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隅庭,掌家者得书房里,案卷半开,一滴墨汁重重的落在卷中央,原本端逸俊秀的行楷变成废纸,执笔人却还呆呆的维持着下笔的姿势,面色煞白。
“少爷,要用膳了。”小奴撩开幔帘。年轻男子一惊,醒过神来,抬头,俊美文雅的五官,眉宇之间挂着淡淡的忧郁。小奴一痴:从前只道六少文雅,是个宽宏的人,却不知这眉梢眼角一旦染上情愁,竟也会炫目的叫人转不开眼……
所谓六少,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正是隅枕棠。
“你们先用,不必等我。”言语中自然流露出掌家者的风范,隽秀指尖隐隐抵住眉心,他蹙眉垂眸的表情看过去有些伤感,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正在伤感,尽管这伤感来势汹汹且莫名其妙……
“你下去吧,这里暂时不用人伺候。”他唤退小奴,沉思片刻,却随之挑帐而出。
古老而精美的楼阁,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郁的沧桑,仿佛一个少女饱受岁月的折磨和洗礼,蜕变的风韵无双,却难掩鬓角斑驳银霜。年轻英俊的男子趁月色而出,无声无息的,循着冥冥之中一道指引和呼唤,走进曾经令人色变的禁地——
长掖庭。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一块,至于缺少的是哪里,因为断层并不怎么清晰,他便始终想不起什么。只是每每夜深人静,负手窗前,他总觉一份凄凉与孤寂,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烈,厚重的压在胸口。长掖庭,长夜庭……这名字,似乎不怎么吉利。他想,蹙了蹙眉,抬袖掩了鼻,另一手扑了扑门庭处厚重的尘埃,斑驳的污垢随之降落,很快脚下的白雪上便铺了厚重的一层灰色。
他抬脚进院。
三面斑驳的矮墙,角落一株枯朽的洋槐下,卧着一方不高不低的青石案。他脑中有些恍惚,愈看愈觉得那场景熟悉,近一些,仿佛还能听见少年清脆的笑声,甘泉一样淌过心底;他急忙走近,伸手张慌的去摸那石桌,雪被扫开来,露出亘古不平的案面。他一手按住胸膛里怦怦跳动的心,一手缓缓的抚过去,那一片片熟悉的斑驳,一道道刻痕宛同刻在他心脏上一样!
他摸到一个名字,横撇竖捺,一笔一划刻出的名字,他脑中嗡然一声,紧接着,那些不知从何处涌上的片段倾巢而出,疯狂的占据了他仅存的神智。
他踉跄着伏在石桌上,一手攥成拳狠狠的咬住手背,鬓角青筋暴起,一股绝望的气息逆流而来,他眼中无意识的囤积着大片大片水雾,视线模糊。他颤抖的指尖一点点摸过去,摸到那一刀刀刻出的名字,仿佛能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趴在石案上,笨拙却认真的,一笔一划刻下两个名字:
隅枕棠。隅殷色。
殷色,殷色……熟悉的名字像夜幕中燃至最高点的烟火,砰的一声炸裂开来,震的五脏六腑都猎猎生疼。他一拳狠狠的砸在石案上,温热的泪珠落下来,滴在染血的手指间。
那年那月,是谁搂着他的脖颈浅笑嫣然;是谁捂着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说了第一个爱字;是谁在他怀里咯咯笑着说学会习字时一定写满张他的名字……
是谁遇见了谁。
是谁先说出口的爱。
是谁在漫漫长夜踏月而来。
是谁握住那纤细的手腕一点点伏案作画。
是谁搂住那瘦小的身躯一笔一划的刻下双方的名字。
谁是隅殷色,谁是,他爱的人……
他颓然的滑坐在地上,曾经刻骨铭心的一切完整回归,只是再没有那么一个谁。他想要痛苦哀嚎却发不出一声哽咽,只是泪流满面,只能泪流满面。到最后,他想起是谁洗去了他的记忆,是谁在最后一秒扑进他怀里,是谁说要他忘记一切,重新来过。
——我们相爱一场,就只能落得如此结局。
他绝望而痛苦的跪在雪地里,是不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么一个谁,肯伏在他怀里温柔抚摸他的眼睛,今生今世再也没有那么一个谁,能道的出这一腔刻骨缠绵的爱意……
彼年彼月,是谁赤着足轻轻来到他榻边,痴迷的眼神,温柔而缠绵,在沉睡的他耳边说过一句:
我爱你。
九界上天。
善缘仙君轻轻“咦”了一声,诛仙纷纷探问:“如何,可有转机?”
