷燕》之类,但是这些大家惯说的“三姑六婆”,却是少有描写,蕣华仔细回忆,要么就是不写,要么就是一副丑陋嘴脸,好像她们除了一心赚钱、坑人害人,就没有感情了,没有自己的内心世界,灵魂一片空虚苍白,仿佛只是荒唐怪诞的行尸走肉。
于是蕣华有一天便想到,如果不是自身生活在这个世界,剔除滤镜平淡地观察这些游走在外面的妇女,在后世想要从文字记录之中得到三姑六婆的客观资料,实在太难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并不是一个“无产阶级历史观”的持有者,凡事都要“颂扬劳动人民”,她只是以为,才女侠女之类的太多了,但是对于这些所谓“三姑六婆”,在城市中穿宅过户谋生的普通女人,实在描写得太少,而且还非常脸谱化,一出场就不是好人,而且描写她们赚钱,总带了滑稽好笑的唯利是图,然而其实谁不爱钱呢?那些士大夫难道不爱钱吗?他们是把权钱资源都掌握在手中啊┓?′??┏
盛徽想了一会儿,幽幽地说:“其实不仅三姑六婆,闺秀烈女也多是有骨无肉。”
蕣华脑子一转,那也确实是,史书里记录的正面女性人物,确实有点好像“劳模表彰”似的,高大上而又苍白雷同,与红色电影中的党员形象很是近似。
之后蔡家便是四处请托,忙得星火燎原,对于蔡家老三的事,蕣华并不怎样关心,她担心的只是盛颐,蔡老三出了这样的事,盛颐忧心如焚,日夜焦虑,茶饭不进,每次见到她,都觉得比上次又瘦了一点,脸上白白的,没有血色,下颏都尖了,她本来身体便不是很强健,这一来更有点好像纸片人了。
因此每次蕣华见了她,便再三叮咛:“不要担忧,万事有堂上大人主张,这一阵往来奔走,不是已经有了眉目?乃是给人家陷害的,一群地痞贪图他的财产,已经将辩讼的状子递了上去,看那官儿怎样判,你不要忧虑坏了身体,还要侍奉双亲呢。”
蔡老三是因为在广州做生意,迷恋上一个歌姬,三天两日去那里,结果给当地的流氓看在眼里,想要用这个来套他的钱,不过蔡老三倒还不是完全没谱,多数心思仍然在生意上,那些人不得如意,便索性坑害他,将一个路边倒毙的死尸丢进他的房里,其中一个无赖扮死者亲人,来找他要钱,本意是狠狠讹一笔钱,然而蔡老三宁死不屈,宁愿打官司,于是那帮无赖便扯着他来到官府,告一个杀人害命之罪。
这些内情,派往广州府疏通的人已经访查明白,也去监牢里看过了他家给监禁的少爷,问过了往来事由,前后一串,便通畅了,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恨得韩夫人牙根痒痒的:“这一班匪徒,眼睛里见了银子,便如同蚊子见血,仿佛饿狼,看到人便要生吞了去。”
转而又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你若是本本分分做生意,何至于惹来这样的乱事?放着家中如此贤良的妻子不理会,倒去外面追捧歌姬舞女,才惹下这一场祸事来,我们平时如何说你都不听,这一回老天替我们罚你”。
蕣华一听,这就是“社会教做人”系列。
蕣华对于蔡老三,是毫无同情,只是替韩夫人难过,韩夫人是个很不错的人,慈祥公正,也知道自己儿子做事不靠谱,对盛颐多有怜爱,曾经和她说:“不管我那混账糊涂儿子怎生想法,你都是我的媳妇,有我在,不会让他把你怎么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颐未来的道路,蕣华也替她打算好了,这一次蔡老三捞得出来便罢,倘若实在不成,就接盛颐来和自己同住,和小螳蜂儿也商量过,两个人都赞成,蜂儿说:“那么我便搬去厢房里住,让颐姑娘住我这间房。”
蕣华当时笑道:“怎么能让你换房?颐妹妹来了,当然是和我住在一起,这房间反正够大。”
里外的套间呢,里边一个宽敞的大卧房,卧房外间是小套间的书房,之外还有一个客厅,两个人住也宽宽绰绰。
唯一的问题就是,空间无法继续隐藏,必然要告知盛颐,想到这一点,蕣华内心也很是纠结,但是盛颐身陷如此困境,自己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况且盛颐也是一个明白人,应该不会泄露秘密。
十一月里,天气寒冷,蕣华这一天去沈清月那里为她画像,沈清月也是东阳着名的歌姬,在罗昔昔那里看到了蕣华给她画的像,便不甘落后,也要蕣华给她画几幅,蕣华连续在她这里一个月,画了四幅画,如今已经到了尾声。
要说自从罗昔昔那里挂了她的画,蕣华知名度提高倒是也罢了,接连有歌姬邀请她来画像,她有了稳定的财源。
这种情形是她始料未及的,蕣华起初想的是,有了罗昔昔的推介,往来的文化人多来买她的画,这一点当然也不是完全空想,确实买画的人多了,而且不仅仅是东阳本县的人,路过的商人学子也会来看画,不过更加显着的效应是,歌姬舞女纷纷邀约蕣华过去给她们画像,往往还在蕣华的绘画上面题诗,蕣华就觉得这个情形很有些诡异,似曾相识。
沈清月一言挑明:“蕣华姑娘乃是画师中的柳耆卿。”
蕣华笑道:“我记得柳三变,是歌姬们将他安葬的。”
生前靠给教坊谱曲写歌词维持生活,死后由歌姬办理丧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清月点头:“柳屯田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然后连忙又加了一句,“不过蕣华姑娘的家业,可是比柳耆卿齐整得多。”
蕣华于是便发现,自己现在的情况果然有一点好像是柳永,不同的是柳永是填词,自己则是绘画,李清照评价了柳永的词,说他“变旧声作新声”,但是“词语尘下”,以李清照的大家闺秀审美,大概难免做出这样的评价吧,不过这句评论放在自己的浮世绘上,倒也贴切,确实是与传统画法有很大区别,不过因为画的多是市井民情,如今更是大量地画青楼歌姬,这便是“画风尘下”吧。
此时沈清月玩弄着一把折扇,乃是金陵名匠李昭所制,金陵折扇天下驰名,这是一个路过的南京商人送给她的,玳瑁扇骨,洒金螺钿,很是华丽,上面画的山水。
沈清月将那扇子打开又合上,头上黑珍珠镶金的蜘蛛簪荧荧发光,说道:“蕣华姑娘,你那妹夫的官司如何了?”
蕣华描完了最后几笔,道:“听说是有眉目了,想来是已经辩说清楚,她家的钱也使得差不多了,便可以了结了,这官司倘若再打下去,卖房子卖地,便精穷了。”
沈清月轻轻地笑:“可惜乃是在广州府,倘若是在咱们东阳,我纵然不才,人卑言微,总能说上几句话,即使是在杭州府,我有个好姐妹在那里,托托她,也能转圜,却是在广州府,实在是鞭长莫及了。”
这些知名的歌姬,活跃于上流社会,也有她们的活动能量,有时便会为人请托事情,像是沈清月这样,给人说情,是比较世俗的了,柳如是通过陈子龙,参与几社的活动,几社不仅是一个文社,那帮文士凑在一起,少不得谈论时政,柳如是在那里面,以她的才学,也一定会表达自己的看法,后来柳如是积极参加抗清,她的想法不会是忽然之间形成,应该有一个长期的过程。
于是蕣华笑道:“沈姑娘有这一份心意,已经足感厚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三十七章磨镜图
到了腊月将近的时候,蔡老三总算从广州给放回来了,到家那一天,正是腊月二十九,蕣华在家中听到了消息,心中一想,好悬,再晚回来两天,便是成化九年了,这便是“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在路上跨年了,这其实还不是很悲催,假如在监狱里开跨年晚会,那才有意思呢。
听说蔡老三回来,蕣华赶快便打点了东西,知会了蜂儿小螳晚饭自便,约会了盛徽一起,过去观看动静。
到了那里,已经是申正了,下午四点钟左右的样子,冬季里太阳落山早,这个时候,日光已经黯淡,让一切景物都有些朦朦胧胧,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线之中,有一种韵味悠长的美感。
两个人进入蔡家,便去看那刚归家的人,蕣华扶着盛颐,往床上一看,真是够菜的,只见那男人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果然是在监狱里熬煎得久了,弄成人不人鬼不鬼,面有菜色,神情恍惚,眼窝都眍?了,就跟吸了大烟似的。
盛颐不住地呜咽,盛徽扶着她另一边,安慰道:“妹夫虽然受了这一番苦,好歹回来了,在家中好生将养一段,他年纪轻轻,元气本来旺盛,培植些日子也就好了。”
盛徽附和着说:“是啊是啊,这样年轻力壮,哪能就这么一直倒着了?多吃些鱼肉,过了年就能缓过来了。”
韩老太太说道:“我家这一番横祸,多亏众位亲戚费心,才将他捞了出来。老三啊,你之所以有这一番磨难,都是之前不修德行所致,今后好该痛改前非,安心守着你媳妇过生活,你若是再那样不三不四,老天也不饶你。”
蔡老三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声音微弱:“娘,我知道了,从此之后,我都改了,这一回多谢贤妻和众家亲眷,多谢姐姐们。”
蕣华一听,这还不错,有点明白过来了。
盛徽笑道:“三郎是晓事的,他如今正病着,太太就不要多说他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蔡三郎总算是得脱大难,江行和孟观时也是松了一口气,初八这一天聚在一起的时候,江行说道:“终于是了了,阿颐之前瘦得,竟然脱了形,这简直不是她丈夫坐牢,是她给抓进监号里面去了。”
孟观时叹道:“可怜她年纪轻轻,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却经历了这些个磨难,打小冷冷清清,过去了那家里,男人也是不理不睬,好在婆婆公公慈善,她还能容身,本来男人在外面,她在家中服侍她家太太,倒也落得两边清静,哪知竟然又经历了这样一场官司呢,好在前几天我去看,说是两个人好很多了,如今她那丈夫与她很是亲近。”
盛徽笑道:“我昨天去看,两个人有说有笑,我们也不算白费了这一番心,颐妹妹如今算是修成正果了,只盼望她们就这样好好地过下去。”
蕣华撇了撇嘴,道:“颐妹妹差一点就当了班婕妤,好在她的那个汉成帝倒是回心转意了。”
那三个人登时便笑了起来,江行乐道:“真亏你怎么比方来着,成帝再怎样不成器,终究没给人关在牢房里。”
盛徽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蕣华的额头:“平日里讲经说史,你都不见怎样伶俐,偏偏此等时候,却有这样的刁钻,要说荒唐,却也不是完全荒唐,简直令人哭不得笑不得。”
班婕妤的地位给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占了去,她读过那样多的书,看到历史上的经验,对于自身处境有很深刻的洞察,在许皇后“巫蛊案”之后,幸免的班婕妤知道,事情既然已经这个样子,自己继续留在成帝身边,绝讨不了好去,于是便自己提出请求,去长信宫侍奉王太后,俨然就是一个静慈仙师,静慈仙师也是在张太后的庇护之下,度过之后的时光。
蕣华咯咯地笑,忽然间想到,从《红楼梦》里面的贾老太君,到张爱玲写的那些老太太,与历史上这些太后,倒有些一脉相承的味道,牵强一点说,《杨家将》里面的佘太君也可以算一个,只不过是武打版本的。
蕣华又道:“他倒是出来了,可是这一场官司,颐妹妹的陪嫁都给赔了进去,她现在箱子底没有压箱钱。”
着实让人担忧,当初盛颐成婚的时候,家中给的陪嫁虽然不丰厚,却也不算太过微薄,连衣服首饰带现银,核算下来总共大约七八十两银子,另外还有姐妹馈赠,蕣华当时拿了二十两银锭送给她,不必费心打制首饰了,要花工匠费,不如直接送白银,盛徽则是送了一根金钗,到这个时候,全拿出去打点官司,毕竟是她的丈夫。
虽然因为双亲健在,没有分家,公中账目虽然必定出钱,但是蔡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位嫂子也会说话:“咱家老三啊,这一次可是破费不少,急得二老头发都白了,账上满是窟窿,已经偷偷拿了老太太的东西去典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盛颐怎么可能当做不知道呢?就算是没有人说什么,是她的丈夫出事,为了表示自己的情意,也会拿出钱来,于是盛颐的嫁妆就此守不住。
好容易说是官司已经了结,腊月里的时候,蕣华带了食物过去看她,悄悄问她:“你还剩多少钱?”
