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上逐渐浮出五个清晰的指印,年轻将领的眼中依然不减倔强的光,他后退一步,蓦地将长剑横在车门前。“娘娘恕罪!”他的声音沉稳而不容置疑,“末将奉皇上的旨意保护娘娘,便不能看着娘娘玉体有任何闪失!娘娘若是震怒,末将事后任由娘娘处置,此时却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娘娘临危!”
“呵,倒挺有骨气么……”柳心一声冷笑,返身直入车中,周副将只当她放弃,不料不过瞬间,女子身影再次探出,手中多了把寒气刺骨的匕首。
“好,”柳心发髻已然散下,乌黑长发在风中翻飞肆舞,她眼眸宛如浮雪,五指微微用力在脖颈上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我心意已决,周副将若是不从,本宫宁愿自刎于此!到时便请周副将带着本宫的尸首回去面见皇上!”
“娘娘不要逼末将!”年轻将领惊得面色苍白。
复而冷冷一笑,柳心下手毫不留情,仿佛这个躯体根本不是她的。车连再次 被人掀起,司空晓颜亦手持一把小刀步出车外,“该如何,请周副将考虑清楚!”
这一招来得毫无预兆,周副将咬牙思索片刻,一声长叹将长剑回鞘。
“所有将士听令!即使竭尽性命也要保卫娘娘安全!”他亲自驾车,周遭护卫的士兵纷纷回应,一百人呈四面包围状将马车护住,尘土飞扬间已向着皇宫奔腾而去。
柳心蓦地跌回车中,紧紧抓住司空晓颜的手。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竭尽全力去争取!
皇宫俨然已是一片火海。
喊杀声阵阵舔着车窗,仿佛要将她强撑之下的勇气抽走,马车之中两女子双手紧握,惊恐而兴奋地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银色身影。
近一些,再近一些……
鲜血不断飞溅在车帘上,马车在疾驰,周围护卫的兵士亦在快速减少。战场的惨烈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只听得兵刃交接的脆响声,分不清是敌方还是我方的士兵沉闷倒下,涣散的眼神朝向天空,试图唤醒相隔遥远的沉眠。
周围的景致逐渐熟悉,人影憧憧的宫城中,她一眼便望见了烧得分不清原状的朝凤宫。烟尘焦土、断壁残垣,内苑大片的茂盛桃林尽数碾碎在奔腾的铁蹄之下,美景燃烧成了一首惨烈的歌。
忽然,不知哪里冲出的一队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娘娘,坐稳了!”车外只剩周副将的声音,柳心来不及回应,只觉身子猛然后仰,好不容易扶住靠椅才稳住身子。敌众我寡,实力悬殊,早已乱了方向,马车踏着尸首急速奔驰。
“柳、柳心……”司空晓颜紧攥着她的手,她抿唇一笑,抬眸坦然迎向司空晓颜的视线,眼神澄明如碧空,“看来,是追不到了呢……”
“后悔么?”
“不,永不。”
——世界忽然间变得喧嚣而宁静,生死一线间,再多思量也渺小如尘埃。
“这是……!”周副将的声音,依稀夹带一丝欣喜。
马车骤然停下,四周喊杀声继续,不知为何,柳心蓦地感到了安全,她掀开窗帘一角,原是另一队人马及时赶来救了他们。
“周副将,究竟是……”话说一半,蓦地阻回喉中。
柳心半身探出车门,衣衫迎风飒飒飘舞。
——这样的夜里,是不该有月光的。可是就在她抬眸的那一瞬,硬是有一抹柔和的月华蓦地由上空笼罩而下,映白了血红的战场,褪淡了苍凉与肃杀。
男子颀长身影静坐于战马之上,银甲玄氅,笑意安然。
只听“啪嗒”一声,银白色面具由他的脸庞坠下。
“……如果那个人回不来了呢?”、
“如果他回不来……我还是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第一百零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再一次,看见了他。
在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征战之后,男子眉目依然清晰,轮廓柔和而熟悉。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这一秒,女子怔怔地维持着掀车帘的动作,夜风在两人之间盘旋翻涌。他亦静静地望着她,眸中暖意渐浓,蓦地一个翻身由马背跃下朝她走来。
他的步伐并不快,落地有声。
“柳儿,我回来了。”
——如当初应允的那样,他终于回来。
柳心俯下身子看他,乌发如丝绸般覆满肩膀,他笑意渐浓,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支藕荷色锦囊,抖开,囊中静静躺着一缕乌黑柔亮的长发。
而她亦颤抖着伸手,从腰间取下那枚精致的锦囊,七八颗石子滚在手掌中,触感冰凉。
——她的发,他的石子。
这样的默契,这样的天衣无缝,即使经历了无数次的痛楚与别离,心中依然铭记这当初那份最美好的感动。
——为何可以面对别离?
