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如翡翠,澄澈有波。
再看清他身上粗布麻衣,仿佛犯服,又仿佛重孝……明明是略带苦涩的衣着,却生生被眼前人穿出了别样的倜傥。
神智渐回,兰芽蹙眉,连忙坐起。见是生人膝头,便想挣扎着下来。
只问:“是你救了我?”
旁人都为兰芽的醒转而欢呼,偏就是救人者面上并无额外喜色,只是盯着她,看她自行起身,也不多扶。
听兰芽问,也只挑了挑长眉,算作回应。
兰芽颇觉窒闷,便按着喉咙,说一声:“多谢。来日,必定报答。”
他这才面上动了动,却依旧不客气:“不用谢我,我不过是为了气他。”
说罢他朝虎子的方向淡然看过去。
兰芽便也随着看过去,却见虎子立在眼前,已是呆若木鸡。
兰芽蹙眉,轻声唤:“虎子?你怎么了?”
心想他怕是被她吓着了,于是便轻叹口气:“我没事,你别担心。不过喝了两口水。”
却见虎子还是呆呆傻傻着。
兰芽只得从碧眼少年的膝上挪下来。还是有些虚弱,站立不稳,身子朝虎子歪了过去。
虎子这才回神,伸手一把扶住兰芽。
却离奇地,手碰到兰芽手臂的时候,他一张脸竟然红透了。
兰芽蹙眉望他,轻声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树影花下,碧眼的少年已然起身,背转身去,缓缓走回小楼。听兰芽问起,仿佛放慢了脚步,却没回头,只是略微偏了偏下颌,微微送过一缕目光来。
天光微漾,映着那浑身湿透的人儿小小的面庞。
她自己尚且不知,这一撞上水缸,面上的黑灰已然被水冲开。那一张容颜,宛如宝匣初开、玉光乍现;又像是长久守候着的幽幽兰草,终于在某个不期而至的清晨,绽放出第一朵娇羞而妍丽的兰花……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虎子依旧呆着,兰芽方意识到不对劲。目光再拂过人牙子夫妇,果然见他们面上更露出贪婪喜色。
兰芽便抬手按住面颊。触手唯有水痕细滑,已是不见了煤灰……兰芽便惊慌难已,慌忙抬眼望向虎子。
慌乱加上羞惭,她便连忙将衣袖都扯过来遮住面容。
倒是虎子终于回神,捉着她的小手,笑容满溢:“兰伢子,我从前只知道你的手生得好看,却没想到你的脸原来生得更好看!你既生得这样好看,何苦从前不让我看!”
碧眼少年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走回小楼。
走进他独住的房间,将房门关严,再没有半息声响。
☆、24、誓言不悔
兰芽盯着碧眼少年的背影良久,只觉仿有一口气梗在喉中。
他既救了她,又为何对她这般冷漠?仿佛,避之唯恐不及。
她望着碧眼少年,虎子则立在她身后,只盯着她。
原来果然不是他多心,她对那人,果然太过用心。
从当日市集偶遇,他便觉得不对,当时却也只以为自己过敏,此时方都落到实处。
感知背上如芒目光,兰芽警觉回眸,迎向虎子铁青面色,蹙了蹙眉。
“虎子,我自己的路已是这样定了,别再拦我。你回去吧,来日若有缘,兴许还能相见。”
虎子踉跄一笑:“你还是要撵我。”
他展眉,仰头望过四角天井圈起的那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就这么不愿意让我陪着你?”
心湖,仿佛有小石投落,苦涩化作涟漪,澹澹漾开。
兰芽悄然拧紧衣角,只说:“我这条路满是荆棘,与人为奴,宁为鸡犬。可是这条路却是我别无选择。这样的路,我如何能邀你同行?”
虎子垂眸,目光细细逡巡过她静如幽兰的面颊,他的怒气便袅袅地散了。到后来,只化作释然一笑。
“兰伢子,你傻。这条路,不是你邀我同行;归根结底,是我自己愿意走!”
兰芽闻言便是一惊,扬声已是颤了:“虎子,你要做什么!”
虎子却慨然一笑,扭头望那人牙子:“烦请再为我也准备一份卖身契。今儿小爷我也自卖自身了!”
人牙子夫妇已是傻了,心说今儿的太阳打哪边儿出来的?怎地刚得了个比女娃子还妍丽的伢子,回头却又来了虎子这样一个身强体健的好小子!
兰芽便急了,扑过来一把攥住虎子的手臂,嗓音里已是带了哭腔:“虎子,你傻了吗?我不要你为我这般!”
虎子垂眸望她,目光轻灵滑过她手攥住他手臂的位置。她的手掐得登紧,力道透露出她的心意——若此,他便已心满意足。
他便柔软一笑:“我哪里是傻,我做的这是对我自己个儿最好的决定——兰伢子,我不是为了你,你别为此自苦,我为的可是我自个儿。”
虎子微微仰头:“如果不做这个决定,你想我还能如何?或者是继续做背私酒的小贼,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守城官兵的箭下。”
他眸光一转,浓黑里燃烧满炽热:“或者如你信中所劝,要我从此罢手,安心去做个佃农……可是兰伢子,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巴掌大的天地,断不是我虎子所能甘心蛰伏!我想要的天地,或者风云四起,或者惊涛骇浪,方不枉生为男儿身,来这人世一遭!”
虎子藏在骨子里的豪气潋滟而出,仿佛晨风,纵然气势还不到火候,却也冲啸而起,拂动花叶,飒飒有声。
兰芽静静望着她,自知心中一点疑问,又已是得到了答案。
虎子定不是普通流民,他的家世定然不似他所说那般只是平民。
虎子凝望兰芽的眼睛:“陪着你,就算自卖自身,为奴为仆,可是却有机会得遇明主。到时,少不了一番惊天动地,总好过颟顸一世!”
“所以兰伢子,你允了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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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
☆、25、隐起隔阂
人牙子忙不迭准备好了卖身契。
兰芽眼眶滚烫,忍不住趋上前,死死攥住了虎子的手臂。
虎子反腕,一把回握住兰芽小手。兰芽一惊,想要挣开,虎子却用实了力,兰芽根本就挣不开。
又怕挣扎痕迹过重,反遭人怀疑,兰芽只能忍住。
二楼的几个半大孩子都凭栏遥望,各自低声议论。
碧眼少年的房门,若有似无,也开启了细细的门缝。仿佛有一道碧色的目光,幽幽地飘下,落在两人相握的手臂上。
虎子一直实实攥着兰芽柔荑,拉着她一同来到桌边,黑瞳染热,柔声嘱托:“我不会写字,你帮我签了这契书吧。”
兰芽面颊倏然涌起潮红:“这是你的终身,我如何敢!”
虎子展眉,豪迈而笑:“我说你敢,你还有何不敢?”
人牙子夫妇便忙跟着说合:“是是是,兰伢子帮他写了名字,他自己终究还要按下指印。时辰已不早了,咱们签妥了这契书,我们也好早早开饭。从此,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了!”
虎子指腹轻轻从兰芽指缝滑过,眨眼鼓励地一笑:“写吧。”
兰芽赧色点头,忙抽回了手,走到案边,执笔在手。
这一回,不再是对她自己的契书的态度,转而细细读过,字里行间谨慎逡巡。落笔之前,又回头望他:“你自己,可还有什么条件?”
她的举动,全都落进虎子眼底。他便满足微笑,目光滑过她眼瞳,落在人牙子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