盛颐轻轻摇头:“姐姐,不要说了,人能回来便好。”
蕣华再三追问:“我是你的姐姐,你倒是和我说几句实话,究竟剩了几个钱?”
盛颐很是羞惭地说:“就只剩几串钱。”
蕣华一听,几串钱,按时价,一两银子两石米,大概顶多买二十石米,如今她住在这大家族中,日常所需是公中开销,盛颐一向节俭,不怎么花钱,所以暂时倒是能应付,但是倘若再有什么事情发生,难免后手不济,况且人手里没钱,总觉得不方便,盛颐难免也要买些纸笔,胭脂水粉之类。
说到盛颐的经济状况,盛徽本来也是忧虑的,这一次真的是填了一个大窟窿,不过她很快便笑着说:“夫妻之间,却也说不得这些,岂不记得管夫人的那一首《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夫妻本来便是同进退的。”
蕣华咧嘴笑了,盛徽的这种宣言,虽然确实表现出,妻子与丈夫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是一致的,但是在盛颐这件事上,她总觉得盛颐是给绑架了,盛颐纵然不想“同呼吸共命运”,又能怎么样呢?然后她忽然想到,管道升这一首词,自己前世看到的资料,说是赵孟頫要纳妾,管道升便写了这一段给他,虽然文人野史未必是真,但是赵孟頫如果真的要纳妾,对管道升也是很严峻的考验,再怎么感情深厚,权力是失衡的。
正月过去,天气逐渐回暖,一切无事,天下太平。
到了四月里,天气热起来,蕣华这一天早上一阵忙乱,将一切打发完,小螳蜂儿出了门,她总算空闲下来,坐在梳妆台前,拿过铜镜,有些昏昏的了啊,这镜子是自小用到大的,当初离开母亲家中,把它也带了来,看到这镜子,便想到从前的时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说这铜镜,其实倒是也好,偶然失手落在地上,不会摔碎,只不过在空气中放置久了,就会氧化,变得昏暗,因此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磨光,蕣华一般都是半年一磨,她实在受不了不清不楚的镜面。
于是蕣华手里拿了一卷书,便在那里一边读书,一边等磨镜人从门前过。
“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
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
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
静中吾乃得至交,乌有先生子虚子。”
这是李清照去莱州会赵明诚,坐在那边的家里,感觉很是无聊,写下的一首诗。
蕣华读着诗歌,便想到了自己在这个时代,读书学习的一点心得,那就是真的要有一个好脑力啊,记忆力要很强,才能记得下来这么多的典故,比如这个“青州从事”,指的是美酒,出自《世说新语》,“恒公有主簿善别酒,有酒则令先尝,好者谓‘青州从事’,恶者谓‘平原督邮’”。
当年自己拿着一本李清照的诗文集,读到这一句,便过去问孟观时:“母亲,这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青州从事’?”
孟观时手里做着针线:“去找《世说新语》,看《术解》那一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蕣华噘着嘴,自己去找书。
《世说新语》她本来是看过的,但是记忆得并不是很清楚,此时遇到典故,便想不起来,重新翻书才查到了,蕣华不由得便想到,倘若是在前世,要查一个典故,是多么的容易啊,只要上网搜索就好,而且很多普及版的古典文学书籍,都有大量的注解,可是在这个时代读书,书上很少注解,就是有注解,比如《昭明文选》,有一个李善的注释本,那注解也都是特别文绉绉,遇到一些冷僻字,也没有音标,所以蕣华便有一种感觉:“读书好像捡钱,若是当时不记住,过后要找可难。”
她的这个感想,惹得孟观时不住地笑:“你都是怎样想来的?不过却也有道理,治学讲究‘博识强记’,把读过的东西记在脑子里很重要的,读书一定要用心去看字句,否则之后是自己受累。”
蕣华点头,娘啊,我可是记住了,看书可得留神,比如这一回,虽然你告诉我是在《术解》那篇,我也找了好一阵呢,假如是手机电子书,直接开搜索功能,找寻字句,哪用得着这样一列列地慢慢查?我现在是知道古代那些大学问家,钻研学术是有多辛苦了,资料难找啊,就这么一点一点翻,这得多费劲啊!
此时读着这首诗,蕣华又发生一个感想,李清照是一个很注重精神境界的人,最爱讨论学问,对于酒宴应酬和功名利禄都不是很在意,自己对于酒虽然不太感兴趣,对钱却很喜爱,所以才会心疼盛颐丢出去的那么多钱。
不过盛颐这一番辛苦也没有白熬,蔡三郎算是迷途知返了,经过了那件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梦方醒了,盛颐和蕣华说:“那一天他拉着我的手,和我说,‘我们还是至亲的夫妻’。”
当时盛颐满面娇羞,这一阵蔡老三身体逐渐好转,对她知疼知热,盛颐看到他身体恢复,想来没有大碍了,又看到他对自己如此亲密,只觉得云开雾散,自己头顶的天空晴朗了。
蕣华便感到,这也是个好结果吧,钱总算没丢到水里去,希望盛颐未来的岁月,一直就这样平安顺利。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外面一阵惊闺声响,就是那种有铃铛的手摇小鼓,提醒内宅之中的妇女,卖针线磨镜子的人来了。
于是蕣华便快步走到门口,开了门一看,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妇人挑着担子在巷子里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看着那老妇,这可是真新鲜啊,一般磨镜子的都是男人,别看是涉及闺中的行当,但却是男人做的,看后世的图画也能看到,多是男子在那里磨镜子,旁边有妇女观看,书中记载的磨镜人,也是男子,比如聂隐娘的故事,她就是招了一个磨镜少年作丈夫,哪知今天竟然看到了女磨镜人。
于是蕣华便招呼她:“这位妈妈,我要磨镜。”
那老妇人便挑着担子,满脸笑容地过来,进了门便掇下板凳,坐在庭院中,蕣华匆匆进房取了镜子,想了一想,将蜂儿和小螳的镜子也拿出来,三口铜镜都交给这老妈妈磨,只见那妈妈取出磨镜药,涂在镜面上,将那铜镜的表面贴合在那圆圆的磨镜砖上,一下一下有规律地便开始打磨铜镜。
蕣华站在一旁,便和她闲聊:“妈妈贵姓?”
那老妇人笑道:“你只叫我陶妈妈便了。”
蕣华笑道:“陶妈妈怎的学会了磨镜?”
陶妈妈道:“这其实乃是我男人的手艺,只是他之前半身偏瘫,再出来走动便难,想着我还能行,便告诉我该怎样磨,教我出来担着这担子走,我本是不待出来,可是家中没了这活计,要怎样吃饭?况且我也是这个年纪,还怕什么?便说不得挑了担子,来街面兜揽,今日还是头一遭。”
可不能小看磨镜,也属于技术工种,研磨剂是特意配的,白矾、水银、鹿角灰,不懂得一点门道,干不了这个行当。
蕣华咯咯地笑:“便给我遇见了,我可是妈妈第一个客人?”
陶妈妈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就是从姑娘这里开张,多承姑娘照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已经是第三个了。
蕣华又和她说:“你挑这么重的担,着实辛苦。”
陶妈妈乐道:“不瞒姑娘说,我亲娘死得早,爹找了个后娘来,后娘顾着她的一摊事,顾不得我,当想起要给我缠脚的时候,已经太大,缠不得了,我就是这一双大脚出了门,哪知如今竟然用上了呢?否则不说旁的,这一块泥砖就要将我压倒了。”
细泥灰陶的磨镜砖,二十几厘米的直径,大约三厘米厚,可挺沉呢,若说单纯搬起来,倒也搬得动,只是要挑着走这么远的路,便着实为难,蕣华想,骑着驴出来磨镜,可能好些。
蕣华又和她聊了一阵,忽然想到,可以画一幅素描,无论能不能成画,先搜集素材,于是她便说道:“妈妈慢慢磨,等我取了画具来,给妈妈画一幅像。”
蕣华飞奔回房,取了画板炭条,便在那里细细地画,这种场景她还没有画过,一边临摹,一边想着假如真的要画成彩图,要怎样构图。
陶妈妈磨镜的速度比她的素描要快,不过两刻钟工夫,三面镜子都已经磨好,陶妈妈拿着镜子给她看:“姑娘可看看,多么的光亮,可像冰面么?”
蕣华的两眼往镜子上看也不看:“妈妈你坐着别动,就做方才磨镜子的样儿,我要照着画。妈妈不要急,除了磨镜子的钱,我有好大一块腊肉给你。”
陶妈妈听说有腊肉,登时满脸开心:“好哩,好哩,姑娘慢慢画,我不急的,正好歇歇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三十八章鬼母烧瓷
到了五月里,陶妈妈这一天又在街上摇惊闺,这天气热啊,热得人那汗一层一层往外冒,渗得衣裳都湿了,这时候就想喝一碗冰水。
陶妈妈走到冰茶店门前,站在那里摘下头巾,拿在手里扇着,望着店内,不由得便冒起这样一个念头。
偏巧就在此时,里面有人看到了她,登时便乐了出来,伸手招呼:“这位妈妈,快来快来,你可入画了,正高高挂在墙上。”
旁边一个人笑道:“你这嘴损,人好生生的,你说挂在墙上。”
那人骨都了嘴,辩解道:“心歪听什么都歪,墙上那些美人图,怎的哩?谁家墙上不挂两幅?”
周围的人都乐,旁边那人笑着说:“更胡扯了,那是美人图吗?”
陶妈妈听见这些话,心中好奇,外加也想找个地方落脚,歇歇自己这双老腿,于是便顺势挑着担儿走进来,将担子放在地上,转着头问:“在哪里在哪里?哦,在这里啊!”
几条手臂齐齐伸长给她指着,陶妈妈一眼便看到了,就是西边墙壁正中那一幅,图画上一个老妇人,身穿蓝布衣服,弓着身磨镜,可不正是自己么?虽然那脸有些变形,但是轮廓依稀仍能看出是自己。
陶妈妈一下子就乐出来:“这可是把我画成个老妖怪了!”
