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染银瞳里漾着傲慢,却悄悄儿垂眸细细打量着她的反应,缓缓说:“既然如此,本官驳也驳不得,这一回船上的事便索性都由得你。只叫兰公子你锦袍加身,本官只素衣相陪便罢。”
兰芽心下狠狠一暖,却不可言说,只妙目一转,灼灼而笑:“倒也没错。此番南下,皇上说得明白,本公子才是钦差正使。大人官阶纵远在本公子之上,然总高不过‘钦差’二字去。大人这样做,倒极剔透,本公子宾服。”
司夜染轻轻咬牙:“瞧,当了钦差,气度上便果然不同。从前在本官面前一直卑称‘小的’,眼下却已趾高气扬自称‘本公子’了。”
兰芽也不恼,更不反驳,只是一笑扬眉,向上挑了挑下巴。
本来就是这样,怎地,不服么?
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司夜染倒有些不自在,便硬生生错开目光去,不敢去接她的巧笑凝睇。摆了摆袖口道:“这一行,你倒带了些古怪的人。”
兰芽便慧黠接道:“可不,大人便是头一个呢!本公子想来,这天下定没几个人能猜着本公子这回是带了大人同来。”
司夜染说的那几个“古怪的人”,分别是菊池、秋芦馆美婢;隋卞;再加上刑部的“黑白双煞”:邢亮和叶黑。
在外人眼里,这些看似毫不搭界的人凑在一起,无疑是个古怪的组合。
这些人被她分别安置在后头的那两艘船上。菊池和秋芦馆美婢一艘,隋卞与黑白双煞一艘,彼此不叫任意照面。
兰芽回首也望向那两艘跟随而来的官船,悠然道:“实则我还想带着李梦龙同来呢。后来,倒也作罢了。”
司夜染也哑然失笑:“他正负责替皇上调理身子,你连他也敢要?”
兰芽却眯起眼来盯住司夜染,面上并无笑意:“他既然是配药的主角,倘若我想要他,我便自然有法子说服皇上。我最终没有这样办,倒不是要不来,只不过是因——我想,他留在京里,大人还有额外的用场。”
司夜染面上笑容便一僵,缓缓凋零下去:“兰公子,你又在说些什么?”
兰芽反倒自在一笑:“算了,大人既然不想承认,那本公子便不说了。拭目以待便是,将来早晚会有应验。”
司夜染便不说话了,面上骤寒,之前的气氛尽去。
“兰公子,你有话直说。”
兰芽却不急也不恼,依旧满面含笑:“怎么,大人这便恼了?从前本公子方到大人身边儿时,大人永远气定神闲的模样。此时大人怎么变了?”
司夜染轻声一哼:“你便得意了,是么?”
兰芽深吸口气:“大人气度如高天月华、雪岭清风,寻常人无敢直面相对的。小的能学得几分,如
何能不得意?”
司夜染眉心这才又缓缓解开,也不搭理兰芽,径自走回船舱。凭窗而立,望水天风光。
兰芽屏退左右,便跟了进来。
船舱虽不大,然则漆金描画,颇为豪奢,不啻水上宫殿。兰芽便袖手道:“……此番小的用计,强迫大人登船而来。大人——可会记恨小的?”
司夜染又是一声冷笑:“你还知道!”
兰芽抿住唇角:“小的再笨,却也明白大人此时正在京中部署一场大筹划。可是小的想,既然小的猜得到,这天下便也定然还有别人能猜得到。小的便想何不索性带大人远离是非中心,便也阻断了别人的猜度。”
司夜染转眸,幽幽凝视兰芽,极缓极缓道:“……你猜,我会不会恨你?”