碧衣青年面色黯淡,默默将手中石盘放下,诸神围看,但见盘中两根红线纠缠纷繁,到浓情时分却蓦然成为死结,诸神不解,青年颓然叹息:“这是九殿与梅妖第九世,果真是逃不脱的死劫。”
四下一片静寂。
“那谪仙诗白起,这一世又当如何?”白须仙人道。
善缘轻一挥袖,石盘流光溢彩间花纹斗转,两根红线隐见,青年却愕然:“这是,这竟是……”
白须长叹一声。
善缘仙君喃喃:“三世姻缘……至此,竟成断弦。”
石盘之中曾经抵死缠绵的红线,如今寸寸尽断。沧海桑田,或者海枯石烂,吾等缠而未果的缘分,终于走到了尽头,再也,回不到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真相是“隅殷色”本身就是一颗心脏。这就可以解释前文种种离奇,为何他始终固执寻找所谓的心,为何要固执的重生,这不过是代表着他浓烈而绝望的执念。
PS:
后文有颠覆,雷低防低请从速血补,不要BW,马上要结局了,我怨念很重……
67
67、终?重叠的灵魂 。。。
今冬似格外的冷,但却不妨碍战事的激烈。年末兵荒马乱,江湖与朝野搅合在一起,百姓已分不清谁善谁才是恶,只道尽快结束连天战火。
叶湛率兵与权思之带领的江湖人士数次交锋,最终迫于中原腹地,叶军胜在强战力,权思之手下却有不少能人异士。月末,叶湛接到密信,拆开来开,却只一枚翠绿高亮的玉扳指,军师眼尖,立时便认出那是曾经的朝中元老,手中关系纷繁错杂的云贺之云老之物。叶湛眯起眼:洛阳首富的信物在此,投诚之心足矣。果不其然,三日后,两子飞骑狂奔一路避开纷杂人马,最终来到叶湛帐前。叶湛亲自迎候,这两人,正是曾经闻名遐迩的江湖四公子之一,风流倜傥云大少——云衍怀,以及潇湘谷第一神医,岱迹真。
叶军大喜,有此二人再加上云氏手中人马及财力,虽不中,亦不远矣。又十日,淮南隅庭密信送至,叶湛狂喜拆开,果然是隅枕棠的亲笔信,信中坦言立场,并揽下叶军粮草供应。
叶军大营一时士气正隆。
然,所有人都清楚,当前局势由不得任何人旁观,却谁都没有必胜把握。即便有诸多人马汇聚叶军,然一个权思之,一个武林盟,死守皇城也必定固若金汤。只有一个人至今尚未表明立场,只有他战争从开始到现在几乎不曾露面,也只有他才有与权思之一决高下的能力——这个人,如今就坐在淮南薄府大院之中,漫不经心的翻阅账册。
笙歌进门时,指端夹着一封密信,薄佻白淡然一瞥,只见信封处艳丽的火漆,心下已了然。
“叶营回信?”
笙歌点头。
薄佻白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又骂了些什么,可有新鲜?”“还是少爷自行过目。”夜笙歌呈上,少顷,果见薄少眯起眼,随手一扬,信纸飞舞着落入炭盆里,火舌攒动,刹那灰飞烟灭。
笙歌眼角一跳。
薄佻白盯住他,眼神锐利:“怎么,你觉得我应当淌这浑水?”
“笙歌不敢妄言。”青年垂首,眼神闪烁。从何时起,薄佻白变成如此犀利之人,从前的冷漠自矜竟也会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