那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宛如用刀切开的一样,嘴唇擦得通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起先招呼她的那男子笑道:“妈妈还真别说,这画上的人比你有趣多了。”
头上插一根木簪,簪头挂了一串萤火虫,正是夜色朦胧的时候,那萤火虫幽幽闪闪,倒也仿佛宝石一样,裙子底下露出两只异乎寻常的大脚,黑布鞋面上缀着大红绒球,真是个老来俏,那蓝布的衣服也不是纯蓝,上面点缀着雪花图样,这大夏天看着让人凉快,总之这一幅画,是现实与虚幻的结合。
这时小螳看到了她,便端了一碗冰水来:“妈妈喝冰水,前些时多谢给我们磨镜子,这一碗冰水是我们请妈妈的。”
真纯冰水,什么都没加。
陶妈妈乐道:“多谢小螳姑娘。”
坐下来喝冰水,也歇一歇脚。
茶店里的人纷纷议论:“要说这位大姐,越画越玄了,从前多是画美人图,如今把老妈妈画进去了,而且画得还真挺有趣,我都想买了。”
“二钱银子呢,你家里半个月不用吃羊肉。”
自从蕣华开始给歌姬画像,她的画便开始涨价,从前一钱一幅,如今便要二钱,已经翻了一番。
又有人和陶妈妈说:“你家姑娘还在织布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陶妈妈道:“可不就得靠织布赚几个活命钱!”
那人笑道:“不如让你家哑巴姐姐也出来磨镜子吧,我看她长得还行,让南极大姐给画一幅美人磨镜图,她织布能赚多少?给南极大姐当个画像的对标,还能赚条腊肉吃吃。”
陶妈妈这个当模特赚腊肉的故事,已经有人知道,倒不是腊肉多珍贵,而是这事情稀奇,只有请画师画像,给画师钱,没见过画师请人坐在那里,照着描画,还要给那人钱,所以有人便说:
“看来从此以往,倒是多了个新行当,只要长得有可取之处,给画师看中,对着画像,就给钱,以后若是没饭吃,就干这一行,倒是省力,连口舌都不必费的,往那里一坐就行,陶妈妈都赚恁大一条腊肉,更何况是我们,年纪轻轻,端端正正,只可惜那南极仙姝是少画男人的。”
“看来看去,还是女人舍得花钱。”
这时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两眼上上下下打量那幅画,又转着头看着周围的图画,过了好一会儿,直喝了三碗冰沙酸梅汤,这才说:“大姐,这一幅,还有这幅,这幅,这幅,都帮我包起来,我都要了。一共多少钱?”
蜂儿连忙赶过来:“八钱银子,多谢您了。”
蕣华此时正坐在窗前照镜子,新磨的铜镜,虽然有点映得人脸色发黄,不过看得还挺清楚,蕣华看着镜中自己的脸,真的是长得越来越像前世,从前,自己的面容带着孟观时和盛敦文的影子,然而到现在,逐渐向原本欧春露的轮廓发展。
孟观时的相貌是很不错的,不过欧春露也不差,很是清秀,气质非常好,尤其是穿起那种淑女款式的衣服,比如白底碎花现代式样的旗袍,或者是湖绿色黑线绣花齐膝裙,都非常引人注目,财务部的顾问之所以有意将她调来本部门,不仅是因为她工作能力出色,也是因为相貌相当惹眼,很容易关注到她。
蕣华坐在镜子前,幽幽地便想着前世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在这个时候,盛徽与喻明夏喝茶闲谈。
喻明夏笑道:“蕣华妹妹的名声竟是愈来愈响了,母亲信中说,连京城都有人挂起她的画来,还有人仿照着开始画,俨然是一个新的画派,她也算是开山祖师了。”
盛徽笑道:“南极仙姝出奇制胜,难为她的这个想法。”
这评价很是精准,蕣华这几年来专心从事绘画,到如今笔法更为精熟,构图也更巧妙,很是敢想,然而她最大的特点,就是“求新求变”,这就是南极仙姝绘画的最大卖点,要说绘画的技法,蕣华虽然是不错的,但也说不上绝顶精妙,唯独她走的这一条路子,前人少有看到的,太新鲜了,偏偏当今的世风,变得浮躁热闹起来,蕣华这种画风正配合上这样的社会风气,如同顺水划船,两者交融,便越来越得意。
这几年眼见蕣华的身价是涨起来了,虽然不到当世名家一画千金的程度,但是在这东阳县,也是很有名气的了,可称“县城着名画家”,在东阳县中,差不多书香门第的男子,在卖画方面都不及她,钊焕有一次就自嘲地说:“大妹妹从小就是救井台的司马光,极为机智,如今果然是在画作上别树旗帜,令我辈须眉男儿不及。”
在幼年的时候,钊焕有一次落到井中,蕣华当时就在旁边,连忙将辘轳上绕着的绳索丢下去给他抓着,然后飞跑过去叫人,将钊焕救了上来,从此蕣华便在盛家知名,类比做宋代司马光,司马光砸缸救人,她是丢绳索得保井中人一时喘息,让人有时间搭救。
两个人谈论了几句书画,喻明夏道:“可说蕣华妹妹真的就这样只是画画,一辈子不嫁人了么?”
盛徽道:“看她那意思,想来便是这样,蕣丫头从小便与旁人不同,自有她的主意。”
喻明夏笑着摇头:“可惜可惜。”
盛徽瞥了他一眼,笑道:“可惜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她这般才貌,春花秋月,雪夜风朝,就这样寂寞度过,如今虽然乃是盛夏的灿烂时节,转眼便是凉秋,到那时何等落寞?”
蕣华今年按当代算法,虚岁二十七岁,根据《黄帝内经》,“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而“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女子是七年一个周期,男子则是八年一个周期,男子的生长周期比女子要长,成年晚,所以衰老也晚,三十岁对于男子是“而立之年”,然而女子便是“年华迟暮”了,妻子的这个妹妹看看便到三十岁,三年时间不过转眼光景,壮盛美好的年华马上便到了尽头。
虽然蕣华对婚姻的抵触让喻明夏很感觉诧异,但是因为时常接触,有日常交往,蕣华在他的心中,便不像是听说的一些女子,抵死不肯结婚,那样感觉怪癖荒诞,在喻明夏看来,蕣华是一个士人理想的配偶,长得漂亮,有一定才华,聪明能干,心地宽厚,假如结婚,一定会是一个好内助,她自己也能就此圆满,夫妻和美,儿孙满堂,度过美满的一生,可惜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肯。
喻明夏的这一番话,让盛徽心头微微一沉,她已经不是年少时随意做梦的人,知道蕣华虽然现在居然可以说是风生水起,在社会上仍旧不得认同,“良家妇女”的身份岌岌可危,况且虽然未曾出嫁之前,想到未知的前途,心中很是忐忑,但是成婚之后,便觉得婚姻之事也没有那样恐怖,便觉得蕣华有一点太过执拗。
不过喻明夏说出这样几句话,她却要扞卫蕣华:“她自己喜欢便好,纵然是天降一个才貌仙郎,如同灌口二郎那般,她不喜欢也是无趣,况且这世上的女子,莫非都定要匹配一个男子,才叫做‘不虚度年华’?”
后面那句话,其实还是从蕣华那里听来的,蕣华有一次便说:“世间的男子,但凡看到一个过得去的女子,却又没有成婚,便要想到多么可惜,人间的也就罢了,天上的他们都惦记,嫦娥住在广寒宫,他们都觉得可怜,他们怎么不上天?他们以为,女子若是不配一个男子,便是荒废人生么?”
当时盛徽是以为,蕣华这样的说法很是有趣,诗词之中但凡提到嫦娥,确实是伤感惋惜的调子占主流,自己从前本来也觉得没什么,想到一些女子婚后受丈夫冷落,又或者长久离别,孤独寂寞,书写嫦娥的惯用笔调倒是正符合女子的这种心情,不过此时听蕣华这样一说,倒也确实有她的道理,倘若连嫦娥这样的仙女都必须要有一个男人,普通的女子便更不必提了。
喻明夏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你也这样认真,她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若是当真成婚,只怕反而不美,倒是这样散淡着好。”
这一天晚上,蜂儿小螳回来,便告诉蕣华一个好消息:“蕣华姐,今日真的是招财进宝,黄道吉日,你的画卖出去五幅,得了一两银子呢,其中有四幅是一个客商买下来,啊呀如果我们每天都有这样的进账,一年就是三百两呢,蕣华姐,你一天只能画一幅画么?”
蕣华抚着胸口:“一天一幅,还是高估了呢,有的时候几天憋不出一张来,我得出去转转,看有什么有趣的好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螳笑道:“今天还有人说,你画得很是个色,竟然将陶妈妈画进去了,世人都是画美人图的。”
蕣华点头道:“我就是觉得美人图太多了,才想画一画老妈妈,凭什么那些老头子都能出现在画中,老婆婆却不成?”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出了名的《寒江独钓图》,还有各种各样老汉骑马骑驴的图,拄着棍儿在山间走路的画面,可是中老年女性的形象呢?多数是仕女图,其实就是美人图,年轻美丽的女子画像,年龄稍大一些的女子,少有出场的机会。
而且男性形象多种多样,传统的八仙,只有一个女仙何仙姑,人数问题先不说了,其他七个男仙,各有各的特点,有老有少,有美有丑,浮世绘之中的男性形象,有比较秀美的,但也有相当多很夸张,而且各种各样,并不完全是走清秀端庄风。
蕣华那一天画磨镜图的时候,忽然间便想到这一点,简直和后世女演员的情况一模一样,女演员就是这样,戏路很窄,而且集中在十几二十岁的青春阶段,当年纪大一些,便无戏可拍,男性有各种各样的角色,“挖掘深刻的人性”,女角色就那么几种,要么是为爱痴狂,要么互相扯头花,要么花木兰,要么苦情戏,似乎种类也是可以的,但是总觉得形象不像男角色那样丰富。
所以蕣华就画了陶妈妈的画像。
到了这一年的腊月,东阳一家瓷器行从杭州进了一批瓷器,景德镇烧瓷,其中有几件格外令人瞩目,上面的图案赫然就是蕣华的图画,有一个挂盘竟然是那风格诡异邪魅的磨镜图,给取了个名字,叫做《鬼母磨镜》,蕣华这时才晓得,那天的客商原来是烧瓷的。
于是茶馆里便有人对陶妈妈说:
“妈妈你红了!这碟子都卖到咱们这里来了,全天下得有多少人看到了你的这张老脸?可惜是叫了个‘鬼母’,他若是写‘东阳县陶妈妈’,得多少人来找你磨镜子啊!”
