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一身家常居服,闲散自在,当胸抱肘,站在兰言面前,默默地盯着她,足足比她高出一头不止,高昂的气势便让兰言身后的黑衣人暗自警惕,兰言却一哂,丝毫不以为意。
“这么平静地开门,你以为是兰荪?没想到是我吧?”
兰言直视着青冥,虽是轻松的语气,清甜的嗓音却已经不再,渐渐透出了一股刮铁般的生冷尖锐来。
“的确没想到,我以为你会缩在你的银丹园不敢出来,看样子你的胆子和势力比我想象中大得多。”
“你也比我想象中懦弱得多,分明不是女儿国的男人,却能忍受和别的男人共事一妻的屈辱,甚至还能默许妻子对自己宠爱而心底却深爱着另一个男人。”
青冥保持沉默,兰言的话虽然刺耳却不至于能引起他的肝火,明知兰言想激怒他,却依旧中计,他青冥不是这种愚人。
眼前的局势他还没弄清楚,兰言的来意他也没有摸透,他不能轻举妄动。
兰言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露出一抹近似顽皮的笑容,只是近日来一系列的事件让她元气大伤,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好几岁,这种顽皮的笑容,出现在以往她的脸上十分和谐,如今出现却显得分外僵硬和可怕。
“好沉静的气质,往日我却不曾注意,或者说你刻意掩饰——我也和不少人打过交道,略略懂得看人,能做到你这般沉静几乎忽略自己存在的人,不是杀手便是密探,看样子你的身世的确惹人关注,兰荪向来偏爱世家公子,举止文雅,却看上你,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我今日看到的你,让我心底明白,兰荪起先是想招揽你做她的下属吧?”
兰言侃侃而谈,杏眼中闪动的不再是勾人的娇媚,而是一份不输兰荪的自负,青冥心头微惊,兰言的话句句都猜中九分,就凭这份智力,兰荪和兰言看似已经落幕的争斗也不可能结束,兰荪虽然出其不意,可是这样的兰言又怎么可能甘心认输?
“你想怎样?”
终于,青冥开口问道,他知道,兰言就在等着他开口。
“很简单,我要你离开兰荪。”
“凭什么?”
兰言闻言一笑,突然拍了拍手。
黑暗中又走出几名黑衣人,步履沉重得十分怪异,紧跟着青冥便知道怪异的原因——
这几名黑衣人抬着一副简易的藤床,藤床上躺着的赫然是花紫陌!
花紫陌,被拿下了牡丹面具的花紫陌,正处于昏迷不醒中,浑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雪白的衣裳已经染成了红衣,苍白的面庞毫无血色,近乎透明,仿佛随时要脱离红尘飘然而去一般,尽管狼狈,却不掩其绝色本质,莹澈明净,柔和端雅得不似凡间人物。
难怪他总是戴着面具,撇开戴花形面具是花御宫规矩这一点不说,如此绝色的男人,身在女儿国而不掩饰自己的容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他静静地躺在藤床上,翩然安详,是青冥二十多年来见过的男人中最绝色出众的男人,连傅宁云、越明归这样一流的美男也望尘莫及。
可是,可是,青冥的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一向熟知自己的各种面貌,因为熟知自己的各种面貌,才知道为什么花紫陌陷入昏迷的模样那么眼熟,眼熟得让他无比愤怒崩溃!
也许他耀眼的外貌和花紫陌端雅的面庞迥然不同,也许他略带邪气的气质和花紫陌仙人般的气质也完全无法按照同一种审美观比较,但是,花紫陌昏睡时长长的浓密睫毛搭下了丝丝的阴影,高挺的鼻梁隆起一道柔和的暗影,投射在苍白的面庞上,带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却和他睡着时毫无二致!
“明白了吗?你不离开,以兰荪自誉无愧天地良心的性格,也必然不肯回头接纳他,可你知道,他是谁吗?”
兰言当然也捕捉到了青冥脸上一闪而逝的了悟和震惊。
“你只知道他是花御宫的主事者,但你不知道,他更是兰荪思念了十年的心上人——慕容月华!”
青冥抿嘴,脑中迅速转念,还是不很明白兰言的意图,慢慢抬起阴沉的眸子,“你想怎样?”
“我说过,要你离开兰荪!”
“凭他?他落在你的手里,对于我而言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你拿他当筹码,是不是神经错位了?”青冥嘲讽道。
兰言虽然听不懂“神经错位”是什么意思,但看青冥的表情也知道不是好话,忍了忍,脸色尽可能保持不变。
“我跟兰荪之间的恩怨即将要走到最后,你这个时候还死抱着兰荪这棵树,也不怕树倒压了你?”
“这是我的事,不劳殿下费心。”
兰言眯眼看着青冥不识好歹的态度,“你这犟脾气,我倒也喜欢,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走?那样的话,你不但能够保住性命,我还会给你起码不低于三妃的位置,识时务者为俊杰,相信你应该懂!”
“利用男人来打击自己的姐姐,你即使赢了,也不光彩,我青冥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可也不希望成为让人唾骂的小人,你要么将我杀了,要么请便吧。”
既然话不投机,青冥也不废话拖延,直接下了逐客令,黑衣人见青冥态度恶劣,迅速举起刀剑,兰言抬手阻止了她们,傲慢地看着青冥。
“哼,你在兰荪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杀你倒污了我的刀,要杀,我也要杀慕容月华才对!”
闻言,青冥盯着兰言,“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说出你的真实原因,凭你刚才那番话,你完全没有冒险来温泉别院的意义。”
兰言翘起嘴唇,冷笑,“我若是说其实我就是想激得你留在兰荪身边,你信吗?”
“不信。”
“如果我告诉你,一旦你留在兰荪身边,月华就会死心,同意待在我的身边,我不仅得到了心上人,也同时一举掌握了花御宫的势力,你信吗?”
“……不信。”
“如果我再告诉你,只要我掌握了花御宫的势力,就能凭着花御宫和我手里仅存的势力翻身,并且让兰荪永世不得超生,你信吗?”
“——不信。”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小事情,逼你走是傅玉楼和我的交换条件,她身为女儿国丞相,完全有能力和份量在女王面前保住我在凤陵的政治地位,留下你则是我牵制傅玉楼的筹码,只要留下你,傅玉楼就会畏于兰荪,还是不得不靠向我这一边。你信不信?”
摇曳的灯光下,青冥觉得分外地冷,白天的热气已经褪尽,一张寒浸浸的罗网已经密密地笼罩向他的头顶。
“……你都告诉了我,不怕我告诉太子?”
“正合我意。”
这就是兰言简单自负的回答。
青冥看着兰言,半晌,突然叹口气,“你是我见过最善于运用阴谋诡计的女人,最善于掌握人性的弱点——兰荪虽然雄才大略,运筹帷幄,在这些细节上却比不上你!”
兰言笑吟吟地,“是吗?现在到我身边来还来得及!”
“不必了,请回吧!”
是的,一切都不必了,他本来就是要走的,权衡一下留下与离开,看来还是离开带给兰荪的伤害小一些。
只是,他到底是青冥,就算走,也要回报兰荪这些日子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