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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求阙阁。
楼外一城风雪,楼内灯火鎏金。
唐光德陪着双宝进来时,双宝的斗篷风帽上都压满了雪沫子。站在门口先都掸干净了,才褪下雪湿了的披风,整肃了衣冠,这才清清静静地走进来。
贾鲁坐在灯火里,眯眼望缓缓走近的双宝。
双宝他从前倒也见过,无论是在灵济宫里的擦身而过,还是当日冯谷之死一案中他跟在兰公子身畔的偶然一瞥,贾鲁也都对双宝多少有些印象。
可是此时看来,却又不同了。
兴许是被这窗外的雪色、窗内的灯光映得,越发显得眼前这少年粉雕玉琢。
或者也是因为那个更为灵动的兰公子不在身旁,于是终于让这个始终低眉顺眼的孩子,有机会抬起眼来,正眼相看。
贾鲁瞧着,不由得自己举杯先干了一盅,笑道:“你灵济宫果然钟灵毓秀。啧啧,个个都了不得。”
双宝一笑,走上前来执壶要替贾鲁斟酒。
贾鲁忙挥袖遮住,轻轻一推他:“你在灵济宫,在你兰公子身边是奴才,该干这些事儿。可是今晚上,你却是我贾鲁的贵客。你且坐下,不必做这些事儿。”
唐光德便含笑上前来:“卑职执壶。”
双宝岂敢叫兄长伺候?唐光德却笑着将兄弟按坐下来:“你今晚不是我兄弟,你今晚是灵济宫的宝公公。你是代表兰公子和灵济宫来与贾府尹说正事的,你便担得起这般。”
双宝这才坐了,面上平静下来。
别看年纪小,他已然通身的气度。隐约看上去已然颇有了几分兰公子的做派。贾鲁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双宝便举袖抱拳:“敢问贾府尹今晚缘何相邀?双宝本是灵济宫一个小小奴婢,如何敢当贾府尹这般款待?”
贾鲁便也一笑:“宝公公,要怪就怪本府从前小看了你。清芳、沁芳之
死,死于嗜血虫,本官想了几个人,却忘了还有一个人也知道嗜血虫的内情。”
贾鲁目光不远不近地盯在双宝面上:“……就是你啊,宝公公。”
“原本你家兰公子查案,你就曾跟在身边,当日在冯谷死亡现场,就是你陪着你家兰公子查勘的。你家兰公子在灵济宫里唯独不背着你,他有什么话都对你说了。所以知道嗜血虫内情的,除了本府、你家司大人、兰公子,以及我顺天府的捕头孙海等人之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就是宝公公你。”
双宝听了,面上却毫无所动,只是淡淡点头:“贾府尹说的不错,咱家是知青。不过贾府尹今晚相邀,难道就是来确定此事的么?仿佛,牛刀杀鸡了吧?”
贾鲁便笑:“看宝公公神色,本府心下便更是妥帖——看来宝公公已然知道本府今晚相邀所为何来,更已是做好了回答的准备吧?”
双宝红唇微挑:“还要看贾府尹究竟所问何事。”
贾鲁便也打开窗户说亮话:“本府曾给凉芳过堂,不过却被他噎回来。他说的不错,他生长在江南,来京师日子短,不可能知道嗜血虫的秘密。本官便想知道,究竟是谁将嗜血虫可以用作杀人工具的事情,告诉他的?本官想来想去——便是宝公公你吧?”
双宝明亮一笑:“贾府尹既已开诚布公,咱家自然也不该瞒着:贾府尹说的不错,正是咱家相告!”
贾鲁面上笑容陡然一僵,他猛地一拍桌子:“大胆双宝,你为何这样做?”
双宝依旧不慌不忙:“贾府尹当已见过凉芳公子手执的金牌了吧?那金牌便是我家公子转赠,贾府尹既然与我家公子义结金兰,又如何猜不到这本是我家公子临行前的吩咐?”
☆、164、丹青之下
“你家公子!”
贾鲁怒目却含笑,狠狠捏着手里的酒盅。捏来捏去,仿佛随时可能给捏碎了。不过贾鲁却忍住了,将酒盅又安安稳稳地搁回了桌面。
“那本府倒想知道,你家公子缘何吩咐你这样做?又是如何吩咐你的?”