“可惜了那碟子是瓷的,它若是景泰蓝的,妈妈你拿一个挂在担子前面,走到杭州都有人认识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陶妈妈乐得合不拢嘴:“你们这起贫嘴的,又在拿我洗涮。”
陶妈妈这一阵,日子过得不错,多有找她磨镜子的,其实这倒与蕣华的画关系不大,主要陶妈妈是一个女人,内宅的妇女要磨镜子,有女磨镜人自然更加方便,从前多是男子磨镜,不方便引入内宅,只在门口磨了便罢了,如今是陶妈妈,便让她进院子里来,除了磨镜,还和她说说话,打听一下街面的新闻,陶妈妈本来便很能说话,讲起八卦来很是生动,能带动人的情绪,因此主顾们听得高兴,或者是多给她一两文钱,或者拿些东西给她,陶妈妈这日子,在城市底层里面居然还挺滋润。
但是给人画在画上,甚至还印在陶瓷上,毕竟是不一样,虽然家中没存下几个钱,吃一餐肉如同过年,然而陶妈妈也需要精神上的满足,这一回就是这样,这也算是“流传百世,永为不朽”了,因此陶妈妈高兴。
蕣华得知了这件事,也觉得有趣,哈哈地笑:“那些陶瓷商人,倒也是‘敢为风气之先’,居然将这个描在瓷器上了,也不知卖得可好。”
蜂儿一句话揭穿:“现在谁不是挖空心思赚钱?能想一些新鲜法子,便用一些新鲜招数。”
蕣华点头乐道:“我祝他财源广进。”
那也是对自己绘画的认可啊。
蕣华不由得想到,前世去三清山的那一次,也曾经顺带去了一次景德镇,进入瓷器店看了一圈,本来也没想买,看到里面的陈列品,更加没兴趣,都是很陈旧的风格,劣质中国画刷上去的一样,扑面一股尘土的气息,不是卫生因素,是时代感,蕣华是以为,在二十一世纪这样一个不断推陈出新的时代,瓷器也应该有所创新才是,只守着旧的经典是不行的,更何况那图案还很敷衍呢。
总之那一次景德镇之行,蕣华是大为失望,不过也可能自己是在旅游区,那里的商店都是给游客的纪念品,所以没有精品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三十九章冰棺墓园游乐场
成化十年的正月,三个人关起门来,痛打了几天马吊,蕣华学了马吊,很快就带着小螳蜂儿玩起来,她们两个也很是爱玩,特别刺激,只可惜三缺一,况且平时也真是没有时间,总是要开店,一年一度长休假,这下可以痛快打,简直是从早打到晚,中间吃饭都是匆匆忙忙,蕣华晚上连画都不愿意画,伤眼,却很能打马吊,点起海豹油的灯盏来照着打,堪称“点灯熬油。”
即使气氛这样热烈,她还有些“美中不足”,有一天便说:“可惜了是这样干打,倘若有音乐更好,以后我们找个女先生来,给我们唱曲子,我们听歌打牌。”
那些麻将馆不都是这样吗?稀里哗啦的麻将声,搭配背景音乐,自己虽然打的是纸牌,也想要有伴奏的曲子来听,那样才叫丰富。
蜂儿也乐:“蕣华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姐姐从前说,那些‘钟鸣鼎食’的人家,吃饭的时候敲编钟奏乐,究竟那编钟敲起来是什么调门,我也不晓得,也不好奇,只是喜欢听吹笛子,还有弹琵琶,将来我们有了钱,打马吊就上这两样。”
小螳手里掐了一把牌,听她们两个说得这般有模有样,不由得抿嘴笑道:“不过打个马吊,你们也能疯成这样。”
蜂儿笑道:“小螳姐,人生一世,不就图个欢乐?但凡世人能享受的,我们也要享受,否则岂不是白在世间走了这一遭?”
刚刚过完了元宵节,正月十八这一天晚上,茶店关了门,蕣华就拉着小螳和蜂儿进入空间:“我终于雕好了一样东西,你们快来一起看看!”
小螳乐道:“蕣华姐,是很大件的东西么?我觉得你之前弄的那个鲤鱼井台就很好。”
院子里的石制井台,虽然完整,但是经过了许多年,风吹雨打已经陈旧了,还有污渍,蕣华之前将它努力洗刷,恢复了原本的青石颜色,最重要的是,蕣华收集了许多玛瑙石,一枚枚雕琢,拼成了一幅荷花鲤鱼图,用鱼鳔胶粘在井台上,另外还有玛瑙石雕的小螃蟹、河虾,还有一只水鸟,环绕着八角井台,拼贴成一幅河塘图,因此那井台很是美观。
井台外壁这些图案,蕣华最得意的便是小螃蟹,太有趣了,鲤鱼虽然也好,但是图画上出现得太多,有点审美疲劳,如今觉得小螃蟹很是灵动,尤其是玛瑙石的贝壳,蟹身半透明,小小的爪子和钳子,特别玲珑,所以蕣华一口气在井台上黏贴了七只小巧的螃蟹,组成了一个北斗七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井台的外部装饰完毕之后,蕣华请蜂儿小螳来欣赏,她们两个也很是喜欢,画师的家中,连井台都这样有艺术格调。
所以小螳蜂儿很感觉好奇,蕣华忙碌了这么久,刚刚完工的是什么呢?
当她们走进空间,向冰雪大陆内部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冰山前,在那里,已经开凿出一个小小的洞窟,蕣华凿石头凿惯了,凿冰洞便不是很难,边缘都已经打磨光滑,在那个一米七高度的冰洞之中,陈列着一个长方体的冰雕,小螳和蜂儿绕着那冰雕走了两圈,蜂儿还得微微弓着腰,这个时候她们终于看出蕣华雕刻的是什么。
蜂儿不住地咋舌:“蕣华姐,你雕了个棺材啊!”
蕣华洋洋得意:“这就是我将来的葬身之地了,多好的地方,这么皑皑白雪的,我睡在这冰棺之中,就好像水晶棺一样,这里常年冰冻,我的身体也就这样保持着,千百年之后,还是在这里,若是有人来这里,还能看到我呢。”
蜂儿叹道:“我从前听人家说,那些当皇帝的,从上位之后就开始给自己修建陵墓,一修几十年呢。”
蕣华咯咯地笑:“蜂儿,你抓住了重点,咱们这也是皇家冰山陵墓了。”
水晶棺啊,那可不是领袖的待遇么?自己雕凿的这一口,虽然是冰棺,但是在这世界寒极,冰雕长存,所以也就和水晶棺差不多。
蕣华再接再厉:“我还想要雕凿一些亭台楼阁,花鸟人像,后面还有几十年,这里几千米厚的冰层,三四十年之后,便也是一个冰川莫高窟了。如果你们愿意,我便再开凿两个洞穴,我们三个将来也在一处,这墙上要雕刻我们的冰像,再摆放一个冰香炉,就是一个完整的祭堂了。啊对了,还应该雕出我们的生活场景,比如开茶店啦,去郊外啦,去寺庙啦,要用浮雕,这样即使有风雪吹进来,掩盖了浮雕,也容易还原,假如只是阴刻一些线条,虽然是省事,但是给冰雪的粒子填塞住,便不好清理,将来后人进入这里,便晓得我们是怎样生活的,我们也算是给后世留下了资料。”
蜂儿啧啧称叹:“蕣华姐,你这工夫要花的可大了,真得几十年呢,不过倒是有趣,就凿一个慈悲庵,再凿一个白鹤观,把我娘、慧照师傅、道衡师傅,还有梅道长都雕成人像,到了那一世,大家也能热热闹闹说话,我想想我还想看点什么?都说北京城的皇宫好,毕竟我们也没见过,雕不出样子来,不过苏州的园子好,什么时候我们去苏州玩一玩,蕣华姐把那里画下来,回来在这里也雕一个,以后我们元宵节,便打着灯笼在这里也逛逛。蕣华姐,你曾经说始皇陵乃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什么水银做的江河,千年不灭的人鱼油灯,我觉得它再稀奇,也比不得我们这里,那地方再怎么神乎其神,终究是在地底下,气闷得很,哪像我们,就在地面上,秦始皇有千年长明灯,我们这里一千年一万年都有太阳月亮,还有风,多么开阔通畅,又有谁能够想到这样一个地方呢?我现在是觉得,挖秦始皇的墓也没什么意思了。”
蕣华:始皇陵躲过了盗墓题材,自己前世确实看过描写这个的盗墓,里面机关重重,还有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螳低下头来,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细细抚摸冰盖上的花纹,是蟠龙飞凤,两侧壁是松树仙鹤,浮雕非常精细的了,蕣华这几年,雕刻技术进步也很快,另外她雕这一口冰棺,也着实用心,毕竟是准备给自己的百年之后的住所,所以雕凿的时候,心情也格外不同吧?
这样沉重的冰盖,而且又相当易碎,雕刻倒是还罢了,蕣华将它从地面拉起来,盖在冰棺上面,只靠她一个人,一定费了很大的力气,可能利用到了滑轮。
听她们两个聊得正热闹,简直不是在谈论身后事,而是在讲一个特别的游玩场所,石窟园林之类,俨然一个水晶宫,神仙御所,小螳轻轻地说道:“其实我现在对于这些事,也不是很在意了。”
“啊?!”
蕣华和蜂儿都转过头来望着她,脸上的神情是惊奇意外。
蕣华雕刻冰棺,又想要雕凿出一个冰雪园林,并不完全是为了安慰小螳,她自己也有考虑这方面的问题,蕣华本来是支持火葬,回归自然,不过既然是冰雪大陆,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另类的身体保存方式,就这样冷冻在里面,也是另一种回归的方式,而且还很浪漫呢,实现了自己在生命存在期一直难以达到的超脱,那就是一种永恒,却没想到自己和蜂儿聊得火热,小螳却没有太多感觉。
看着她们两个诧异的脸,小螳略有些腼腆地一笑:“我这一阵忽然觉得,其实也没有必要为了那些事情太过担忧,当我不在了,有人念着自然是好,若是没有,也不是很值得痛苦的事,人世之中是有许多有趣的事,这一片冰雪大陆,也奥妙无穷,与这些相比,死后究竟会怎样,便不是很重要了。”
三个人共同生活,已经有十年的时间,起初自然是辛苦的,可是这几年已经逐渐好转,有一个宽敞的院落,几间坚固的房屋,出行有驴,盒子里有钱,可以说她们如今的经济条件,已经是小康了,衣食无忧,不担心财务方面的危机。
然而让她的心情得到缓和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这几年来,小螳是越来越能够发现生活的乐趣,毕竟蕣华和蜂儿都是变着法子寻开心,她想冷冷清清地待着也难,雅一点的是蕣华,每天琢磨着画画,好像无论怎样平凡烂熟的场景,她都能看出趣味来,又乱改诗词,俗一点的是蜂儿,就想着吃喝穿戴,这两个人又有共同的地方,就是都喜欢琢磨食谱,蕣华已经写了半本食谱,分为空间内外,两种食材,比如烧猪脑,空间中是烧企鹅脑海豹脑,豌豆尖炒肝尖,空间中是螺旋藻炒鳕鱼肝。
而且这两个人还都是顶喜欢玩乐,哪里有热闹,她们去哪里,每年元宵节是必然要出去的,慈悲庵的法事,白鹤观的打醮,若是不忙,也会要去的,这两个人的心情,简直如火上浇油一般,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没有她们不高兴的,蜂儿也罢了,本来心思便浅,就是一个彻底的俗世之人,蕣华读了那么多的书,也是一点事情就乐得不行,没事白开心,洗过了澡拿一块桂花糕,搬一把竹椅坐在门前,一边吃桂花糕一边看雨,清清凉凉的小风吹着,就觉得别有情趣,跟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想要多想一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从前小螳看这人间,多是静态的,比如说赏花,花是不动的,看月亮,月亮也是不动的,然而渐渐地她便发现,人世是动态的,是活泼泼的,充满了无穷的趣味,就是这样一种趣味,缓解了她的死亡焦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螳如今对于这些事不再那样执着,当然是一件好事,三个人欢欢喜喜走出空间。
又过了两天,正月二十这一天的中午,蕣华剖出一大条鳕鱼籽,盛在大白瓷碗里,已经泡好几朵香菇,用一点菜籽油、盐、糖正腌渍着,这个季节可惜是没有鲜葱姜,不过蕣华已经风干了葱姜,此时取出来用,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干姜莫邪”。
今天午饭,蕣华准备烹调一道“香菇烧鱼籽”,这个季节乃是南极的暖季,鳕鱼繁殖,上午钓起一条几十斤重的大鳕鱼,里面有好大一条鱼籽,蕣华是很喜欢吃鱼籽的,十分肥腴,非常够味,鱼籽她尤其喜欢红烧,虽然江南菜肴讲究新鲜清淡,这一碗鱼籽确实是够新鲜,刚刚才从鱼腹里剖出来,但是假如调味料放得轻些,便不容易带出那种厚实的味道,反而一股腥味,所以做这一道菜,蕣华一定是要“浓油赤酱”,多加酱油和胡椒粉,还有葱姜,糖和麻油也要多放一点,烧出来的鱼籽才叫够味道,另外焖烧鱼籽用鱼骨高汤,滋味更醇厚。
蕣华正在对这一餐中饭期待满满,虽然时常从书桌前起身做饭的时候,有点感觉厌烦,读书画画的进程打断了啊,但是来到厨房之中,想到即将料理出来的美味菜肴,心中便充满了期待,觉得烹调食物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于是心情就振奋起来了,专心摆弄食材。
她刚刚炸了鱼籽,正准备爆香葱蒜,忽然间外面一阵敲门声,又重又急,蕣华将锅放在一旁,免得干烧,便走过去开了门,一看门口站着的是于五娘,一脸的悲伤。
蕣华马上便晓得她是出了事,连忙请她进了院子,“五娘,房中说话。”
五娘同着她进入厅中,蕣华给她倒了茶,问道:“是出了什么事?莫非是有人打官司么?”
