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越敲越急,海东青蓄势待发。古丽江边的天鹅似感应到了什么,在江上低低徘徊,齐声鸣叫。
勇士们驯养海东青自有一套,轻轻在它爪上一拍。三十六只海东青犹如离弦之箭,齐齐在天空中飞翔。
临到水面,海东青贴水而徐回,倏千云而上击,用它那铁钩利嘴去啄天鹅。天鹅们惨声一片,鹅毛飞舞,徐徐落下,像下了一场大雪。
有几只天鹅倒也敏捷,顿时展翅飞翔,想躲过海东青的追击。一来一回,竟然争斗在高台上空。场面失控,数鸟搏击,声嘶力竭,情形委实有点吓人。
皇后、贵妃、公主、命妇们均花容失色,慌不择路地跑下台去,连尊贵如燕王都跟着下了高台。只有我被困在高台上没下来。
我倒也不是勇敢。不知哪位贵妇下台太急,狠狠地推了我一下,我摔倒在高台上,一时有些起不来。
我悲壮地望着海东青和天鹅搏杀,越来越接近我的头顶。燕国号称神箭之国,可向来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在此时却没有任何反应,怕也是忌讳着我和猛禽实在离得太近了吧?
我想我没过多久,就将成为这场祭祀的牺牲品,会成为有史以来燕国祭天祭祖最尊贵的一道牺牲,和亲公主中下场最悲惨的一位。
正当我觉得命不久矣时,突然人群发出数道惊呼。有一人一马朝我飞驰而来。马上那位玄衣男子驭马同时,竟还能一边往高台方向套绳索。
绳索动若游龙,“嗖”的一声,套在我的腰上。男子臂力强健,一拉一扯之间,我竟然飘飘然从高台落下。我闭上双眼更加害怕,心想这次大概死得更为难看了吧。可这男子强行停马,身形拔起,脚点几步,勾臂将堪堪要落在尘土中的我抱在怀中。
我余悸未去,青丝委地,抬头看他。
丽日下,他含笑面对着我。双眉斜插入鬓,俊伟恍若天神。
他的臂膀强壮温暖。
他那双眼……欲望、不甘、隐忍、压抑!
竟然是他!
他也似乎认出我来,满面的惊讶过后,流露出一种颇含意味的揣测来。
他再一次用眼神问我,我是谁?
但是这次我绝不可能再说,我只是路过的!
高台之上,全是皇族。我的身份……
他抱着我良久。周遭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我面薄,扭了扭身子示意他,我要下来。
他却不理,仍将我紧紧抱着,抱到了他的马上。
我惊讶,从马上俯看他,仔细端详。他玄衣赤带,束发在侧,足蹬十寸鹿皮短靴,腰背宽阔,容颜俊美,神采飞扬。
我面上微红,有点不太自在。
高台上,群鸟厮杀,胜负已分。
天鹅落败,一只只掉在高台上。勇士们一拥而上,将死天鹅捧得高高的,口中大声呼喊。
喊些什么,我听不真切。
他并不和我说话,只牵马往高台下走去。我坐在马上,双足因未踏在马镫上而微微晃悠。没有了先前的惊惧和害怕,我倒觉得这样的气氛不坏。
辽阔大地,关山隐隐,我与他一同前行。
“啊!天神保佑!”人群中,贵妃德素儿第一个扑上前来看我,见我没有受任何伤,她忙将双手合在胸前,默默祷念。
燕王为了两国邦交,对我也很是关心。我看到他庞大的身躯慢慢地向我走来,对我说:“真是凶险,没事就好。”
“我儿乌铎,真乃燕国第一勇士也。”燕王对我说罢,望着救我的那个他,语出惊人。
我不禁回头,与他对视。
他是乌铎,晋王乌铎,我的小叔!
