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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说这些酸话……”白子安长叹一声,韦璧正色道:“宏远,临行之前,我有一语相劝:权力功业犹如战场,历来不以德行操守论人。都说时位移人,富易妻,贵易交,至爱亲朋尚且如此,何况君臣?皇上这里,你自己以后多长个心眼……”
“浑话。”白子安直视韦璧双眼,微怒道:“昔日我们在陈留时,虽未结拜,却早以兄弟手足相待。兄弟是什么?寂寞时可以饮酒打架,谈笑时可以生死相酬,烦恼时可以胡言乱语。他以真心待我,我又岂能以小人之心度他?”
韦璧见他说话间神情淡远,似在回忆往昔时光,心中微叹,开口道:“陈留王是你兄弟,可皇上不是。自他下定决心夺位以后,他就注定孤单寂寞,没有朋友,更没有兄弟!这话我只说一次,你须牢记在心。”
白子安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有些事他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相信。忘不了的是陈留时跨马长歌的豪情,忘不了的是书斋中同窗修习的情谊。他默然良久,才道:“无论如何,我总守着这初衷不变。”
说话间,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凉风习习,翻卷起二人的衣袂。韦璧看着白子安,他眸中那一抹温暖的亮色,让人心热。韦璧不敢多看,转头望向雍水慨然一叹:“有时候想想,煌煌功业求来何用?还不如学昔日楼公一样,草屋清茶,有朋自远方来,便长夜聚饮,不亦乐乎!”
“楼公身历三朝,看尽沉浮,尚不能免俗,何况你我?”白子安也是一叹。
韦璧大笑:“也是!你舍不得这金戈铁马,我也舍不得青史留名,同是俗人啊!”他说罢,翻身上马,朝白子安拱手道:“宏远,我须上路了,你且珍重。”
白子安拉住他的马头道:“你定要活着回来见我!”
韦璧唇角微动,眸中隐有湿意,玩笑道:“都说红颜祸水,往后,你少操心昭阳馆那位!她的事自有皇上去操心。”
白子安垂眸不语,待抬起头来,韦璧一人一骑,已绝尘而去,袍袖随风扬起,身影淡淡,与远山秀水连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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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歌夜里跨入广弘殿时,皇帝正在赏砚。皇帝从纸卷中抬起头来,笑着朝她招手:“今日有好砚,你来看看。”
乐歌缓步上前,见案上放着不少新砚。形如钟鼎、如古琴、如月牙,诸多式样。她细细观赏后,连声赞道:“石质清润、色泽丰美果然是好砚。”
皇帝点头道:“可惜张丘不在,这好砚,该配生花妙笔啊!”乐歌听他突然提起张丘,眼皮微跳,连忙扯开话题:“如此好砚,何不试试?前日少府贡来云墨,倒与这砚相得益彰。”
皇帝与她目光相触,温声道:“你来研墨。”
“好。”乐歌从架上匣中取出云墨,调水注入砚中,轻轻研磨。须臾,淡淡墨香,不绝如缕。皇帝落笔如风,偶尔会抬头看乐歌一眼。此时光景好像回到她还是御前宫婢的时候,静默又温暖。
须臾,皇帝搁下笔,起身按住乐歌正在忙碌的手,低声说:“今天楼将军递折子上来,想将申儿编入先锋营,好好历练历练。你觉得可好?”听到这句,乐歌眼中不由涌起一层水雾,皇帝俯下脸,在她颊上轻轻一拍:“怎么了?”。
她把头埋入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怕,怕他闷着养没出息,可也怕,到战场上冲锋陷阵,他会活不了。”
皇帝将乐歌整个人抱进怀里,在她鬓边低声说:“你放心,我保证他性命无虞。”她仰起头,反问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如何能保证?”
“我会看相。”皇帝此话一出,乐歌就笑了:“你会看相?”
他贴近她,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乐申身长眉宽,双目黑白分明,贵不可言,有公卿之相。”乐歌听来,身躯微微发颤,公卿之相,虽是戏言,却更像是承诺。她垂眸道:“你救他一命,又让他入营,今日还说这些吉利话……”
皇帝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以我的身份,做这些天经地义。”
乐歌抬头看他,笑问:“你什么身份?”
他低声笑了,贴着她的额头说:“姐……夫!”
一时,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苦涩甜蜜皆有,眼中有泪却难抑笑意。皇帝见她神情,低头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王舟匆匆入阁来。
王舟未料到乐歌也在,手中捏着的信函,连忙塞回袖中。皇帝见了,放开乐歌,坐下道:“这里没有外人,递上来吧。”
王舟听皇帝这样说,连忙将信函递上。乐歌向来知趣,退开了好几步,低头把玩案上那些砚台。
皇帝拆信来看,瞬间目光就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说:①平陵东:汉代七言乐府诗歌,相传为汉翟义门客所作。
②断 产:《千金方》记载,堕胎也。
出差回来,家里发生一点事,迟了!
92
92、弥天大祸 。。。
自葛洪接到韦璧来滇南的消息后,立刻赶回①昆弥,召集麾下众人,商量应对之策。几十门客,半百家臣,你一言我一语,恫吓利诱皆想到了,却全未派上用场。
清明那日,昆弥落雨不休。葛洪用罢早膳,便带着随人去珍苑观象。还未走到珍苑门口,路上就听得一个消息:朔阳侯韦璧在②叶榆失去了踪影,生死不知。一个可怕的预感压在葛洪心头,他满脸通红,急得对左右直跳脚:“你们赶紧去找,就算将叶榆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朔阳侯给我找出来。韦璧可死不得!他若死了,老子我不反也是反了。”
太宗皇帝平滇南后,葛氏三代据守滇南。葛洪本是庶妃之子,王爵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全亏邢度舟为他筹谋,他才能从老王爷三十五个儿子中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代的滇南王。(炫…书…网)
葛洪袭爵后,投桃报李,一直以邢家马首是瞻。大庆末年,邢乐大争,二王夺嫡,他义无反顾地与邢家站在一起。尚隐登基初年,邢度舟曾与他密谈,暗示他暗中招兵买马,以防朝廷撤藩。他虽全照做了,可始终下不了决心与朝廷作对。直到两年前,惟一的儿子葛忠良不明不白地死在雍州城,才坚定了他的决心,自此蓄粮养兵,决意要以滇南七族九部,十五万雄兵来同朝廷对抗。
葛洪是个成了精的老藩王,邢鉴在越州郡说的一番话,的确是打动了他,可真要他兵行险招,先做试探之举,他还没那么傻。他一方面稳住邢鉴,以兵械不足为名,大量地向邢家索要兵器,另一方面仍然在小心翼翼地观望,希望邢家先按捺不住,自己好捡个现成的便宜。
可没等到邢家造反的消息,却先等到了朔阳侯失踪的消息。葛洪思来想去,惶恐不安,明着担心韦璧安危,实则忧虑自身祸福。直到公鸡啼鸣,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色,亲随才气喘吁吁来报:“王爷不好了!有人亲见朔阳侯在叶榆泽被人追杀。眼下,泽边只余一具尸首,身中七刀,皆在要害处,经查实是侯爷贴身侍卫张锰……侯爷他,他下落不明,定是凶多吉少啊!”
葛洪一听,像当头顶打了个炸雷,浑身一震,面色如土,自言自语道:“娘的!定是那狼崽子……如今,老子我可谓赶鸡下水,死活都得淌过这条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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