经过了袁阿六和蔡老三这两件事,蕣华一看到别人神情紧张,本能地便会猜测是不是诉讼上身。
五娘红着眼圈,说道:“我们家中什么都没有,别人告我们何来?实在是三郎这一阵病得厉害,不能起身,为了给他治病,家里已经卖掉了牛,可是还是不成,如今大夫说要吃人参……”
蕣华马上就明白了,是三郎重病,家庭经济要破产了。
“怎么会如此?上秋的时候,我们看他还好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五娘哽咽道:“他本来一直壮实得好像马驹子似的,哪知刚刚进了冬天,就在十月里,忽然间便倒了,发起高烧来,胸口痛得厉害,喘气都吃力,请了几个郎中,吃了许多汤药,也不见好转,如今家里是什么物件都没得卖了,就想找东家借几两银子,我方才已经见过了小螳姑娘和蜂儿姑娘,她们说让我来这边找你。”
蕣华点了点头:“茶店里没有那么多现钱,虽然有茶客,这时节每天收入不多。”
虽然每天也能有一两百文,但是比起盛夏季节,那可是差多了,这就是冰茶店的淡旺季。
于是蕣华回到房中,打开床头放着的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捧散碎银子,出来拿戥子一称,九两八钱,蕣华拿了一张纸,写了借据,上面写明某年某月某日,于五娘借了九两八钱银子,不要利息,有便还钱,然后蕣华念了一遍给她听,五娘连连点头,便摁了手印。
蕣华又留她吃饭:“马上便做得了,你吃了饭再去。”
五娘摇头:“多谢姑娘,只是我还要去给他请大夫,这就走了,他若是能得好,便都是三位姑娘的恩德。”
蕣华叹道:“他倒是真应该感念你,为他这般奔走尽心。”
若是身体好转倒也罢了,倘若人真的就这么没了,这一笔债务都着落在五娘身上,自己倒是不惦记着让她还钱,但是终究是个问题。
不过蕣华终究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在点心盒子里拿了几块糖糕,包在帕子里递给她:“路上吃吧,不要这样空心走路,小心饿晕了你。这里还有一些腊肉,你拿回去烧菜吧,再怎么样也要保住自己的身体,三郎还依靠着你。”
五娘连声称谢,找了个布搭子,将东西揣在腰间,便走出去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章白莲法船
送走了五娘,蕣华回去厨房继续料理午餐,过不多时打点好,去茶店送饭,此时店内少有客人,多数都是在家中吃饭,或者是坐在餐馆里,她们三个正好闲说话。
小螳和蜂儿坐在一张小桌子边吃午饭,蕣华谈起方才五娘来过了:“着实悲惨,五娘那样一个爽利人,如此凄惶。”
小螳叹道:“可不就是如此么?小户人家,禁不得风吹草动,所以才有人入这个教那个会,好在五娘倒是没进去。”
东阳县城外的乡村,就有白莲教在活动,虽然她们过去游玩的时候,倒是看不到,但是五娘和她们关系很好,告诉了她们:“夜里烧香念经,女人男人都坐在一处,我们没和她们一起,因为她们吃素,我们受不得。”
蕣华当时就乐:“五娘,我们两个乃是知己,不管她怎样神圣的教门,不吃肉就是不行。”
要说白莲教的命运也是离奇,源远流长的,说是从宋代就有,祖师是茅子元,宋高宗时候的僧人,这么多年一直不给主流社会认可,以为是“邪教”,到了元末,白莲教的彭莹玉、刘福通发动了武装反政府行动,朱元璋也是这里面的人,到朱元璋建立了明王朝,白莲教虽然是他起家的组织,却半点没有能够漂白的希望,朱元璋即将胜利的时候,便反踩白莲教,到明王朝正式建立,白莲教依然是“异端”,给严厉查禁,不过在民间,白莲教仍然悄悄地传布,比如说于五娘的村庄。
白莲教不仅是提供精神慰藉,也是一个贫民互助组织,入会之后每个月交会费,假如有事,教徒们会一起帮忙,蕣华听五娘这样说,就觉得好像是一个宗教类型的保险公司,定期交纳一定的保费,遇事汇集大家的力量相助。
另外还帮忙打官司,同一教会的人发生了诉讼,大伙共同帮她抗辩,一定要赢,蕣华对于金钱方面,忧虑已经不大,但是这个诉讼优势,她是很在意的,政治方面是三个人相当薄弱的地方,白莲教在这一方面,对她有一定吸引力。
不过想到入教可能面临的刑事危险,还有自家的家族联系网,蕣华就觉得还是算了,不必冒这样大的风险。
蜂儿嘴里塞着饭:“或者找一天空闲,过去看看?毕竟相识了这么久,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们之前不晓得,便也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便很该去瞧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着,明后天去瞧瞧吧。”
蜂儿转头看着小螳:“小螳姐,或者你与蕣华姐一起过去?我留在这里开店。”
小螳点了点头。
于是第二天,蕣华清晨便与小螳一起,提了东西骑着毛驴,一路往城外而去,到了五娘家中,只见光景真是冷落,房间里突然宽敞了许多,很多东西都没了。
从前五娘这家里,说不上怎样富裕,但物件是有一些的,箱柜之类,桌面上虽然没有银烛台,但有细陶瓷的茶壶茶碗,此时全没了,蕣华这时候注意到,五娘手腕上原本的银镯子也没了,如今这家中半点闪光的东西都没有了,一片贫穷破败。
两个人与五娘一起进入卧房,看了一下三郎,果然凄惨得很,瘦得脱了形,一副皮包骨头,躺在那里如同骷髅,只不过几个月不见,就变成这个样子,而且房间里的空气十分浑浊,此时虽然已经是春季,天气毕竟还冷,三郎又病得如此严重,所以不敢开门开窗,放了冷风进来,只怕他一受凉,病情更加重了,所以门窗都是紧闭,空气不流通,房间里就一股味道。
因为病人需要安静,小螳蕣华没有多待,便又回到厅中,坐下来说话,不多时水妹也从夫家回来,探望父亲,带了一点鸡蛋,她丈夫家中日子也是寻常,能送鸡蛋来,是不错的了。
小螳在这里和她们说话,蕣华站起身来,走到后院,水妹陪着她,到了牛圈那里,只见里面空荡荡,那头健壮的犍牛已经是没了,不但牛没了,原来的鸡鹅也不见了,院子里只有那一条老狗,还能带一点活动气。
这一刻蕣华深深地理解了什么叫“小农经济”,规模很小,承受风险的力量相当薄弱,尤其这个时代的社会福利体系很不充分,不能说是没有,也有养济院、漏泽园、惠民药局之类,许多都是从宋代传承下来的,但是仍然远远不足,否则平民之中也就不会有白莲教,比如五娘家中这一回,因为三郎病了,之前辛辛苦苦许多年攒下来的家当,不多日子便全没了。
蕣华便问水妹:“你丈夫家中可好?”
水妹点头:“倒是还好,没什么大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事就好。
水妹又说:“蕣华姑娘,多谢你们。”
蕣华一笑:“不必客气,本来就是该彼此帮衬的,这些年你们也帮了我们许多,家中若有什么事,便和我们讲,但凡能做的都会做。”
水妹犹豫了一下,说:“谢谢你,蕣华姑娘,经过我家里这事,我们想着,还是另外再搭一艘船。”
虽然水妹说得很隐晦,可是蕣华几乎是立刻便想到,她夫家是要搭上白莲法船了,“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可能五娘也会入教。
临近中午的时候,蕣华与小螳起身赶回城中,五娘留她们吃饭,但是这种时候她们怎么能够吃这里的饭?便推辞说:“改天吧,等三郎好了我们再来。”
回到城中,已经是午后两点,蜂儿早已自己叫了饭来吃,蕣华匆匆做了一点饭,与小螳两个人吃了,和小螳说:“水妹夫家只怕要入白莲教。”
小螳道:“入便入吧,别给人抓住就行,我们反正是不会说出去的。”
到了晚上,三个人又谈起这事,蜂儿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也好,虽然若是她家有事,我们倘若能够,定然是尽力的,但是只靠我们三人,能有多大本领?况且我们自己,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求人,若到了实在不得以的时候,问一下她们教门能不能帮忙,倒也是一条路子。”
之后蕣华不时过去看看,三郎着实病得沉重,仿佛奄奄一息一般,但是到了三月里,总算是好转了,即使蕣华不是医生,也可以看得出宋三郎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身体依然虚弱。
五娘用剩余的一点钱买了种子,租了别人的牛来种地,儿子跟在后面扶着犁,今年的春耕,总算是没有耽误,否则五娘一家今后的生活难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了七月里,听到好消息,近芗终于要回来了,她公公告老还乡,全家人都要回来东阳。
蕣华听到这个消息,着实开心,扳着手指算,成化四年过去琼州,到如今六年了呢,这六年虽然不断有书信往来,能够得知双方的近况,毕竟不如亲自见面那样真切。
于是蕣华从这个时候就开始等,一直等到了九月,丁藏琼与近芗终于从琼州回到东阳,众亲朋聚在一起,好好地热闹了一阵,丁藏琼略显衰老,近芗则身量又长高了一些,皮肤比从前黑了一点。
在花园里欣赏菊花吃螃蟹的时候,近芗很有些怅然:“从前的姐妹们,有一些离开了。”
六年时间,竟然有一点沧海桑田,从前要好的姐妹,多数已经结婚,这倒也还罢了,但是有一些随着丈夫去了别处,此时难以见面。
蕣华便笑道:“能写信也是一样,情意倒是更加浓厚了。”
都浓缩了。
丁藏琼道:“这一次从那边回来,蛮荒之地,旁的也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就是一些蜜渍的荔枝,大家尝尝。瓶瓶罐罐琐琐碎碎,路途太远,这一路着实令人担心,很怕到了地头只剩下一堆盖子。”
蕣华张口又说:“‘罐盖满京华’。”
满座的人都笑。
潘玉鸾走过来捏着她的脸:“蕣华妹妹,怎么偏你就这么会说话?太太说蜜渍荔枝的瓶罐,你就能给改这么一句诗,偏你还改得巧妙,仿佛杜子美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写的诗一样,老杜‘诗史’都是记录的这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是日常生活史。
丁藏琼乐道:“亏她还配合得这般天衣无缝的,蕣华我的儿,这几年才学又长进了吧?”