“还不来见过你嫂嫂?”皇后不喜欢乌铎,写在脸面上。
“齐国公主,久仰久仰。”乌铎走到我面前,拱手见礼,口中却并不称我为嫂嫂。
“晋王殿下,久仰。”我亦还礼。
“在下久慕齐国风物,日后,还请嫂嫂不吝赐教。”
“如晋王所愿,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瞧他们叔嫂,还真是客气周到。”多亏贵妃德素儿打破僵局,否则我和乌铎还将这么继续客套下去,不知要到几时。
“儿臣准备大宴,先行告退。”乌铎同燕王、皇后、贵妃告辞,淡淡瞥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发愣……新婚之夜,陌生男子、庆王书房、晋王乌铎,种种关联起来,这个乌铎他想做什么?
祭天仪式过后,迎来大宴。
天色渐渐转暗,沿着古丽江边燃起巨臂大小的火把。松木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围着燕王身处的大席,燕国贵族依礼而坐,极是热闹。
美貌的侍女穿梭其中,捧着牛羊肉食,烈酒奶茶,香气四溢。
勇士们摔跤、角斗。贵族们叫好声连连。
更有燕女的胡旋舞,回雪流风,飘摇似转蓬。
我喝得有些上头,双颊摸着滚烫。再也架不住贵妃、公主轮流来敬,只能推说去行辕更衣。
酒意翻涌,我沿着古丽江畔往南走……见山如墨,见水如烟,心中竟有几分欢喜。
这大宴景象,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故国。华夏之邦,重礼守节,不要说是内廷皇族,便是普通氏族,都遵循着一套严格的礼仪。我身为公主,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能在辽阔天地,星空之下,如此自由。
我的眼眶有些湿湿的,因是酒劲,因是此时的气氛,我说不清。
我突然想起临行前,乐歌那番话:未央你心性自由,或许只有广阔无垠的草原才最适合你。
果真是如此吗?
我坐在江畔,抱着双腿,将头靠在膝上。倾听夜风吹过,自然之音。偶尔也会破坏气氛,拿起地上的碎石,向平静地江面掷去。碎石击过水面,顿时水波乍起,敲碎明月,涟漪都染成银色。
这样真好!
什么都不想。没有身份,没有责任,没有牵挂,没有怀念。
山水与我,一片清静。
“你倒是快活。”身后传来的声音,我认得,是他——乌铎。
我回过头去,想着站起来同他见礼,又想着该谢谢他今日的救命之恩。可不知怎地,我只是微微一笑,什么话都不想说。
“庆王王妃,齐国公主,怎么逃席了?”他笑着在我身旁坐下,手中拿起乌黑的酒囊,仰头饮了一口。
“晋王殿下怎么也逃席了?”我侧头笑问。
“晋王又如何,我母妃安佳身份低微,不能同席。现在只怕是在灯下给我缝衣吧……”乌铎说罢,淡淡望着江面。此情此景,竟让我觉得他如斯寥落。
“我懂的。”深宵寂寞,女子间的哀怨,我在齐国内廷见得多了。
乌铎沉默。过了良久,他仰天躺倒在草地上,闭起双眼。
“那日,你去书房做什么?”这话我本不该问,可压在心头却是忍不住。
“你说呢?”他依旧闭着眼睛,将手垫在头下。
“偷东西……束河屯兵……军粮多少?军备如何?燕国收复西北,如何驻防?如何谋略?你有什么可趁之机?晋王殿下虽闲散在此,却所图事大。我说的可对?”
乌铎听我说罢,立时坐起,双目炯炯,几乎要将我看穿一个洞来。
我却笑了,折根牧草在手中晃悠……
“只可惜,什么也没看着,倒是看了一出好戏。”乌铎反唇相讥。
他这话本为气我,可我却一点都不恼。只是佩服他的沉着,不惊不怒,真不简单。
“达真是谁?”我的好奇心也不小。
“达真是西军主帅,庆王麾下。”乌铎唇角勾起,说道。
“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让西军上下人等全都知道,主帅夫人与庆王……达真忠心耿耿,在外为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