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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今日前来,一来看看离营装备,二来呢,也想问问楼将军,整编新军可有难处?请将军不要有顾忌,尽管说。”
楼望本就敦厚耿直,坦荡无私,面对尚隐如此真诚恳切的询问,便将所遇到的难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难处有二。其一,新兵入营,难免良莠不齐,有些人当兵是为了能抵减税赋,有些人指望军营能管口饭吃,这几日征兵下来,人是来了不少,可能用者却不多。”皇帝微微点头,楼望继续说:“其二,大将军和邢侯有……有所保留,旧军之中精锐一个不见,留下来的全是京城贵胄子弟和老弱之辈。”
“京城贵胄子弟!”楼望说罢,白子安便怒道:“都是些出了名的老兵油子,军中混混,领功在行,打仗逃跑,要他们何用!”
韦璧也骂道:“邢侯一个劲地称赞整编新军是好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呸!两面三刀!”
皇帝倒是不恼,只问楼望:“这两大难处,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楼望道:“这其一,新军除了从百姓青壮中选拔之外,还要向地方各营征兵,有实战经验者为佳。这其二嘛……”楼望一时沉默下来。
韦璧插嘴道:“贵胄子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会惹是生非还有何用?依我看,通通不要!”
“老弱之辈,不如裁撤,让他们回家守着几亩薄田,好好度日。”宏王也道。
皇帝则不动声色地沉默着。须臾,楼望沉声道:“行军打仗,士气最最要紧,这些人不病不残不宜裁撤,臣有办法,让老兵油子旧貌换新颜。不过恐怕……”楼望欲言又止,皇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楼将军定吧,这其中诸多讲究,朕也是不明白的。还有,请将军放心,在整编新军之时,无论任何人到朕面前告状、求情,朕一概不听、不理,你尽管放手去做。”
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楼望不由心中感动,哽咽道:“请皇上放心,臣许诺:半年后皇上再来离营,若不见一支军容整肃、军纪严明的新军,便以军法治臣!”楼望说罢,拔出腰间“流光”短剑,“哧”的一声大力插入长案,剑尾轻轻颤动。
“独木难支,一人难为,朕让宏远跟着将军,帐前就任离营副将,从此后专听将军号令。”皇帝言罢,楼望一喜,白子安一惊。
横戈立马,驰骋疆场一直以来是白子安的梦想,这件事尚隐事先并没有和他通过气,如此突然宣布,让他欢喜之余竟茫茫然地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皇帝看了他一眼,似玩笑又似认真地说:“朕记得这是你平生所愿。”
“是,臣领命!”白子安连连点头,喜不自胜。他先给皇帝行礼,再给楼望作揖,一番动作下来,看得宏王头晕:“得了得了,宏远得偿所愿,往后这白大人可要改口称白将军了。”
“等等。”韦璧向来多思,沉吟片刻,便提出疑问:“宏远入营为将,那光禄勋谁来当?”
韦璧此话一出,行帐里顿时鸦雀无声,只闻风吹帐帘“哗哗”作响。
众人看着皇帝,皇帝却看着前方,眸光沉静如海。
光禄勋司四门警卫,负责宫殿门户的宿卫之臣,实是非常重要之职,直接关系到皇帝、内廷和外朝的安危。白子安调任后,谁来任光禄勋一职,是摆在皇帝面前的一道难题。
“光禄勋一职由何人担任,朕已让尚书署去议。御史大人、大将军和邢侯自会从满朝英贤中推荐出个人来,你们不必担心。”皇帝说话间,双目微阖,竟有几分闲适之态。
宏王脸色红涨,连忙跳起来,急道:“这才让人担心呢!岂不是与虎谋皮?”
