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锁急道:“在我这儿住着有什么不行!我又不是养不活你!”
斯杰潘笑起来:“不是钱的问题。我想……回去看看。毕竟离家这么多年了。总不回去,不太像样。”
石锁只好点头:“说得也是。那这样吧,下个月,我陪你回去,反正我这边事情下个月就完结了。”
斯杰潘没想到他会跟着,他心中烦恼,脸上却不露出来,只笑道:“你跟着干嘛啊?我回自己家,难道还怕我迷路不成?”
石锁微微皱起眉头:“表哥,你是不是烦我?”
斯杰潘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怎么会!你别乱猜!”
“那么,就是有事情瞒着我。”石锁慢慢道,“是不是和雍正有关?”
斯杰潘更慌,他赶紧道:“和皇上没关系!我都已经离开大清了,和那边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石锁又好气又好笑:“你还在喊他皇上呢,这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斯杰潘迟疑片刻,才道:“对我而言,皇上就是皇上,天地君亲师,任何时候,都不能改变。”
石锁瞧着他,神色不知道是讥讽还是同情:“封建思想果然害人,你一个外国人,给清朝皇帝效什么忠?”
他这么一说,斯杰潘脸色更难看。
石锁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头了,他点点头:“好吧,回俄国的事,我会安排的。你不要担心。”
这段时间,石锁的老婆虽然因为斯杰潘的到来,跑到国外买买买去了,可是孩子们却还留在这儿,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大一些,七岁五岁,女孩还很小,刚会走路,被保姆照顾着。
斯杰潘因为每天呆在屋里,无处可去甚为无聊,所以慢慢和孩子们亲近起来。一开始两个男孩都很拘谨,因为石锁让他们喊斯杰潘“大伯”,其中一个男孩神色犹豫,张口张得慢了一点,被石锁在头上打了一下。
后来斯杰潘才知道,孩子们真正的大伯,石锁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因为暗算石锁失败,被石锁杀死。孩子们自小被父母教导,认定大伯是坏人,没想死了一个,又来了一个,还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但是慢慢的,孩子们也就不怕斯杰潘了,他们用俄语和斯杰潘说话,俄语是石锁教的,这儿除了他们的父亲,一个俄国人都遇不到,现在有了斯杰潘和他们说一样的话,两个男孩很开心。
斯杰潘没问石锁为什么要逼着孩子们学俄语,他知道这是石锁纪念自己母亲的一种方式,他甚至在石锁的卧室看见石锁母亲的照片,只可惜,斯杰潘一点都不记得那位女士了。
闲着也是闲着,斯杰潘就教两个男孩写毛笔字,这一点石锁倒是很赞同,他认为孩子们应该学点国学。
“本来觉得,该让表哥你教他们念点儿古代的书,比如孝经啊什么的。反正你在清朝那么久。”石锁一本正经道,“可我转念一想,父母让孩子接受孝道,这不就像公司老板让员工接受奉献思想一样虚伪吗?所以孝经啥啥的就算了,唉,我当年天天在我爸跟前冒充孝子贤孙,最后还不是把他骗得七荤八素?干脆,你就教教他们毛笔字吧,那个不累。”
所以斯杰潘就开始教两个男孩习字。
孩子终究是孩子,刚开始兴头挺足,时间长了就坐不住了,六七岁,正是爱玩的阶段,写几个字就到院子里乱跑,斯杰潘也不约束他们,男孩子去外头玩,那个很小的女孩儿就跟着保姆来找哥哥。
这一天小姑娘又摇摇摆摆的过来,斯杰潘把她抱在膝盖上,听她咿咿呀呀说些不明含义的话。
自己当然是不会有孩子了,斯杰潘暗想,但是养孩子这事儿,看上去也不容易,胤禛,胤祥,十阿哥,全都在为自己的孩子发愁,只除了九阿哥,唯有他,养了个聪明成熟的弘晸……
正胡思乱想着,石锁的大儿子跑进来了,他一看见妹妹抓着他的毛笔字贴,封面还撕掉了一半,不禁大怒:“不许动我的东西!”