——因为,他们从未分开过。
是狂喜,是感动,是失而复得的难以置信,是看尽沧桑后的平和坦然。如此多的情绪下,唯有泪水不自知地冲刷着她的脸庞。再不迟疑,她几乎是从马车上跃下,慕松寒张开双臂,用力将她揽在怀中。
“我以为……”柳心紧抓着他的银甲,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她在他怀中蹭了蹭,硬是将泪水尽数蹭在他的衣襟上。慕松寒哑然失笑,伸手刮着她细腻如玉的脸庞,“我说过,我会回来接你。”“嗯、嗯……”她淅沥哗啦地哭着,全然不顾身边兵刃交加打得激烈,更不顾好些兵士已经投来讶异的目光,什么千古风流,什么国恨家仇,全然比不上身边男子来得重要。
“你没有死,对不对……”法际传来的呼吸是温热的。
“是,我当然活着。”慕松寒捧着她的脸,笑意更为柔和。他从未看过这样的她——眼睛哭得发红,白皙面颊上泪水涟涟,完全是一副无助委屈的模样。俯身,轻轻吻上她馨软芳香的唇,柳心任由他吻着,一边止不住地哭,泪水的咸涩与吻得清甜悄然融合,在内心最隐秘的地方汇成了一条河。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柳心趴在慕松寒的怀里,余光可见周围兵刃寒芒,然而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在他身边,哪怕下一刻面对的就是灰飞烟灭的命运,她也愿意坦然接受。
“皇宫如此危险,你又是为何闯进来?”
“不知道。”她用力地摇摇头,或许是冥冥之中有只无形的手悄然牵引,“我只想早些祭拜你的棺木,进了皇宫之后又看见你的背影,登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傻瓜,我怎从来不知道,你竟是这样傻呢……”慕松寒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将泪水蹭得他满身。“谁说我傻了……”她倔强地咬唇,“若不是冒此风险,我还见不到你呢……对了,你戴那面具做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话音未落,一道寒光蓦地直刺而来,他急急揽着她退后数步,原是不远处的几队叛军。“广陵王驻守承天门的兵马已经所剩无几,”慕松寒蹙眉望着登时如潮水般涌来的兵马,“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唯一的可能便是……玄德门已经攻破。”
“玄德门?”她忽然想起那一处应该是由楚天青御驾亲征的,周围黑压压涌来上千人马,气势虽大,眼眸中却尽是惊慌的光,想必是从玄德门那边奔涌而来的。
“我们走!”他一揽她的腰便要往马上跃。
“等一下。”柳心蓦地想到什么,朝马车那边一指,慕松寒回身去看,只见车帘被人掀起,女子柔美秀丽的面容微微苍白。
——司空晓颜。
三个人,两人紧紧相拥,另一人维持着凝望的姿势。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什么都没开始的最初。
“晓颜……”慕松寒张了张口,对于她,他始终是感到歉疚的。
司空晓颜走出马车,望着面前紧紧相拥的两人,释然地笑了笑。“你回来了,真好。”她从目瞪口呆的周副将身边灵巧跃下,走到他们面前点了点头。
“此地不能停留,快走!”慕松寒急道,三人四下环顾,发现周遭已竟是数不尽的叛军。慕松寒为救柳心急急领一队人赶来,已和大军隔了一段距离,而周副将手下仍存的兵士不过二三十人。“上马!”慕松寒微一思考,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柳心的手,不想她向后一让,却将司空晓颜推在面前。
“松寒,先带晓颜走。”她急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