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牟纶顿了顿,半肯定地问,「都被你杀了麽?」
「在所有追杀过我的人之中,魔是最为贪得无厌的。我与牟大哥被迫分离这麽多年,也是因为那些魔。」
诛月脸上并无愧色,温柔的语气,与决绝的话语,听起来简直像是互不相干的两件事,「那日之後我便立誓,除了牟大哥,抑或是牟大哥所维护,但凡是出现在我眼前的魔,杀无赦。」
「……傻瓜。」牟纶敷衍地挤出了一抹笑容。
若说诛月是如此在乎他、重视他,这当然是好事。然而另一方面,诛月却又将除他以外的魔统统视为死敌……
这日後若要骑乘诛月遨游魔界,岂非是要一路走到哪儿杀到哪儿不成?
想想便觉得有些伤脑筋,又有些好笑,牟纶暗自摇了摇头,反正都是日後的事,现在多想只是自寻烦恼。
他倒是更加关心诛月打算在人间逗留多久,那个所谓人情要还到什麽时候。
正欲询问,忽见诛月迈步朝他走了过来,在他面前极近之处停步。仿佛从不曾见过似的,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端详他许久,突然双臂一收,将他抱住。
从前诛月虽然信赖他,但像这样主动亲近他,这却还是头一回。
牟纶不由有些意外,然後不悦。这种向人示好的行为,可不要又是那个什麽天君教给诛月的吧?
「牟大哥,留下可好?」
耳边传来了这样一声低语,牟纶自情绪中回过神来,兴味地挑起眉梢:「留下?」
诛月却不再言语,似乎是将这句话的後文,话里面的寓意,都交给了对方来判断,来决定。
留下麽?呵……牟纶抬手回抱住身前人,恍然发现,这小子居然已经与他一般高,或许比他还要高那麽一点点了。
真是所谓岁月如刀,虽然并未刀刀催他老,但却着实是将这小子催得饱满成熟了。
嘴角溢出了一缕笑意,意味深长道:「诛月,你还想回到牟大哥身边麽?」
诛月松了手,从牟纶身前稍稍退开,脸上掠过欲言又止的神色,旋即说道:「这事以後再说,牟大哥风尘仆仆,不妨先去沐浴,休整歇息一晚。」
☆、魔魅神迷 07
宅邸中有专设的浴室,浴池中引入了温泉水。浴池足够大,同时容纳二人不在话下。
当诛月褪去衣物之後,牟纶注意到挂在他颈上的一根吊坠,是个小小的圆珠子,模样并不起眼,但却隐约散发出淡淡灵气,不知蕴藏着什麽样的神秘力量。
牟纶心中仍有不少事情待问,不过,此刻浸泡在温水中煞是舒适怡然,他便先静静享受着了。有什麽话,也不急於这一时。
忽然,两个人影从门外直冲而入,进门就喊:「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
牟纶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十五岁模样的少年,相貌神似,都长得极其漂亮,牟纶甚至分辨不出二人是男是女。不过他倒是可以察觉出,这二人并非凡人,而是──
「大柯小柯,看是谁来了。」诛月对那二人说道。
牟纶听见那个称呼,心道果然,这两人就是当年那吸取了崆犵之血而灵变的──花精,似妖非妖,似仙非仙,也只有崆犵之血才会创造出这般不属於六界原则之内的玩意。
大小柯听了诛月的话,看向牟纶,齐声叫道:「牟伯伯!」说罢跑上前来跪在牟纶身後,一左一右地给他揉起了肩膀。
他们……或是她们,如此乖巧固然令人愉快,只不过……
「伯伯?」牟纶嘴角微微抽动,忍不住低头朝水中的自己看了一眼。
这不是还很年轻麽?至多也就是凡人二十来岁的模样,而那两位好歹也是少年模样了。
「伯伯。」
像是怕牟纶耳背听不清楚似的,大小柯还重复了一遍,又道,「爹爹是我们的爹爹,伯伯是爹爹的大哥,所以伯伯是我们的伯伯。」
「……」
牟纶按了按额角,看向坐在浴池对面的诛月,眼神微妙地瞧了半晌,忽然问道,「他们怎会化出了人形?」
以大小柯的自身条件,若是放着不管,便是再过上千万年也不可能化形,除非……
「当日我被围击时,将大小柯从花坛中扯了出来塞进衣襟内,我身上伤处的血便也流到了他们身上。」诛月如是解释,简单明了。
牟纶点点头,沈吟道:「他们得到了你更多血,修为也随之提升,即便如此,你也依旧没有将他们……」抹杀?