蕣华五根手指轻轻抓挠着面腮:“倒是看了几本书,不过还是不成啊,母亲,我天生就是不太会读书的。”
潘玉鸾忙道:“妹妹就是自谦,我看妹妹别的也罢了,唯独在改诗上,独步天下,这世间再没一个能越过你去的。”
大家又乐。
丁藏琼笑道:“你的学问暂且不说,绘画倒是越来越有趣,连琼州都看到了你的画,那样天涯海角的地方,本来不是很顺从教化的,那些土人倒是爱看这些画。”
蕣华咯咯地笑:“大概是因为,禀性相通吧。”
都不是那么高雅的人,海南岛的岛民,给人当做未开化的生番,要说这个大汉民族主义,也是相当的强,都不用明确说“蛮夷”,不经意的一句话里就可以带出来,比如说“教化”。
这时近芗说道:“姐姐,母亲这几年,在琼州画了许多画,多数都是设色工笔,带回来给你看呢。”
蕣华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多谢母亲,我要好好看看,哪些我能够融到画里面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丁藏琼笑着轻轻点头:“我就知道猴儿是最机灵的,那地方你虽然自己没有去到,但是看了画,也能够拿一些东西去用,当真是个雅贼。”
丁藏琼的长女莳药抿着嘴笑道:“蕣华便是东方朔,偷西王母的蟠桃。”
《博物志》里面记录了西王母的故事,拿桃子给汉武帝吃,那仙桃三千年一熟,西王母看到了东方朔,说“此窥牖小儿尝三来盗吾此桃”。
丁藏琼乐得合不拢嘴,蕣华也笑,莳药这一句话虽然简短,却捧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丁藏琼,莳药是将母亲比作西王母,地位尊贵,而且长寿,另一个便是蕣华,东方朔虽然不是一个绝顶的才子,但是他的机智伶俐是很出名的,蕣华在这一点上,倒是与东方朔有些相像,且不说她的乱改诗句,她题在画上的原创俗语歌谣,也很是有趣,俗而不粗,谑而不伤。
丁藏琼便念道:“我有蟠桃树,千年一度生,是谁来窃去?须问董双成。”
莳药便笑道:“那么谁是董双成呢?”
潘玉鸾和近芗齐齐地指着她:“就是你啊!”
蕣华手搭在桌子上,乐得直不起腰来,如今才晓得,原来东方朔与董双成乃是百合。
之后蕣华便邀请丁藏琼和姐妹们到家中做客,丁藏琼乃是个最喜欢游逛的,当然是一口答应,只是说:“刚刚回来,身上有些乏累,且等再过三天五日,我们便过去看看你那院子,如今捯饬得如何了。”
蕣华笑道:“母亲一定要好好看看那口水井,如今漂亮得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其它,还真的少有变化,毕竟园子仍然是偏小,很难太多翻出新花样,更何况这几年虽然是攒了一些钱,资本毕竟不是很深厚,没有钱大事翻修。
蕣华唯独感到骄傲的,就是水井台,真的很漂亮。
潘玉鸾也说:“要说蕣华妹妹那院子,井台真是出彩,人家不过是在青石上雕花,她硬生生贴了玛瑙石的画在上面,一幅荷塘图,我最爱上面那些小螃蟹,活灵活现,真可以当真的拿来煮了吃。”
丁藏琼哈哈地笑:“那是得好好看看,真亏了这孩子能想。”
螃蟹宴散了,蕣华喝了一点酒,感觉头微微地有些晕,近芗道:“姐姐不如到我房里歇歇?”
蕣华一摆手:“我想看看母亲的画。”
丁藏琼连连点头:“到我房里去,都放在那里面。”
于是一群人呼啦啦便都涌到丁藏琼的房屋,丁藏琼作为最尊贵的老太太,住的正房也是最宽敞的,房间中架子上满是牙轴,另一面墙壁的柜子之中,书脊密密地排着,如同砖瓦窑的瓦片一般,里外间全都藏的书和字画。
近芗打开了一口箱子,那里面满是丁藏琼在琼州作的画,蕣华如获至宝,打开来一幅幅地便看,果然多数都是工笔彩绘。
丁藏琼年近六旬,但是笔法特别细致,她这个年纪,眼睛已经开始老花,于是丁藏琼读书作画,都是戴古典老花镜,就是两个磨成凸透镜的水晶片,用绢帛连接,在脑后打一个结,这就是眼镜的雏形了,蕣华想,将来自己年纪大了,也得弄一副这种镜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丁藏琼画得真是好,以蕣华后世的头脑印象来印证,她画得相当逼真,自己虽然没有去海南岛,但是看到这些画,唤起了心中的回忆,而且资料非常详实,从前模模糊糊的地方,这一回都清楚了,究竟椰子树具体是怎样,还有荔枝树的植株特征,如今都有了具体参照,这一回自己画海南的风物,便有了借鉴。
蕣华一边看,一边问着:“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还说:“荔枝林里面可以安排一个品尝荔枝的宴会,这海滩上可以画烤鱼图。”
潘玉鸾笑道:“妹妹当真是画师中的桑弘羊,最擅经济,看到了什么,便想到该怎样用,这一下妹妹的茶画坊,生意更加兴隆了!”
蕣华乐道:“其实世间的景物就在那里,同样的风光,只看人怎样配合,配合得巧妙,便是新花样。”
就好像后世有人说,“天下文章一大抄”,这话当然太夸张,好文章不是抄来的,不过确实可以从别人的作品中吸收内容,加以变化提炼,就是自己的,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感悟,有新颖的想法,能从不同角度来解读,原创毕竟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蕣华看画看得沉醉,丁藏琼见她如此喜爱,心中也是满足,便留她多住几天:“便住在这里,慢慢地看,你家里反正没什么事,小螳蜂儿两个也这么大了,吃饭就在外面叫,自己店里现成的茶水,吃喝上不会短少。”
蕣华求之不得,连忙答应:“要在这里闹腾母亲了。”
于是蕣华就连住了三天,看饱那些画,听丁藏琼和近芗讲述琼州的见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一章南极大陆冷鲜肉
到了九月十八,蕣华清早终于告辞回家,九月二十那日,丁藏琼要带着女儿媳妇们来她家做客,她提前两天要回来安排一下。
蕣华先来到茶店,和小螳蜂儿知会一声:“我回来了,中饭就我做了送来。”
蜂儿望着她:“姐姐啊,你可是回来了,把我给想死了!”
蕣华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不过是三天不在,怎么把你想成这个样子?仿佛前世今生,天雷地火的一般。”
蜂儿拉着她的手臂:“蕣华姐,平日你在这里,本来觉得也没什么,可是这几日你不在,便觉出冷清了,每天我们关了店门,回到家里,都有热水,如今回去得自己烧,茶饭倒是罢了,反正旁边有鱼饭店,但是家里没人,着实不便,黑灯瞎火,还得自己点灯,我心里这个凄凉啊!”
九月十四那天,丁藏琼打发人来告诉:“我们老太太说了,蕣华姑娘要在家中住几天,这些年不见,要慢慢说话,两位姑娘不必惦念,至于二位的一天三顿饭,姑娘们就自己找辙叭!”
蜂儿:“好叭┓?′??┏”
于是这几天,蜂儿和小螳都是在外面叫饭,起初倒是还新鲜,与蕣华烹调的口味毕竟不同,难得在外面吃饭,便感到很好吃,然而吃了两天就觉得无味,很想吃自己家里的饭,偏偏她们每天开店,着实辛苦,即使是早上,也懒得自己做饭,因此只得继续在外面吃着,想着蕣华反正不会住太久,再过三天两日,一定会回来,自己就这么对付一下,也就罢了。
其实蕣华不在,落到她们两个头上的家务倒是没有增添很多,毕竟平时也是各自收拾自己的房间,清洗自己的衣服,蕣华主要负责烧水做饭,打理庭院,此时蕣华虽然不在,她们在外面吃饭,也不必自己烹调,更不必刷碗,然而这几天蕣华不在,她们最大的痛感就是,忙碌一天回到家中,没人招呼了,灯是黑的,水是凉的,而且还没人提水,每天都是蕣华从井里打了水上来,放在那里备用,现在都得自己干了,因此就感觉很是伤感。
到了这个季节,店内生意其实没有那么忙了,到了傍晚,蜂儿便和小螳说:“小螳姐,或者你先回家里去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能将家中的事务整理一下,烧个水之类。
小螳摇了摇头:“回去也是无聊,还不如在店里,能热闹些。”
小螳倒不是不愿干那些活儿,只是她不喜欢寂寞冷清,觉得与其自己一个人回到家中,还不如在店里和蜂儿一起,看着那些进出的茶客,还有意思些。
所以在这一点上,她就很佩服蕣华,蕣华虽然喜欢热闹,但是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自己和蜂儿白天一整天都在外面看店,蕣华就这样独自在家中,倒也是悠然自得的,不是读书就是画画,有时候弹弹琴,当然了,也有一些家务要做,反正她是不会闲着在那里发呆,偶尔抒发两句感慨,“人生苦短,有这么多事情要做,连午睡的工夫都抽不出呢”,所以她这一天天倒是蛮充实。
有时候小螳也想,蕣华虽然惯于独处,但毕竟只是在白天,比较容易打发,到了夜里一片漆黑,外面静悄悄,什么事都没了,只等睡觉,这种时候便容易产生复杂的情绪,蕣华少有体验过那样的情形,不过以她的性格,即使未来有那样的境况,应该也能应付。
所以此时看到蕣华回来了,小螳和蜂儿都很是开心,终于有人照管家里的事。
蕣华和她们讲:“二十日那一天收了店吧,太太她们要过来,大大小小十几二十人呢。”
除了丁藏琼和潘玉鸾她们,还有各自的孩子,近芗这几年在琼州,也生育了一女一儿,所以单是亲戚就有十几个人,另外还有跟来的女佣,所以蕣华设想,到了后天,自家这一间院落,定然要塞得满满的了。
小螳蜂儿点头:
“那是必须的了。”
“正好趁这个时机歇息一下,天天开店也有些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这两天,蕣华便整顿房宅,到外面特意买了几盆菊花,她家庭院里虽然也种的有花,只是没种菊花,此时要买几盆来点缀秋光。
食物也要准备,鱼是鳕鱼,虾是磷虾,另外菜单上一道冰雪大陆名菜——龙肝凤脑。
这时节可惜是没有鱼籽,否则再料理一盘烧鱼籽,很是美味。
另外蕣华的购物清单上,也有猪肉和牛羊肉,还要买四只鸡,两只鸭子,两只鹅,几坛好金华酒,借着这一次款待丁藏琼,三个人也开一回斋,平时少有食用的,这一次都打一餐牙祭。
鸡鸭之类买活的回来,先放养在后园里,蕣华还要去请母亲孟观时,那一天她当然也是要来的。
蕣华也问过蜂儿:“要不要请大婶过来?”
蜂儿乐道:“我问问她,看她能不能来,专门挑青菜豆腐给她开一桌。”
小螳露出牙齿笑,这一群人就没有一个吃素的,倘若顾大婶来了,看到满桌酒肉,她是代表慈悲庵赴宴,不能够破戒,可是郁闷得很了,尤其那大鱼大肉的味道直钻进鼻孔里,可怎么受得住?简直扎心啊。
蕣华整整忙了两天,九月十九日赶早出去买了一大筐肉,回来就将这些鲜肉都放进雪堡之中,然后打扫卫生,将各个房间都彻底清洁一遍,桌案柜子都擦得亮光光,房屋四角的积尘也都扫除掉,石板甬路旁的杂草清理了,落叶也收集在一起,挖坑填埋了,否则一般都是任它们在地上腐烂的,又买了花枝,插在石头花瓶之中。
蕣华就这样痛干了两日,十九日这天晚上,小螳蜂儿回到家中,看着这焕然一新的房屋,蜂儿一声惊叹:“蕣华姐,这房子仿佛换了一层皮一样呵!”
