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起走走的功夫还是有的。”伊稚斜一笑,将她引到一处避风处,这里的雪已经被人清理过了,还铺了羊皮垫。
烟罗就着伊稚斜的手臂坐了下来,从他的袄中抽回自己的手,塞进了袖中,下巴搁在膝盖上,定定望着脚边的薄雪。
敦煌定若远,一信动经年 010 左谷蠡王(2)
“看什么呢?”伊稚斜突然出声,烟罗侧头看着他笑笑,摇了摇头。
“烟罗,若是有机会,你想回中原吗?”伊稚斜突然深沉起来,目光向着东南方向望去。
“额?”烟罗有些不明所以,只能眨着眼睛看他。
“你知道一直往东南走有什么?”伊稚斜不看她,略带惆怅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烟罗轻皱眉头,想了一会子道:“会有牛羊,有草原,有戈壁,还有……大汉朝,阿爹的故乡,听说那里很美很美。”
她想起那日张骞同她说的,他口中的中原美丽极了。
伊稚斜严重闪过一丝惊疑和不悦:“是你阿爹跟你讲的吗?”
烟罗微微一愣,重又笑颜如花,点了点头,伊稚斜嘴角微翘,笑意有些冷:
“我们的草原湖泊也很美。”
烟罗赞同地点点头,双手拢在唇边,大声道:“我们的鄢支山最美,我们的祁连山最富饶。”
伊稚斜一听,右手一拍膝盖,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闲聊竟又是到了暮色四合时,伊稚斜才将她送回毡帐。
烟罗不时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星星,嘴角一个好看的幅度,略带蹦跳地朝着帐篷走去。
临进门前,烟罗敛起一脸的喜悦,那是她同伊稚斜在一起时才会有的情绪。正准备抬手去掀开门帘,门帘却从里面被挑开了。
“阏氏……”烟罗杏眼圆睁,看着从毡帐里走出来的女人。
南宫公主一愣,表情略显尴尬,敷衍地一笑,匆匆逃离了。
烟罗看着南宫公主的背影,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她身为单于的阏氏,又怎么可以夜晚十分出现在朝臣的毡帐里呢?但是要弄清楚,还是得去问问她的阿爹。
嘟了嘟嘴,烟罗挑帘而入。
刘川之一见女儿回来了,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衫,一如往常般地要为她做饭。
“阿爹……”烟罗伸手拉住刘川之的衣袖,刘川之身子一顿,瞧着她,烟罗疑惑地道,“阏氏怎会在这里?”
刘川之尴尬一笑,随口敷衍道:“阏氏过来问问太子的功课。”
烟罗一听不高兴了,她已经是十三岁的姑娘了,对于阏氏的眼神她总觉得熟悉,那种饱含深情和幸福的眸子,岂是来问功课这么简单?
“阿爹,你骗人!”烟罗小嘴一嘟,不依不饶地拽着刘川之的袖子摇了摇。顺手就接过了刘川之手中乳湩。
刘川之见也瞒不过去了,只得语重心长地说道:“烟罗,你还小,有的事你不明白的。”
见烟罗一脸期待地瞧着他,刘川之的心里真有些发毛,虽说是自己的女儿,但是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将她视作一个未开化的小女孩,哪知已经十三年了,再加之受到匈奴风俗的影响,烟罗生性开朗,不拘小节,与汉人女子已是有了天差地别。
烟罗一扬脸,笑容灿烂地道:“阿爹不讲,那烟罗就更不可能懂了。”
刘川之轻叹一口气,觉得眼前的孩子有些可怜,生来就没有亲生父母在身边,自己这个做养父的又不能凡事照顾周全,眼下烟罗已经是少女初长成了,很多事是该知道的。
刘川之抚了抚女儿柔顺的如同丝绸一般的长发,看着桌上的一豆烛火,像是回忆往昔一般,喃喃地道:“我同阏氏从小就认识,那时候我是太子殿下的陪读,她是深居宫中的公主,那是我才十六岁,一日在御花园中,我瞧见她在荡秋千,正是春天,花儿都开了,有很多蝴蝶在飞,她就在花丛中笑着,我看的痴了,一下子忘记了离开,不料被她身边的宫女发现,狠狠地呵斥了我,可是公主并没有生气,反而后来经常去那里……我和她……我和她……”
敦煌定若远,一信动经年 011 有女初长
烟罗突然捂嘴偷笑,煞有其事地盯着刘川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念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刘川之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女儿调侃,不禁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佯装不悦地道:
“《诗经》倒是背得不错。”
烟罗一脸的忍俊不禁,随即又陷入了不解中,她看着刘川之,问道:“那为什么爹爹和公主没有在一起呢,不是说赠了芍药就应该‘共效于飞’吗?”
刘川之盯着桌上摇曳的烛火,长叹一口气,低语道:
“孩子,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很多时候不是有情就能终老,我们还有责任和使命。公主远嫁匈奴是为了和亲,维持大汉和匈奴的友好关系,为了千万黎民百姓,而我能做的,便是随她一同跋山涉水,背井离乡。”说到这里,刘川之的眼里已经含了点点泪光,仿佛往事不堪回首,又仿佛面对那种蚀骨的疼痛连抱怨上天的能力都没有。
烟罗见状,不敢再问,赶紧跳了起来,岔开话题道:“阿爹,我听於单说那个张骞已经逃跑了。”
刘川之敛起黯然神伤,用桌上的竹签挑了挑渐已颓暗的烛火,整个毡帐内一下子又亮了许多。他轻叹一口气,道:“跑了就不要被抓回来了。”
这一夜,烟罗一直辗转反侧,她想着阿爹的话,想着阿爹同南宫公主的故事。可是很多事她没法想明白。
直到第二日於单再来找烟罗的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阿爹口中所说的“责任和使命”。
於单穿着裘袄,头戴毡帽,牵着那只黑色猎犬出现在在烟罗毡帐外的时候,烟罗只轻轻瞥了他一眼,早已习惯了他如此行为。
於单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张脸上始终挂着笑,像是得了什么好事。烟罗紧抿着唇,一副你是不是病了的模样盯着於单,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什么事这么开心?单于夸你了?”烟罗第一反应就是於单在单于面前受了夸奖,因为只有这个是他最为得意和骄傲的事情。
“非也。”於单一手拉着狗,一手撑在毡帐上,学着汉人先生教书模样晃了下脑袋。
烟罗朝天翻了个白眼,对他这副模样无语的很。
“说吧,到底什么事?”烟罗瞪了他一眼,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於单,虽然贵为太子,可是於单从来没有太子的架子,这也使得很多人都喜爱同他在一起,当然,也会有很多人想着欺负他。
“别急,我们先去草原走走。”於单神秘一笑,拉起烟罗的手就朝他们常去的草原走去。
“等等等等……”烟罗一边扯住於单喊着,一边在毡帐边丢下手中的刘川之规定要背的《谷梁春秋》。
一路上被於单拉着手小跑,一早出来劳作的奴隶都微笑着看着他们。烟罗脸上突然一阵灼热,她拉了拉向前跑的於单,想抽回自己的手。於单回头看她,疑惑地道:
“怎么了?”
“我自己走。”烟罗的声音很小,几乎是从嗓子眼的发出的。她的头微微低着,眼睛看着脚边的青草。
“怎么了?跟不上吗?不对啊,以前我拉你你都跑的很快的……”於单摸摸脑袋,略带诧异地瞧着眼前裹得稍显臃肿的人儿。
烟罗悄眼瞥了下四周,四周劳作的人不时抬眼瞧他们,看来赶紧离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