因崆犵之血而助长力量的生灵,一向都是崆犵的禁忌,誓必抹杀。
「他们那点修为,算不得什麽修为。」
诛月淡淡道,「我已断了他们灵脉,他们的心智等同於凡人十岁孩童,永不会再成长。」
「喔?原来如此。」牟纶了然一笑,对於崆犵的了解也算更深了一层。
看来对於崆犵而言,其实有一条基线,若超过了这条线,崆犵便会出手。而若不过线,那麽他们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小柯的修为正是低到让诛月可以直接无视,此外诛月更扼制了他们的成长,就算他们兴风作浪,也基本只是小孩子的玩耍罢了。
「当时你深陷重围,却还记着将大小柯收起来麽?」
牟纶调侃道,「原来你对那两朵小花如此上心,我竟是一直不知道呢。」
「我只知道,花是牟大哥送给我的。」诛月回了这句,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一般。
牟纶微怔了怔,然後慢慢笑起来,正要说话,却听得大小柯在身後道:「牟伯伯来得真好,爹爹好挂念牟伯伯呢。」
「是呀,好挂念好挂念呢。」
「喔?」
牟纶侧了头看去,眉梢吊起几丝玩味,「如何挂念,说个例子来听听?」
「唔……」大柯挠头,「例子太多太多了。」
小柯也挠头:「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麽例子才好了。」
「不知道了。」大柯继续挠头。
牟纶哑然失笑,还想再说些什麽,忽听见诛月唤道:「牟大哥。」
牟纶回过头来,只见诛月已经从水中离开,披上外袍,留下一句:「我先回房,牟大哥请自便。」就这麽匆匆离开了。
牟纶不免觉得有些古怪,瞧诛月那样子像是有急事,然而在这种时间又能有什麽急事?……
双眼深邃地眯了起来,就在此时,听见大小柯说:「爹爹的身子又不舒服了。」
「很不舒服很不舒服了。」
「不舒服?」牟纶狐疑,「他的身子怎麽了?」
大小柯对视一眼,互相摇了摇头。
大柯道:「我们不能多嘴呀。」
小柯道:「爹爹会不高兴的。」
「爹爹不高兴起来可怕人了。」
「对呀,可怕人了。」
「所以我们不敢说。」
「不说不说,爹爹不说,我们也不能说。」
「……」
牟纶忽然有些佩服,这两位如同唱戏般的一唱一和,默契可非一般兄弟姐妹能比。
看来从他们嘴里得不到答案,牟纶不再多问,稍後去与诛月本人谈谈便是。
然而待他回到房里,却看见诛月已经躺在床上,双眼闭着,神情宁静,看样子已然入睡。至於身体是否抱恙,倒是丝毫看不出来。
牟纶稍作考虑,压下了将人唤醒的念头。四下环顾,房里只有一张床,而床上那人已经自觉地睡到了床的里侧……於是也不客气,上了床占据另外半边。
刚睡下不久,身边人蓦地翻了个身,面向着他侧躺过来,随之而来还有一条胳膊,搭在了他的胸前。
他有些狐疑地转过头,看了许久,并未在对方脸上查出装睡的迹象。
「牟大哥……」
耳边骤然响起这样一声,如喃似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