小螳道:“蕣华,这两天你可辛苦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一乐:“其实也没什么,咱们在这里住了几年,也该好好清理一番。”
而且还没开工的时候,想到大扫除就头痛,很觉得厌烦,但是当蕣华真的动工开始干,一段时间后,竟然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惯性在后面推动,停不下来,看到哪里都觉得还不满意,需要继续整理,精神竟然有一种意外的亢奋,对此抱有诡异不可理解的热衷与执着,看到天色昏黑便郁闷,很想要连夜干,这样的情绪状态,她自己也感觉很是诧异。
蜂儿点头:“这一回能顶个三年两年。”
短时间内不必这样彻底的大扫除了。
二十日上午巳正的时候,大约上午十点,丁藏琼就带了一群年轻的女子,来到这边,当天枫棠锦茶馆关门,三个人站在门口迎接,大家进了院子,果然登时满满当当,孟观时已经带了怡莲在这里等待,正房厢房、前后院落,都满是人。
丁藏琼先去井边看,绕着那井台转了一圈,笑道:“真亏了蕣华,怎么想出来的?这样镶嵌的井台着实有趣。我给你出个主意,若是还有这样的玛瑙,将这石头甬道也很可以点缀一下,或者直接贴面,或者先凿出凹形,将玛瑙嵌在里面,这样更扎实些,走路也不嫌硌脚,你这地面上,便也是一幅画图了。”
蕣华登时眼睛一亮:“母亲真是好主意,我正想着,我这院子实在太小,纵然挖空心思,也扑腾不开,能变化的终究有限,竟然忘了这石板路面,倘若在这上面镶嵌花样,登时就‘蓬荜生辉’了。”
孟观时笑道:“这个‘蓬荜生辉’用得好,玛瑙铺垫的地面,当然与普通的石板路不一样,尤其每次下了雨之后,再站在这路上看,都洗刷得干干净净,莹莹润润,如同明霞一般。”
蕣华连连点头:“我回头就搞起来。”
这些年玛瑙卵石是收集了许多,不时雕刻一两个小摆件,想到可以装饰路面,蕣华简直是摩拳擦掌,着实好办法,惠而不费,只要耗费一些雕凿的工夫,甬路在庭院中占的面积不小,很重要的一个结构,假如在上面镶嵌出玛瑙画,即使只是简单的构图,也很不一样了,会成为庭院中引人注目的风景,品味一下子就提升上来了,这个半农家乐半城市小康的院落,登时就增添了一种文化气息。
小螳蜂儿送上茶来,顾大秀也来了,手里拎着念珠,在那里大说大笑,嘻嘻哈哈,这宅院里着实热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家说了一阵话,蕣华就要去厨房。
丁藏琼笑道:“不必你去,特意带了春嫂东姑过来,她们两个去弄饭便好。”
春嫂和东姑是那边的厨娘,做饭手艺很好的。
蕣华笑着说:“母亲们到这里来,我当然是要自己‘洗手作羹汤’的,尝一尝我做的菜,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孟观时道:“就让她去吧,她这么多年轻松自在的,也该孝顺孝顺我们。”
于是蕣华便去了厨房,蜂儿小螳也去帮忙,与春嫂东姑一起,开始忙碌饭食,蔬菜和肉早已经洗净切好,此时只等下锅,一个灶眼的大铁锅里,已经炖了那两只大鹅,铁锅靠大鹅,从早上就开始炖,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了,牛肉也已经煨好,一排石炭炉上还放了几口大砂锅,主要是大荤菜费工夫,如今要做的是其它的菜。
她们忙碌了将近一个时辰,一道道菜肴端上桌面,丁藏琼和孟观时并肩坐着,孟观时夹了一块鹅肉慢慢咀嚼,丁藏琼则将筷子伸向那一道自我理解版本的佛跳墙,就是大杂炖,蕣华将一串鱼钩放下去两天时间,总算钓上几条海参,都加在了里面,此外还有猪肘肉、花胶、虾丸、鸽子蛋、火腿、鹅胗鸭胗鸡胗、竹笋、香菇,林林总总一堆都放在砂锅里,从早上开始就慢慢地炆,到这个时候,已经酥烂得很,汤汁浓稠,味道都出来了。
丁藏琼吃了一块肉,笑着对孟观时说:“这猪肘子肉真好,都不用嚼,自己就化了,等将来我们没了牙,就吃这个蛮好。”
孟观时笑道:“那我可要赶快尝尝。”
等到她也尝了一块猪肉,笑着说:“也真亏了她能将这一堆东西都炖在一起,味道居然还不坏。”
潘玉鸾笑道:“我本以为东坡肉就是极好的,她这个海陆一锅出,倒也不差于那个,鸭胗里面有花胶海参的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莳药抿嘴一笑:“荟萃百家,取其精华。”
近芗咯咯地乐:“那么东坡肉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顾大秀睁大了眼睛:“姑娘们就是有学问,对着这么一桌子好菜,还能够掉书袋呢。”
蜂儿夹了一块竹笋给她:“妈,你吃这个笋吧,味道可好呢。”
海陆奇珍煨出来的呢,那滋味可真不一般。
吃过了午饭,大家排开桌子打马吊,又过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昏黑,蕣华还要留晚饭,丁藏琼笑着摆手:“你们几个人哪里忙得过这许多人来?中午那一顿已经很是辛苦,家里备了晚饭,我们这就回去了。”
于是她们便道别离开了。
怡莲要留下来帮忙收拾,蕣华笑道:“有什么可收拾?那些碗盘泡在木桶里,拿肥皂水一刷便罢了,姐姐这一天帮我招待客人,也是辛苦了,快家去歇着吧。”
孟观时拉着怡莲的手,笑道:“今日是她们的东道,让她们自己忙去,我们回家去也。”
怡莲乐着便跟了孟观时上车去了,要说怡莲这时候,也是有些困倦,吃饱了饭就有点想睡觉,今天她在这里,本来想帮忙招呼,孟观时拉住她不让去:“让她们几个去忙,咱们就坐着好好吃饭,你日常辛苦,今日也该受用受用,又不是新媳妇了,这么殷勤做什么?”
况且蕣华和怡莲关系本来也很好,怡莲晓得她是个热心人,也没有那样多的说法,于是便果真安心坐席,爽爽快快地吃饭,蕣华还请了两个女先生,给大家唱曲子,所以这一餐饭,怡莲也是很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群客人离开了,三个人送出巷子口,回来收拾残局,将厨房橱柜里的盘碗取出来,一些菜肴已经折在了一起,如同餐馆的“折箩”,蕣华打开了空间,将剩菜送到雪堡之中,请客的一个大问题啊,就是剩菜难处理,她们倒并不是铺张的人,只是食物分量难以特别精确地掌握,所以今天就剩了一些菜,她们三个人,后续大概可以吃两三天。
蜂儿一边刷着碗,一边说:“今儿东姑和我问,‘哪里买的这样好猪肉?软嫩得很,而且也没有那股腥味’。”
小螳一笑:“你怎样答的她?”
蜂儿耸着肩膀:“我和她说,买了鲜肉来,拿冰块封住,过几个时辰就是这样子。”
蕣华这时一脚刚刚踏出空间,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咯咯地便笑,就是冷却排酸肉啊,都是网文里得来的知识,虽然这并不是完全的冷鲜肉,因为从屠宰到上市,好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不过总算经过一定的处理,自己昨天赶早买了猪肉之后,就将它放进雪堡里,那里面不生火的时候,温度大概在零下几度,是一个天然的冷却排酸车间,平时猎获了海豹,也是这样先排酸几个小时,然后再吃,肉质会更嫩一些。
所以蕣华提前一天买好了肉,并不仅仅为了第二天烹调方便,也是为了冷却排酸,肌肉组织软化,否则炖起来很费火啊,尤其是牛肉。
小螳笑道:“东姑听了怎样说?”
蜂儿乐着说:“还能怎样说?说我们毕竟是开冰茶店,近水楼台,才得这许多冰方便来用,吃个猪肉也这般讲究,倒是比皇后娘娘还会受用,哈哈嘎嘎嘎嘎……”
蕣华噗嗤一笑:“我们虽不是大富大贵,在这方面的享受,倒也是顶尖的了。”
条件太方便了,空间中现成那么多的冰雪,不多想几个办法来利用,简直对不起自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二章异春风
之后的几天,她们三人果然是吃剩菜,二十一日的早饭,蕣华煮的是杂烩面,就是本地很有特点的沃面,剩汤剩菜烩在一个锅里,煮面来吃,不过蕣华的料理,当然更加精细一些,不是简单的剩菜烩面,她取了冻干面片,将前一天的剩菜挑了几样,又去菜园里摘了最后的青菜,已经落霜了,那小油菜给霜打的蔫了,不过却更加甘甜,也很是绵软,蕣华又加了一点木耳,于是这一碗面的颜色就很好看。
三碗面片端到餐桌上,深秋的天气很有些凉了,这样热气腾腾的杂烩面片摆在眼前,很是诱人食欲,于是三个人抄起筷子,埋头便吃了起来,不多时蜂儿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面,她舔了舔嘴唇:“蕣华姐,这个冬天很可以多吃几餐沃面,真好吃。”
蕣华咯咯地乐:“那得多请几次客才行。”
小螳在一旁笑。
蜂儿噘了嘴:“蕣华姐,你故意怄我哩,那些有钱的如今也吃沃面,莫非也是剩菜做的?”
蕣华托着腮,筷子划拉着碗里的面片,慢悠悠地说道:“要说在汤面里多加几种料,那是容易办到的,只是却恐怕没有这样的滋味,此时放在沃面里的菜,昨天都是煎炒煨炖过了的,本身已经融入了许多味道,此时再一烩,这汤面才有这般醇厚,倘若只是将各种菜肉放在里面,事先不经过一番烹调,只怕差了味道。”
蜂儿默默地看着面前已经精光的碗:“……蕣华姐,我们晚上也吃这个面吧。”
忽然之间不觉得剩菜可厌了。
两刻钟后,小螳和蜂儿打点整齐,出门开茶店,蕣华悠悠闲闲地清洗了碗筷,然后洗了手,将面脂用作护手霜,擦在手上,便坐在书桌前,打开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枚黄蜡石的印章,近芗从琼州回来,带了一盒子石料,有黄蜡石,也有冻石,还有绿泥石,近芗的私房,多数拿来买了这些石材,而她在那边思念亲人,特意刻了这样一枚印章送给自己,刻的是“玉鉴冰心”,左边是阴刻,右边是阳刻,很是别致,
那一回姐妹两个单独说话,蕣华握着印章仔细看着,笑着说:“妹妹这几年,刀工愈发精湛了,连动物人像都能雕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章子的尾端雕了一条虬龙,盘着一尾鲤鱼,虬就是幼龙,近芗雕刻的这一只虬很是有趣,长了小小的角,憨态可掬,温润可爱,鲤鱼倒是昂首翘尾,很显出奋力一跃的样子。
另外还有几枚印章,近芗雕了荷花莲蓬或者麻姑捧桃在上面。
近芗一笑:“每当雕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感觉内心非常平静。”
蕣华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也是一样。”
冰雕石雕的过程中,都感觉情绪很是宁静,叮叮当当的声音之中,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蕣华正在欣赏印章,忽然间啪啪啪有人敲门,蕣华将印章放进盒子里,赶快出了门,打开门来一看,是玉翘赶得急匆匆的,脸上都涨得通红,嘴角却是向上翘的:“蕣华姑娘,颐姑娘昨天晚上生了,是一个小少爷!方才我家姑娘方才得到了消息,便让我来告诉姑娘,说母子平安。”
蕣华听了,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这可是大好事,多谢徽姐姐,徽姐姐可在家里么?我一会儿汇合了姐姐,一起过去探望。”
玉翘笑道:“我们姑娘等不得,已经先过去了,蕣华姑娘到那里,正可以相见。”
玉翘很快离开,蕣华关起门来,便进入空间之中,拿了万用礼品花胶出来,此时去看望产妇,送这个也很是合适,另外蕣华将自己已经赶工完毕的皮袍放进包袱里,牵着驴出了门,到茶店这里告知蜂儿小螳:“颐妹妹生了,我要赶快过去看看,中饭你们自己打发吧。”
虽然有剩菜,不过这一天还没有烧米饭,昨天的米饭,昨晚已经吃完了,这时候这些事都顾不得了,她们自己想办法吃饭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连忙问:“姑娘儿子?”
