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强 > > 莫非日记 > 第5部分

第5部分(1 / 2)

>    我很困惑,怎么不见岁月的折痕呢?难道岁月仅仅是一场梦魇?我所经历的,我所刻骨铭心的,我所盼望的,我爱的……真的未曾发生过吗?那么,我的伤痛、我的哀愁、我恨的……都未曾存在过?

你伸给我一只手,一枝花,一滴水的湖泊,究竟想给我什么启示呢?

我终究不能忘记天空。我曾用血画出过一道彩虹,彩虹虽然不见了,但天空还在。

我不知从何思起,从何思落。衣袖之间,却挽了你的花香,很绵长。

第一部分:割裂的子宫割裂的子宫

1995年12月10日  晴  割裂的子宫

即使是用一种比喻的方法也完全不能说明白的东西,那就是生孩子。除非你自己生一回孩子,否则你永远也不可能明白。我从痛苦的经验中获得了这样一条最基本的知识,人所共知的知识。我们的老祖先就是靠着获取这么简单的知识延续至今的。人类最伟大的创造莫过于此。假设当初,我们的祖先没有向女娲索要这项能力,这世界也不会有男女之分。没有男女之分,人就不用那么辛苦地造小人儿了。女娲狡黠地推卸掉了本该她做的工作。这工作,对于她来说,是艺术,是手工艺术,而对于人来说,是残忍的形体艺术,而且是由女人单独来完成的。

在产房里,王昊攥着我的手,给我讲关公刮骨疗毒的事儿,而这时,我额头上的汗珠子都快流成河了。我想对他说,你别讲了,一点儿也不好笑,他疼他的,我疼我的,他是英雄,我是懦夫,他又没生过孩子,他怎么就知道生孩子会比刮骨疗毒更轻松呢?况且,这原本就是两不相干的事儿嘛,扯什么扯?但我实在没力气说。我紧抓着床帮的手很想伸出去捂住他的嘴,但,这是支撑我可以继续忍受疼痛的手,我腾不出来,我没有第三只手。我除了可以咧着嘴“啊啊”地呐喊,其他的,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不主动到我脚边去,我也根本踹不到他。唉!在这幅行为艺术作品中,男人是观赏者,女人是创造者,作品完成之后,男人是享用者,女人是保护者。总之,创造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时候是血的代价。创造者只享用创造的过程,鬼才知道是不是享用!结果却一定由别人享用。这就是我的想法。当然,如果我错了,我十分乐意纠正,但你最好先拿出论据来证明我是错的。

他一脸无辜的无奈,好像在向我辩白,这一切并不是他造成的。谢天谢地,这一切都是与他无关的!就像站在布达拉宫高大墙壁的阴影里,一个不信佛的人,内心受着强大振荡波的冲击,却反而更加不知所措。我发现他站在迷雾中,头顶飞过一只秃鹫,但他是看不到的了。我扭曲的身体以及绝望的眼神一定让他想到了什么,是淫荡?还是邪恶?反正,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震惊。他的眼中流露出恐惧,对死亡,也是对生命本身的恐惧让他抓紧了我的手,就像我的手抓着床帮期待救赎一样。

我看见浸透了血的纱布,或者是海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子宫被割裂了。叮叮当当的金属在我的身体里游刃自如,我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或者是实验室里的尸体,一群白衣天使正在做人体解剖,研究着我的骨架结构。无论哪里的背景都是一样的白色。天空,这时候是完全看不到的,那么,我就是在地狱里了,地狱某处的一个封闭的白色小盒子里。我再也意识不到时间,那曾经像河水一样流淌在我指尖的风一样动听的东西,这一刻和我一起被困在这块白色的沼泽地,想动也动不了了。我看见许多人正在尽情欢乐,就像皮影一样在屋顶上晃动着,每个人头上带着一顶金盏花的花冠,花粉不断地从花冠上掉落下来,以致迷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后来,我恍惚看见一座巨大的石冢,石冢上有一块用汉白玉雕琢的墓碑,白色的天空倾斜下来变成了灰色。于是,我又看见了那轮白色的月亮和月亮旁那颗白色的星星。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给我看那个孩子。满头的皱纹,不成比例的身子,我笑了。他长得真的很可笑。看见我笑,他居然也笑了,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就像根本没长眼睛似的。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要笑,然后我看见王昊也在笑,也没了眼睛似的,只有一排黝黑浓密的睫毛,像那种会眨眼睛的洋娃娃,让她一躺下来,她就会闭眼睛,就像沉浸在遐想之中的做爱的女人。而我,就像一只生病的蝴蝶,等待死亡之后重生。

