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薇总是有太多意见,”她说,“麻烦的是,她还唯恐别人不知道。”
“但她说的确是事实,”洛斯本说,“我的教子不懂绘画,情况若继续下去,他的野心将无法实现。”
“野心?”蓓雪很惊讶,忘了心里的算盘,“他只需要呼吸和吃饭,野心自然就能实现,不是吗?”
她转向年轻的莱尔爵士,“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亚瑟顿侯爵,”她说,“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涂鸦、上色、雕刻,而不管你画的多烂,都不会有人胆敢说它不好。你的朋友会称赞你才华横溢,眼光独到,还会请你送他们一幅画,让他们挂在马房,或是数百年没有不速之客来住的客房。你有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上绘画课吗?”
“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成为亚瑟顿侯爵,”男孩说,“但我也打算成为冒险家,到埃及去探险,而探险家必须懂得绘画。”
“你可以雇佣其它人帮你画。”她说。
“你最好接受暗示,莱尔,”洛斯本说,“温女士不想收你当学生。”
“你误解了,”她说,“那不是我的意思。”
“我懂你的意思,”男孩说,“你认为我只是一时兴起。”
“你必须确定你的确真的想学,”她说,同时逼自己正视眼前的状况,想起人生某些残酷的现实,驱散脑中金光闪闪的钱景。“想必你的姑丈应该明白,我必须为你另作安排,在你确定之前,继续谈论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迎视洛斯本的目光,那双黑眸里的光芒是如释重负吗?
那光芒一闪而逝,但确实泄露了某些情绪,而除了如释重负外,还可能有什么?
她早该明白:只要洛斯本知道她的名字,自然也会知道其它的一切。英国社交圈可能没有人不知道温蓓雪是谁。
以此类推,他并不是真心想聘用她,他来到这里,只是应付那个男孩的要求……外加替他自己找些好玩的事。
或许他盘算的是另一种聘雇关系,男孩刚巧提供了方便的借口。
男人,即使是再完美的男人,都不可能过着禁欲的生活。就算他养了情妇,只要行事低调,这个世界依旧视他为贵族的典范。
“另作什么样的安排?”莱尔问。
“我们在耽误这位女士的时间,”洛斯本说,“这个问题改天再私下讨论,莱尔。”
“请自便,”她抬起下颌,“要是你打算进一步讨论,可以写信请印刷店的彭先生代转。日安。”她迅速的离开,脸颊火红,眼中盈满拒绝落下的愤怒的泪水。
3
一如蓓雪所料,莉薇的确有个好主意,而莱尔爵士的确是她的目标。
这项计划早在将近一年前,她们搬到伦敦时便逐渐成形。
伦敦不像都柏林那样有趣。搬到这里之后,母亲订了一大堆规矩,她还必须每天去学校里看那个无聊透顶的女教师脸色。
爸爸在世的时候,他们在都柏林的日子快活多了。妈妈不像现在这么严厉,也常常大笑,还会发明有趣的小游戏,告诉她动听的故事。爸爸死后,一切都变了。
尽管他要她们不要伤心,他说在她们母女进入他的生命之前,他的生活从未如此快乐,但不想念他真的好难。爸爸一定不喜欢莉薇为他哭这么多次,妈妈也常在哭。
然而,爸爸过世三年了,妈妈并未恢复以前的样子。
莉薇很清楚原因:她们太穷了,穷人通常不快乐。会挨饿、会生病,很多人住在最肮脏的房子或工厂里,或是欠了钱被关进牢里。有些穷人会骗人,甚至抢劫或杀人。结果坏穷人被丢进监牢、流放或吊死。至于好的穷人,下场也跟做了坏事差不多。
当穷人不但很麻烦,而且被人看不起。
贵族的生活截然不同,他们完全不需要烦恼这些,可以随心所欲,就算做坏事也不会逮捕,甚至不会有人骂他们。他们住在豪宅了,又上百个仆人服侍。贵族不必工作。如果他们画了一幅画,也不必卖掉换钱,更不需和妈妈一样,教那些罗嗦又任性的小鬼画画。
但妈妈也是个贵族。她的曾曾祖父是个伯爵,而他的曾孙住在布里斯托附近,一处名叫索莫顿庄园的大房子里,里面有上百个仆人。妈妈的母亲是某某爵士的女儿,而她的祖母又是某某爵爷的表妹,简单地说,妈妈所有的亲戚几乎都是贵族。
问题在于:陆家人有两种,好的陆家人和坏的陆家人,而妈妈很不幸地出生在坏的这边。
她属于所谓“可怕的陆家人”……被所有上流社会的人排挤,因为……好吧,他们真的很坏。
妈妈一点也不坏,但这却是她最大的悲剧,以及所有不幸和贫困的源头。
她正像一位落难的淑女,一如莱尔爵士宣称不存在的神话里面所描述的那种。
他懂个鬼。那才不是神话。要是那个大猪头知道妈妈的遭遇,就不会说那种蠢话了。
骑士是存在的,而且现代的骑士不必穿这闪亮的盔甲,更不一定非得是男生不可。莉薇便是那名拯救她母亲的骑士。这就是她的计划。
她还不确定该怎么进行,不过有一点很清楚:钱是关键。
这也是在埃及博物馆,等她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后,依然决定和莱尔爵士做朋友的原因。
自爸爸过世后,他是第一个她能够接近并交谈的贵族。想到下次可能要等上许久才有同样的机会,莉薇自然得好好把握。
可想而知,妈妈不会赞成。
星期三晚上,她怒气冲冲地回家。
“今天我在彭先生的店外愚见洛斯本爵爷和莱尔爵士。”她脱掉破旧的披风。告诉莉薇。
“洛斯本爵爷?”莉薇重复道,故作一头雾水状。
“你很清楚他是谁,”母亲说,“你先攻击他的外甥,后来又怂恿那个男孩来学画。”
“喔,他啊,”莉薇说,“我告诉过你,那个男孩很可怜,他显然迫切需要画画。”
“而我们显然迫切需要钱,”母亲说,“可惜你找错了对象。”
莉薇开始利落的摆设茶具,母亲带着严厉的表情旁观,气色非常不好,眼窝底下浮现黑眼圈,面无血色,可怜的妈妈!
“你说的对,妈妈,”她流畅地接下去说,“大家都知道贵族买东西从不付账,我早该知道他们也会对家庭教师如法炮制。”
“这不是重点,”母亲说,“你已经够大了,应该了解我们的身分,你知道那些大人物并不欢迎我们。”
“洛斯本爵爷和你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不欢迎。”莉薇说。他看妈妈的眼神就像爸爸以前一样,而且妈妈还脸红了!
“他只是基于礼貌,”母亲说,“他是完美的绅士,而完美的绅士总是彬彬有礼。他不可能同意我教他外甥画画,正如他不可能让你的好朋友、那位当铺的老板教他算数。”
啧,真是遗憾。 幸好莉薇从不轻言放弃。她已经想到了新的主意。 星期四,一封故弄玄虚的信透过男仆交道瑞麟手上。年轻的男仆低声说要是被爵爷知道,一定会要他的命,问题是他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拒绝那位年轻的小姐。
聪明过人的瑞麟听到男仆的描述,立刻猜出那位淑女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