兰芽便面上一红,指着他一身白衣道:“大人用这一身素衣给了小的答案。不过这答案却也同时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大人或者是以这一身素衣向小的表达恼恨之情,也可能是——一身素衣,心事无染之意。”
司夜染修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棂道:“本官正在京里好好地查着案呢,竟被你拖来说这些闲话。”
兰芽轻嗤:“大人要查什么?查来查去,难道当真将自己查出来不成?况且大人查案本就查得意兴阑珊,不甚用心,否则之前小的去南京,大人又怎会又拨冗跟了去?”
“大人又何苦这般口是心非,倒叫小的看不起!”
“嘁……”被她骂了一句,他没恼,反倒笑了:“钦差果然不同,都敢瞧不起本官了。只可惜钦差办完了差事,便得卸掉这个‘钦’字,到时候本官倒要看你还敢在本官面前傲气什么~”
兰芽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大人倒是提了个好醒儿!此时小的便该趁着还有这个‘钦’字,好好做些寻常不敢做的事,问些从前不敢问大人的话。想来大人也得顾忌着这个‘钦’字,不敢不答。”
钦命办差,如朕亲临。司夜染便哼了一声:“你纵挟皇命,我却也未必全然就范。大不了倾此一命。兰钦差,你或者便先斩后奏好了。”
兰芽悄然凝望他的眼睛。那眼中宛若水银潋滟,像极了紫金山庄那晚,他独钓寒江时,面对的那一面湖水。
兰芽便悄然叹了口气。他心中有想保护的人,她虽则心酸,却也明白。
兰芽便嗤然一笑:“本公子不过想问菊池的名字。怎地,就这竟然也值得大人要死要活么?”
兰芽说着故意鼓掌:“不过倒也相称:菊池想为大人而死,大人也该为她要死要活一回才是。”
司夜染微微挑眉:“你想问的,只是这个?”
兰芽傲然仰首:“不然大人以为我想问什么?是问菊池缘何要替大人而死,还是问李梦龙接下来要在宫里如何呼风唤雨;或者是问周灵安为何该死,还是问——大人你究竟姓甚名谁?”
司夜染眯眼望来。
兰芽却笑了,避开他的目光,轻轻摇头:“大人放心,我不会问。我想要知道的,自己自然会去追查。大人不说,自是为难,我不会强人所难。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都有自己固守的一方田园,大人有,我也有。”
司夜染便轻轻咬了咬牙:“你有什么瞒着我?”
兰芽做了鬼脸:“我答应不问大人,大人便也别问我。若大人想要问我,那便先用自己的秘密来交换。大人,换么?”
司夜染懊恼得转开头去,却又无计可施。
兰芽便轻轻一笑,伸手捅了捅司夜染的胳膊肘:“不如咱们先从交换一个无关轻重的小秘密开始?大人先告诉我,菊池叫什么。”
司夜染只能悄然长叹一声,抗拒不了这样软硬兼施的她。
回眸来,目光早已不自知地放柔:“你为何这么好奇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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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见】
☆、33、中你的毒
兰芽轻轻一笑:“风花雪月,我还在等着雪。”
司夜染微微眯眼:“你觉得,她是雪?”
兰芽点头一笑:“她定然与雪有关。”
“缘何?”
司夜染倒不急不忙,隐隐勾起唇角,望她那灵动神色:“你从前,不是将雪姬当做过雪么?”
兰芽面色赧然一红:“彼时只急着对号入座,见了相似的名字,便不分皂白直接对应了。可是现下,小的再不会那般鲁莽。花”
司夜染轻纾口气,抬眼望水天江阔:“为何这次认定了是菊池?”
兰芽轻轻摇了摇头:“息风,藏花,瞧大人取的名字都是隐匿、贬抑之意。轮到雪,若想贬抑之意,怕便是雪融的意象。而菊池此一番是想为大人而死,正合雪融之后,万物迎春之意。”
兰芽说着略作迟疑,偏了偏首:“或者是说雪融之事并非只有菊池一人承担,还有旁人;但是菊池既然担了‘妖女’的名,这一切便由她发轫而起,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