或许就在同一张床上,多年以前,我也躺在这里,等待出生。我只是这么躺着,好像什么也没做,但什么事儿都发生了,全都发生了。自从我那可怜的母亲把我带到这张床上开始,一切都变得有可能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现在,我感觉自己就像太空中的飘浮物,或者,在别人眼里,还是某个星座。就这么,我在太空里飘浮着,无所谓形状,无所谓密度,无所谓轨道地飘浮着。好像我也没有可能不飘浮着。在宇宙的另一端,有一颗星陨落了。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人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却没有人发现。我了解这一切,因为这一切是我创造的。在二十五年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创造一颗新的星,取代该陨落的那一颗。我创造的星当然应该悬挂在我的天空,日日夜夜为我明亮着!当然只是当然,但,怎么可能呢?是星,就应该属于大家。

我讨厌医院,医院的每个角落都有清除不掉的刺鼻的苏打水味儿。彻夜不眠的灯光让我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奇奇怪怪的声音从地形不明的地方流窜出来,和那些奇怪的病菌一样,人们永远找不到真正破译它们、控制它们的密码。寂静幽深的长廊里飘过的身影,一律轻飘飘的,堵塞了拥挤的幽灵世界。白炽灯、白墙、白大褂,所见的一切都是白色的,以至于白色的人影看不见了,就像一张白纸上画着白色的花,一切都找不到痕迹了,就像是一片空白吧。事实上,这空白还是有破绽的,无形无色的苏打水的味道揭示了:这是个充满病菌的世界。

忽然间觉得给儿子起的那个名字“一天”太理智,太充满意义了,生命根本不是这样子的!必须改个名字!我知道这才是我要做的!马上要做的!也许我把生命太多地浪费在了异想天开上,也许我有着太多的疯狂的想法,我以为我终将会成为人类的一朵奇葩,而且我还会创造更多的奇葩。或许身体里早已渗透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我才苛求自己要与众不同——我是灵长目动物猿人,又是一位未加诸神名的神,惟独,不是人!而我却做着人的事!但严肃地做个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中国字很有内涵,往往笔画越简单呢,行起事情来就越难,比如说人,比如说一。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生万物,一生自然,一个精子和一个卵子碰到一起,就有了人。做事儿容易,做人则难。

没有洗澡的地方,他们也不让我洗澡,说是怕伤了风寒,连头发也不能洗,牙不能刷,床也不能下。当然,我也下不了。反正,就像掉到化粪池里的狗,即使不能遗臭万年,至少也得遗臭十天半月的,心情就跟掉进了粪坑差不多,大肠杆菌的比例远远大于其他的细菌,而大肠杆菌是最顽固的细菌之一。除非离开这个类似于疯人院一样的医院一切才有可能会得到改善。在医院里似乎根本没可能找到一个正常人。于是,我不停地说,“我要出院,我要出院”,别的话我一句也不说。我用这种方法刺激他们的善良,最后他们不得不赶紧把我弄出医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没想到的是,他们把我的家布置成了一个新的医院!除了银蓝色的窗帘、胡桃木色的家具、地板以及宽大的卫生间偶尔能跳跃一下我的视线,让我还能想起这是我的家以外,我根本没感觉自己已经离开了医院。连那苏打水的味道也一并带了回来。我追本求源了很久,也没找到那味道的来源。

小东西在拔干了我体内的血液之后,除了吃睡,就是拉屎撒尿,一点儿正经事儿都不干。没事儿了,还哇哇哭两嗓子,把一屋子人搞得鸡飞狗跳之后,才得意地笑一下,好像在惩戒我们对他漠不关心。这时节,怎一个乱字了得!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没睡过觉了,一闭上眼就天旋地转地昏死过去,再也不想睁开。小东西的咏叹调似乎要永远唱下去了,高亢、激昂,抑或婉转。我知道,再也没有清静日子了,没了!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大家搞得乱七八糟的了。就像核工厂,一旦建立起来,就预示着危险和灾难,哪怕它不运作,也一样代表着危险。

我不得不抗争,我要争取每一个洗澡、刷牙的权利!我做不到蓬头垢面,这是一件有关体面的事儿,虽然他们并不在意我是否还体面。王昊又去上班了,王昊的妈妈和姐姐们轮流在这里值班。在她们的监护下,我不可以看书,不可以看电视,只能听音乐。当然,我也没时间看。时间似乎成了一件太奢侈的东西,除了想把它们统统荒废在睡眠上,我不想用做他用。我的心智和我的精神,连同我的时间,都被那些尿布粘住了,扯都扯不开。但我不想说出来,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想一个人坐一会儿,但我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事情就是这么荒诞,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荒诞,就像一场闹哄哄的肥皂剧。

痛过之后,以为可以风平浪静了,结果,仍旧是惊涛拍岸,没完没了的惊涛拍岸。

第一部分:割裂的子宫今天我休息

1996年元月16日  阴雨  今天我休息

他们说我得了产后忧郁症,我想是的,可我只知道忧郁症是怎么一回事,却没听说过产后忧郁症是什么。

最新小说: 丁一蓝文集 独向一隅文集 邓岚心文集 弄哭那个小呆子 不能出卖小猫咪 竹马总想扑倒我 苏苏修炼法则 丹房主人文集 戴高山文集 冬日小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