话已然说到这个份儿上,双宝便抿唇一笑,约略抬眼,望了他兄长一眼。
唐光德便会意,搁下酒壶,朝二人举了举袖,转身无声走出了门外,将雅间的门关严芴。
贾鲁见状就乐:“你兄长虽说也是个谨慎的人,不过他擅长也只是图影。你叫他到门外去守着,他怕也守不住什么。既然如此,你却还叫他出去,本府不由得猜想——难不成接下来的话,你连自家兄长都要瞒过吧?”
双宝泠泠一笑:“大人说的对,接下来的话便是自家兄长,也不可知晓。铗”
贾鲁叹了口气:“你对你家公子倒是忠心。”
双宝认真点头:“公子那般信任奴婢,将这样重要的事体托付给奴婢;奴婢又岂敢不以忠心回报?”
贾鲁顿觉牙根儿凉了凉,便咬着牙问:“如此说来,你家公子虽然本人南下去了,却是将整个灵济宫都留给了你!该不是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是由你来掌控吧?”
双宝清清静静地笑:“咱家不才,自然不敢忝居,还要感谢我家公子思虑周全,倒不用奴婢部署什么,只需按着公子的规划,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就够了。”
贾鲁卷了卷袍袖,看似悠闲地问:“你家公子嘱咐你何时将嗜血虫的事告诉凉芳?”
双宝盯着贾鲁,不紧不慢地答:“公子嘱咐,若然发觉另外三芳有所异动,便将嗜血虫之秘告知凉芳公子。”
贾鲁一眯眼:“你又能如何得知那三芳会有异动?”
双宝摇头一笑:“那有何难?清芳身边儿有王良栋,沁芳身边则是顾念离伺候……他们原本都是跟公子一同从牙行里进了灵济宫的。”
“哦?”贾鲁倒是一怔:“这两个,本府倒未留意过!原来除了虎子和秦直碧、慕容之外,还有其他人!”
“可不,”双宝淡淡耸了耸肩:“不过资质总有不同。虎爷、秦公子等自然是人中龙凤,可是那一班人里却也有方静言那般的人渣。王良栋和顾念离算是这两者中间儿的,虽然开始对公子也不归心,不过公子借着一场群殴方静言的戏码,便也将这两个给暗中收服了。”
双宝想到这里,也轻轻叹了口气。王良栋和顾念离,原本是跟方静言一帮的,一同住在水镜台。也一同被净了身,难免受方静言蛊惑,心内对兰公子不无怨怼。上回兰公子连诱带迫,让那一群少年将方静言群殴了,便是将他们跟方静言剥离开。以方静言的性子,必定对他们都记恨,这样一来,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便都渐渐只好朝兰公子归心了。
这就是宫里的现实,净了身之后便注定已然离不开,便总得寻个倚仗,才能确保自己来日无虞。他们再依赖不了方静言,便只能选择依赖兰公子。于是他们各自在清芳和沁芳身边伺候,但凡有半点事,如何能不来报?
贾鲁不动声色问:“清芳和沁芳,他们两个究竟有何异动,才让你动了杀意?”
双宝一笑:“他们二人借着管理皇店与神殿的机会,多方刺探大人的纰漏,收集证据;甚至,他们还曾在宫外私见过仇夜雨的手下……贾府尹您说,这样的两个人还能留么?”
贾鲁一眯眼:“你们花二爷回来后,早在邹凯府外头埋伏了人,眼见想要对邹凯动手,后来却不成行……那消息怕也是被他二人走漏出去的吧?”
双宝咯咯一笑:“可不!否则依花二爷的性子,邹凯那老匹夫何至于活到今日?”
贾鲁伸手,下意识在桌面上画了画。
邹凯、四芳,紫府,灵济宫,各自为一点。每两点之间都能伸出一根线来。多根线彼此交叉、叠加,渐渐竟罗织成一张网来。
画到此处,贾鲁抬眼瞟了一眼双宝,见双宝只是悠闲喝茶,便摊开手将那些线条擦了。再抬头道:
“如此说来,难道说你家公子是当真与凉芳联手?她真的能忍下从前的气,真的就将灵济宫交给凉芳?”
“不然还能如何?”双宝也叹了口气:“大人出事,风将军、花二爷哪个不也都在风口浪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大人的心腹,多少人想借机剪除了大人的这左膀右臂去!所以公子临走前说得明白,灵济宫决不能交给风将军和花二爷。灵济宫重要,要保全;实则他们二人比灵济宫还重要,更要保全。”
“况且,风将军还要兼顾西苑的腾骧四营,那边还有女真人随时可能闹事,分不得心。公子说,西苑的兵权乃是大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