白子安毫不犹豫,也跟着道:“臣不做这副将了,臣仍袭原职!臣愿一辈子在皇上身边。”
韦璧却不说话,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帝。
“你们担心什么,朕都明白。”半晌,皇帝开口道:“新军要紧,光禄勋也要紧,宏远调任不必犹豫。至于光禄勋一事呢,怕要皇叔帮朕一个忙了。”
宏王一讶,见皇帝朝自己招招手,连忙走过去拍着胸脯道:“若有用得上老臣的地方,皇上尽管说话。”
皇帝微微一笑,起身在宏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说罢便问:“皇叔觉得可好?”
宏王双目一下发亮,捋着胡子大笑,可转瞬又皱起眉头,犹豫着说:“那小子蠢笨,能行吗?”
皇帝笑笑,缓缓道:“怎么不行?朕说他行他就行!”
雪越下越大,馆中虽有地炕,可乐歌一直畏寒。每到冬天,手脚关节都是冰凉的,于是未到亥时就睡下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有人从背后紧紧地抱着她,胸膛宽阔而厚实。因为冷,她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可那人又不屈不挠地贴了上来。
“是你?”乐歌翻过身,眯着眼借着黯淡的烛光看着他。半明半暗之间,他的脸庞轮廓清朗而柔和。
“我不吵,你睡你的。”皇帝话虽如此,却伸臂将她揽得更紧,另一只手轻轻解开了她的衣带。他的手很凉,在她腰间轻抚,这下,她完全清醒了。
她见他冠带未解,面上被冷风吹得红红的,便用双手去焐他的脸颊,柔声问:“冷吗?”皇帝的眼神一下子幽深了起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声说:“冷!不过抱着你就好了。”
“你骑马出去过,回来后又去广弘殿?”乐歌侧头问他。
皇帝垂下眼眸,目光一闪,笑问:“你怎知道?”
“你身上有味儿,还有……这白檀香只有广弘殿才燃。”见她明眸如水,笑意动人,皇帝情不自禁俯身去吻她的唇,交颈缠绵间,他叹道:“我在你这儿,岂不是一点秘密都藏不住?”
“原来你藏着许多秘密,瞒着我!”乐歌瞪他。
“没什么瞒着你,也瞒不过你。”皇帝将脸贴在她鬓边,说:“今日我去了离营。”
“自那日水牛泽一别,还未见过楼将军,不知他现下可好?”
“好!很好。对了,还有一事!宏远入军营为副将,往后可改口称他白将军了。”
“真的?”乐歌素来知道白子安心愿,很是为他高兴,目光倏然明亮起来。
皇帝双手撑起,专注地盯着她看,目光闪烁道:“只要是与宏远有关的事,你好像都特别关心?”
乐歌摇摇头,笑而不语。
“那我呢?”皇帝轻轻问:“在你心里……”
乐歌一怔,睫毛微微颤动。须臾,她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脖颈,将他拉近来:“这也要问吗?你难道不知?”她的声音渐低,几乎要听不清楚。皇帝刚想开口,她却吻了上来,温柔而缱绻。
“乐歌儿……”
“嗯!”
烛火燃尽,一下子熄灭了,黑暗中,两人相拥相抱,温暖如春。
次日午后,乐歌刚弹罢琴,清秋阁便有宫婢来请。吴初人一听就不乐意了:“白美人也真是的,下那么大雪,还要昭仪过去。”
乐歌薄施粉黛,穿上红裘,笑道:“雪景甚好,走走也无妨。再说白姐姐有孕了,总不见得要她走动吧。”
“说的也是。”吴初人点了点头,便随乐歌一同出馆。不多时,两人就来到清秋阁外。
吴初人候在配殿,乐歌一人入内。地坑正热,很是温暖,她亲自动手脱下红裘,挂在楠木架上。阁中陈设如旧,花架上白茶洁雅,红梅疏影,金砖明亮的可以照出影来,
“白姐姐!”她叫了半天,见无人应答,正想退出去。突然,花梨屏风后转出个人来,长身玉立,一身华裳,竟然是白子安。
“你?”乐歌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