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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2 / 2)

因楼望爱琴,非琴友不见,她才有机会从内廷走出来,亲眼见一见这闻名天下的“战神”。 向来揣度人心,必观其色,察其言,闻其声,视其行。楼望仪容风度虽与想象相差很远,可拙不掩奇,他虽年过花甲,却依然耳聪目明,身轻体健,周身一股刚毅之气,就如那盛水用的瓦罐陶瓮,外表黝黑难看,内里光洁如雪。

她深信,楼望就如同名器,十年铸剑,一朝出鞘,天下谁堪敌手?可到底该如何打动楼望出世,她却心中无底,相信尚隐也没把握。

先前一曲《流水》,喻知音难觅之意,终让楼望打开大门,以琴友之礼将他四人迎了进来,可韦璧稍一提起朝事,他就恼了。难道这一代战神真的放下凡尘俗务赫赫功业,一心一意寄情山水之中?

“这是什么?”乐歌见院中银杏树下,有一块与别处土壤不同的沙土,沙土上似插着一把铁刃,像是农夫松土灌溉时所用的工具。因在树下背阴之处,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因她这句疑问,皇帝、韦璧和白子安都看了过去。

白子安走过去蹲□,用力将铁刃拔出,日光之下,只见刃薄而锋利,寒光凛冽,让他不由惊道:“短剑‘流光’!正是楼将军随身兵器!”

韦璧也上前忿忿道:“沙盘、短剑,这老家伙还说他不是楼望?”

有了这个发现,白子安疑虑尽释,他激动地站起来,朝内室方向拱手为礼,大声道:“昭昭见客,诚心而至,楼将军为何拒人于千里?”

“得了……你喊破喉咙也没用,人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会搭理你的。”韦璧另辟蹊径,继续大声说道:“功业煌煌,力请隐退,两袖清风而去,将军何等洒脱啊!可忘大义而全自身,岂是大丈夫所为?”

白子安见韦璧越说越离谱,不禁瞪了他一眼。

韦璧无动于衷,继续添油加醋地说道:“怪不得老话说,名将无三世之功,‘战神’也不过尔尔!”

刻薄话说尽,还不见楼望出来,韦璧不禁沮丧:以礼诱之不行,以情动之也不行,如今连激将法都使出来了,看来没戏了。

他走到皇帝身边,低声说道:“是臣办事不力……这沙盘荒废,宝剑蒙尘,还有这雍州郊野,神仙之地,臣看,楼将军只想清风明月,了此残生了。”

皇帝斜睨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宝剑蒙尘,却不舍丢弃;沙盘荒废,却未有颓坏;将军避世,却不见远行,谁说楼将军只想清风明月,了此残生了?”

皇帝与乐歌对视一眼,问道:“你看,楼将军出山有几成把握?”

乐歌留心听他说话,侧头想一想道:“先前只有三成,现在有六成了。”

两人心领神会,相视而笑。

乐歌把琴抱过来,细细抚拭一遍后,置于石桌上,凝神专注,拨动琴弦。琴音铮铮,流动如注,然而琴声跳动不稳,竟似是有人在酒醉后步伐踉跄,狂态毕露。

韦璧本以为她会奏一曲慷慨激昂的《将军令》来激发楼望心中的英雄之气,却不料竟是这般散漫疏狂之音,心中大奇。

突然间,屋内传来一阵拨弦之音,竟与乐歌的琴声相和。琴音苍劲有力,似有满腔不平愤懑之气喷薄而出。

乐歌忽觉胸口一阵窒闷,她心中一凛,立即明白过来,楼望武功盖世,内力已臻化境,他是把自己一生的际遇、内心郁积的不平都融进了琴声之中,而自己并无内力在身,是无力与他抗衡的,当即便沉下心神,轻抚琴弦,与之相和。只听屋内的琴音跌宕起伏,忽而拔至高处,忽而一落千丈,似无限的惆怅与难言的愁苦在心间弥漫。而乐歌的琴音则回旋婉转,虽极低极细,但每个音节皆清晰可闻。

皇帝、韦璧、白子安三人只觉得一个桀骜疏狂,中心如沸,另一个则清丽婉约,温柔雅致,似乎是一只大鹰正奋力振翅,仰天长啸,而旁边一只小雨燕紧紧相随。又似是酒徒酩酊,醉态毕露狂放不羁,而旁边的小僮仆则双手扶持,极力安抚。渐渐琴音盘旋低回,似乎两人走入一片竹林,但闻竹叶萧萧,风声瑟瑟,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原来,真能有怫郁如斯,慷慨如许,仅凭一曲琴音直催肺腑,震撼人心。