男孩一把夺过妹妹手里的字帖,小娃娃突然被夺走了手里的东西,哇的哭起来,斯杰潘慌了:“阿廖沙,不要吓唬妹妹!”
男孩不服气,戳着妹妹的鼻子:“本来就是她的错!还哭!还哭!等会儿我叫爸爸打你!”
小女孩哭得更凶,小胖胳膊用力挥着要回击哥哥,谁想小手一伸,就把桌上的砚台给打翻了。
阿廖沙大叫起来:“捣蛋鬼!你看!这下怎么办!”
屋里正一团乱,石锁闻声推门进来,他皱眉看看:“怎么回事?”
只见小胖丫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斯杰潘衬衣上全都是墨水,砚台砸在毛绒地毯上,小男孩一见父亲进来,吓得脸色发青。
斯杰潘赶紧笑道:“是我不好,没抱稳孩子,把砚台打翻了。”
石锁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抱起女儿:“快去换件衣服吧。”
斯杰潘半条袖子都是墨汁,黑色液体顺着胳膊滴到了地毯上,他下意识地将袖子卷了两卷,又感觉不妥,赶紧放了下来。
“别收拾了。”石锁拦住他,“去洗澡换衣服,这边我叫佣人来。”
斯杰潘回到卧室,他进了盥洗室,脱下墨汁嘀嗒的衬衣,天气已经暖了,石锁这屋子更暖,所以他身上也就穿了件衬衣。
打开水龙头,斯杰潘冲洗着墨迹,心里七上八下的。
刚才,他无意识间,做了个非常不慎的举动:卷袖子。
自从来到石锁家里,斯杰潘就一遍遍自我叮咛,千万不要把袖子卷起来,因为他的两条胳膊上,都有长长的鞭痕。
刚才他一时忘了,为不弄脏地毯,把袖子卷了起来,但旋即就警醒,慌忙又放了下去。
……却不知道石锁留意到没有。
应该没有吧?斯杰潘暗想,尤其自己胳膊上都是黑乎乎的墨汁,而且他方才的动作那么快。
他叹了口气。把身体埋在冒着热气的细密水柱里。
要是换做以前,在大清,他一定不会这么松懈。斯杰潘自忖善于察言观色,能从蛛丝马迹里察觉不对,平时更是万分警惕,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短处……
可是来了这边大半个月,每天对着石锁的殷殷好意,他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戒。
也对,本来就心怀愧疚,他总不能拿石锁当政敌对不对?
忐忑不安地胡乱洗了澡,斯杰潘擦干身上,从浴室出来,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干净衬衣,刚打算穿上,忽然,感觉不大对劲!
斯杰潘猛然回头,石锁静静站在门口!
房间里,仿佛空气突然凝固!
一秒之后,斯杰潘突然反应过来!他慌忙把衬衣往身上披!
但是,已经晚了。
石锁站在那儿,静静看着他,然后,他轻声说:“可以解释一下吗?”
斯杰潘紧紧拽着衬衣袖子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哑声说,“其实我……”
他脑子乱作一团,甚至没法立即想出圆滑的借口。
石锁慢慢走过来,他走到斯杰潘身后,伸手掀开掩盖着的白衬衣。
“鞭伤,铁烙印,刀割火烫,连指甲都被人拔去了三个……”
斯杰潘万分惊恐地望着表弟,他看着石锁那张脸,从雪白渐变为惨青,变得面无人色。
“我也是刀口上舔血的人,表哥,你以为这一切,能瞒过我的眼睛吗?”
斯杰潘呆呆望着石锁,他的心脏,在胸膛里急促跳动着,好半天,只能哑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
“好,那你告诉我,是怎么样的。”
斯杰潘却无法回答他。
石锁点头:“你不肯说,我去问雍正。你变成这样,他一定是罪魁!”
“真的不是皇上的责任!”斯杰潘急了,他上前了一步,“石先生你别怪他……”
他一句话说出来,再想收回来,已经迟了。
石锁惊愕地盯着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斯杰潘费力地蠕动嘴唇,他觉得自己周身的肌肉,正一点点变得僵硬,硬得如同岩石!
好半天,他张了张嘴,微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