“是个男孩,颐妹妹也没事。”
小螳皱眉道:“不是说十月初才到日子么?怎地这样早便发动了?”
蜂儿笑道:“我娘说的,女孩容易拖日子,舍不得离开娘,若是男孩,便容易提早出来,其实男孩在娘胎里多待一阵倒是好,‘小子懒月家中宝’,不过现在出来也无所谓,无论如何,颐姑娘这一颗心是放下了。”
蕣华道:“你们忙着,我先去了。”
小螳道:“替我们问颐姑娘好。”
蕣华答应着骑上了驴,一路赶往盛颐那边。
进了蔡家大门,崔阅也已经来了,正坐在床边安慰着疲惫的盛颐:“阿颐啊,这一回你就好了,夫妻恩爱,儿子也有了,你就齐全了,今后等着你的都是好日子,再不必烦恼了。”
毕竟是亲生的女儿,崔阅对盛颐,终究也有几分亲情。
蕣华连忙和崔阅打着招呼:“八婶,您这身子一向可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阅笑着将脸转向她:“啊呀是蕣华啊,我身体还行,你母亲可好?”
蕣华道:“我娘挺好的,方才让我带了这些花胶过来,给妹妹补养身体,还让我见了八婶,替她给八婶问好,我娘那边还有一点事情,等她忙完了,还要自己来看呢。”
崔阅笑道:“多谢七嫂,七嫂一向很疼阿颐的,有你来了就成了,何必七嫂往来奔波。”
蕣华转过头来和盛徽说话,却见盛徽脸上略有一点幽幽的,虽然她很快恢复从容,不过仍给蕣华看了出来,蕣华当时没有说什么,转过头来看着盛颐,盛颐自从怀孕,脸庞圆润了一些,不过此时面色苍白,躺在那里十分的虚弱无力,这是她的头胎生育,并没有经验,因此感觉慌张,而且她骨盆偏窄,产道难开,所以昨晚折腾了半夜,才算生了出来,到现在已经精疲力竭。
蕣华轻声地问盛颐:“颐妹妹,身上的汗可擦过了?衣服都换过了吗?”
盛颐疲倦地微微点了点头。
蕣华这便放了心,又说:“你好好休息两天,便恢复过来了。”
这时崔阅说道:“好了,看也看过了,阿颐没什么事,我们便出去吧,免得这么多人,反而吵闹,让她静静歇着吧。”
韩夫人也说:“亲家请到前面厅里喝茶,已经让厨房备饭了。”
这时恭喜的人陆续来了,韩夫人忙着接待,在这边吃过了午饭,蕣华与盛徽同车而归,毛驴给车夫牵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车中,蕣华问道:“徽姐姐,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盛徽叹了一口气,道:“颐妹妹虽然前面受苦,但是如今全都好了,还有了儿子,我到如今却都没有生出一个男孩,想一想便有些灰心。”
去年盛徽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可琎”,她本来满心希望是个儿子,哪知仍然是个女儿。
盛徽之前的人生都堪称顺利,她与喻明夏感情很好,才学也相配,在东阳人人称羡,乃是出名的“玉女金童”,虽然刚结婚的时候,如同进了监狱,不过也终究应付了过来,现在一切如意,只是唯独有一件事,却不是靠她努力就可以达成。
盛徽想到,母亲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乃是取自《诗经》,“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寓意“多子多福”,然而如今自己不要说多生男孩,连一个都没有生出来,而盛颐则是一举得男,头胎就是儿子,从此不需要忧虑什么了,能再多生几个,自然更好,但即使只有这一个,她也够了,一生安泰。
蕣华是惯常的安慰:“姐姐,你还年轻,愁什么呢?”
盛徽叹息道:“妹妹,我已经三十岁了。”
蕣华:才二十九岁啊,不必着急。
于是蕣华道:“姐姐,这件事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非人力可及,不要说姐姐年华正好,纵然真的没有男孩,从族中过继一个也就罢了,或者将来我那侄女招赘丈夫,也都能行,何必如此担忧?”
反正是不能让喻明夏纳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徽听了她这几句话,稍稍放松了眉头,笑道:“妹妹说的是,倘若真的没有,也是我命中无子,不是嗟叹怨恨可以改变的,与其如为这样的事忧心忡忡,如同无知妇人一般,不如勉力学问,若是我的文字能够流传下去,也不枉了我这一世了。”
蕣华斩钉截铁地说:“姐姐的诗文定然能够流传千古。”
自己要多赚钱,将来盛徽和近芗的诗文,自己尽力协助出版,即使意外不能如愿,也要将她们的文集收藏在空间中,绝不会毁于战火,也不会因为一些日常的原因丢失,就在那里冰冻着,跟冰川一样,保存千万年,未来终究有一天,会拿出来作为古代女性文学资料来研究,距离那个时候,大概也就五六百年吧。
盛颐平安分娩,孟观时江行也过来探望,热闹了好一阵,满月酒之后这才渐渐消停下来,盛颐的身体到这时,也基本恢复了,那孩子取名叫做“兴济”。
整个冬天,蕣华在房里生了火盆,专心画画,画的多是琼州风物,这可真的是“异域风情”,丁藏琼还有几幅黎族苗族的写生,都是女性肖像,穿戴得花花绿绿,她将几十幅画送给了蕣华,蕣华就对照着这些画,配合着前世视频图片的记忆,在这里慢慢地画。
到了三月初,盛徽那边传来消息,喻明夏会试高中,从此便是进士了。
蕣华那一天正在母亲家中,听到玉翘来说这个,登时拍着腿对孟观时笑道:“娘,姐夫过了会考,无论如何总是个进士了。”
之后的殿试无论是第几名,哪怕是同进士,毕竟也是进士。
孟观时含笑道:“是会试,他还不到‘会考’上,得等安排了官职,才有‘会考’。”
蕣华咯咯地乐,自己有时一个不留神,就将“会试”说成了“会考”,总觉得带了一股“高中会考”的味道,倒是没联想到考核官吏上面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孟观时便让怡莲过去贺喜,蕣华恰好也在这里,便两个人同去,带了简单的礼物。
怡莲与蕣华坐在车里,笑着谈谈说说,怡莲揭开车帘往外看,蕣华登时就一捂鼻子:“姐姐,快放下吧,一股腥臊的味道。”
怡莲噗嗤一笑,放下帘子:“你只当是汤药味罢了,人家熬煮汤药,比这个味道还要难闻些。”
蕣华拿着手帕在面前扇风:“我倒是宁可闻那些草根树皮煮的药汤味。要说人生病,吃些汤药也罢了,明明好端端的,却也要这样折腾,鸡蛋就那样煮来吃不好吗?偏要如此稀奇古怪。”
所以自己每年春天顶烦这件事,城市乡村都是一股尿骚味,到处都煮尿蛋,本来郊外踏青是多美好一件事,结果路旁老婆婆支着一个摊子,卖童子尿蛋,蕣华觉得还不如卖茶叶蛋呢,桃李春风之中夹杂着茶叶蛋的味道,毕竟还是人世烟火气,掺了这种味道,就实在煞风景。
怡莲摇头笑道:“你偏偏是在这件事上如此别扭,只是用清水煮鸡蛋,哪里比得上用这样的童子尿?古人的医书之中记录,童子尿明目益声、润肌肤、利大肠、止劳渴、润心肺,乃是好东西,你看那些种田的,做工的,平日里十分辛苦,又不是常能吃到肉的,要补身体,只有吃鸡蛋,人参肉桂汤来煮蛋,那是办不到的了,倒是有一味好物料,就是童子尿,乡村城市都容易得,便拿来煮蛋,补上加补,吃进去长力气。像是我们虽然不必去田里出力,钊焕读书每日也是辛苦,时常感觉脑子累,所以我便接了阿载的尿,煮了鸡蛋给他补养,还拿去送给母亲,母亲不吃,给了父亲,父亲和钊焕吃着都蛮好,只是钊繁吃了有些腹泻,想来是体质不合。知道妹妹不喜欢这个,便没给妹妹送去,只怕反而让你为难。”
阿载是怡莲的儿子,这倒是自家产的童子尿,不必去外面费心,这倒是“原汤化原食”了。
蕣华笑着说:“多谢姐姐体恤,你是知道我的,受不了这些,给他们吃吃便罢了。姐姐你最好也不要吃,八角桂皮煮出来的蛋便也可以了,若要再加等,将鸡蛋与猪脚鸡脚一起煮,便很好了,姐姐我和你说,多加冰糖和醋,还有姜片,就那么小火慢慢地焖一个时辰,烧出来的猪脚炖蛋可好吃呢。”
童子尿不就是尿素无机盐?有什么大补的?
怡莲听了她这一番话,咯咯地笑:“妹妹几句话便是一篇菜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蕣华说话很有意思的,原本正说着家里外面的事,往往不知怎么,忽然就拐到做菜上面,偏她说起这些,还格外有趣,技术之外还有情韵,所以怡莲也很是爱听,这种不涉及人世臧否,无关世界观的话题最是轻松。
蕣华微微撇了撇嘴:“本来么,胎盘是头胎男婴的好,童便也是男孩的好,我就不知男人怎么就这么金贵了。”
童尿叫做“轮回酒”、“还元汤”,也就罢了,还“童男者尤良”,这就不由得让人很不忿气了,同样是经验医学,男孩的尿怎么就高女孩尿液一头?
怡莲噗嗤一笑:“好妹妹,我们还是说说猪脚煮鸡蛋吧。”
蕣华眉毛一挑,眼睛睁大了,兴致勃勃地便说起自己是怎样用了一个多时辰,细心地烧猪脚,那飘出来的气味又是怎样地诱人。
怡莲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车内的气氛回归到轻松闲散,如同午后懒散的光线。
怡莲看着蕣华,蕣华可称是“胸无大志”,在世俗方面,不想着“夫荣妻贵”,在超越世俗的方面,她也没有“偕隐鹿门”的清高,讲起后汉庞德公与妻子儿女一起隐居鹿门山,“采药不返”,蕣华张口一句:“是再没有她们的消息么?莫不是在深山里遇到什么危险?”
当时大家的高情逸兴登时就如同骨牌一样,稀里哗啦了。
蕣华就是想着赚钱,享受生活,她画画也是为了赚钱,不完全是为了艺术上的追求,不过怡莲却发现,蕣华在某个方面,可以说是相当的心高气傲,不肯甘心的,平日里不谈到这个还好,若是不小心论及了,轻轻一点,便要刺痛人心。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三章钱塘潮
到了四月初,喻明夏殿试的成绩也出来了,列名在二甲,从此后便是进士出身,任职翰林院,来信接盛徽和几个孩子去北京。
蕣华、近芗和盛颐都来给盛徽践行,近芗叹着气,道:“好不容易我回来了,徽姐姐又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