琴声停顿良久,众人方才如梦初醒。韦璧、白子安虽不精于音律,却也不禁心驰神荡,白子安双目闪亮,一瞬不移地凝视着乐歌,皇帝更是微闭双目,沉浸在琴音之中,回味不已。

乐歌长舒一口气,衷心赞佩道:“形骸其外,激昂在心,好一曲《酒狂》,远琴先生好技艺啊!”屋内一片沉寂,无人应答。

乐歌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又道:“琴音本无意,听者寄托其间……可惜啊!阮步兵的《酒狂》能流传后世,而他的挚友嵇中散的《广陵散》却失传了。”见里面仍是没有反应,她又继续说道:“当年嵇中散临刑之前曾说:昔日袁孝尼想向我学广陵散,我没答应,我死之后,广陵散就失传了。难道老先生也欲效法嵇中散,不惜终老山中,让自己一身绝技失传于世?只能藉一曲《酒徒》,以他人杯酒来浇自己胸中块垒吗?”

《酒狂》乃阮籍所作,当时士大夫为免遭司马氏杀戮,便隐居山林,弹琴吟诗,借酒佯狂,以洁身自保,这首曲子便是通过醉酒佯狂之态,抒发内心的愤懑不安之情。乐歌会选择《酒狂》一曲,其实有自己的打算。她猜测:楼望之所以在功业煌煌之时隐居山林,其实不外乎两个原因,不是自保,就是厌仕。可不管他是自保还是厌仕,能与之心境相符之曲,惟有《酒狂》而已。

她说完这番话后,又留心听了一阵,屋内仍是一片寂静,毫无反应。乐歌不禁有点失望,抬起头望向院中的三人。

5//忽然,一把苍老的声音从屋中传来:“道之不行,与时不合。夫人勿要多言了,请回吧。”

1//白子安心中不服,便道:“老将军避世日久,又怎知如今仍是大道难行呢?须知天道轮回,否极泰来。当今或许正是将军一展壮志之时也未可知。”

7//那把苍老的声音轻笑一声道:“这里没什么将军。世道罹病日久,山野村夫回天乏力,只有明哲保身而已。公子无复多言。”

z//一直没有出声的皇帝忽扬声道:“既是世道罹病,更需良医相助。先生既知疾病所在,又岂能袖手旁观?此时正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来妙手回春。听说当今皇上欲重振功业,建立新军!可惜楼公踪迹难寻,无人可继其业。恰如嵇中散一死,《广陵散》失传,世事沧桑,清音难留,可叹,可悲啊!”

小//韦璧也在一旁摩拳擦掌道:“正是!即便未能力挽狂澜,总归尽力而为了,回首往事也可无愧于心,若是虚耗光阴,荒废了一身本事,那即便活得如千年乌龟那么长又有何趣味?”

说//屋内仍是一片沉默。

网//皇帝转头望了望乐歌,见她含笑点头看着自己,便继续说道:“其实楼公不肯现身,在下也可体谅一二,这天底下最难的就是选择,选择对了未必壮志能酬,可选择错了却很可能一败涂地。说白了选择就是冒险,冒险之事年少率性时可以为之,楼公世路已惯,当年冲锋陷阵的锐气还在否?”

良久之后,屋内传来一声叹息:“几位公子年轻心热,勇气可嘉。可惜老朽既非楼望,爱莫能助。再者已是风烛残年,无心更无力了。几位还是请回吧,恕不远送。”竟是下了逐客令。

韦璧见皇帝出马居然还是无功而返,不由怒从心上起,捋起袖子就想冲入屋中。白子安忙一把扯住他:“你想干嘛?也不掂量掂量你那几下三脚猫功夫!”

皇帝忙对他摇摇头,韦璧这才怏怏地甩开白子安,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

皇帝强压心中失望,道:“国失大才固然可惜,可大才失国,只怕终为朽木也……”

他见楼望似不为所动,知道多说无益,便起身告辞道:“今日能与远琴先生饮茶倾谈,实为平生幸事,天色不早,我等告辞,多谢先生款待。“他看了看乐歌,又道:“拙荆所携之琴,乃是古物,欲赠与知音,请老先生万勿推辞。”

乐歌听到拙荆二字,不禁微微一怔,见皇帝含笑看着自己,忙敛起心神,双手把自己带来的琴放在石桌之上。

屋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乐歌认出,正是自己刚来时弹奏的《流水》。一行人正欲转身离去,皇帝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向着屋中轻声道:“先生久居郊野,不知听说没有?昆仑、琅嬛、秦州等十六地已正式设郡,归齐国所有。”

琴声忽然停止。

四人刚刚步出院子,忽然那把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几位若是不嫌寒舍粗简,便请留下喝杯水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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