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已有冷冷如丝的嗓音缠绕来,“佛门境地,放下屠刀。嗯,那我们就放下刀。也用佛门的规矩,送高僧涅槃皆用香木之火。来人啊,放火!”
娘狠狠回眸,却坚定望向兰芽,“你先走,为娘要等你爹来!”
血从娘背后的刀伤涔涔流出。兰芽疯了样去看,只见一痕刀伤竖贯娘亲脊背!血肉翻开,深可见骨!
“娘!”兰芽心痛得无法呼吸。她明白娘为何不与她一同走了,是因为娘怕自己伤重,拖累了她!
“兰芽,我的好孩子,你一定要,要,活下来。”娘已是虚弱倒地,一张脸金纸般的惨白,“为娘无法继续陪你……兰芽,你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着……”
窗外噼啪,已有柴火点燃。火舌舔上窗纸,转眼佛堂便被红火包围!
“孩子,快走!”迟了,浓烟便会将地道封死,兰芽便再逃不出去!
兰芽狠狠回眸,目光穿过已经被烧毁的窗棂去望那夜色中的魔鬼。夜空彤红,天地之间金黄色的锦衣纷飞。一片片寒泉刀光里,那火光与血色映亮了那人妖冶双瞳!
她会记住这双眸子,她一定会记住!
“娘,我们一起走!”兰芽用尽全身力气托着娘,“兰芽一定要救您,一定要!”
她救不得全家,她眼睁睁看着奶娘为护她而死,她如何能再扔下娘亲,让娘去遭受那火焚之残酷!
血一直从脊背伤口汩汩流淌,娘伏在地上,轻轻推开兰芽的手,“记住娘的话,去找,去找,找皇孙,慕、容……”
火声噼啪袭来,兰芽用尽力气去听,却无法听清娘最后在说什么,更不懂娘说的是什么!
“娘,什么皇孙,什么慕容?是谁?他叫慕容什么?”兰芽惊慌地问。浓烟已经滚滚袭来,她屏着呼吸却也被呛得大声咳嗽。
“慕容、慕……”娘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推入地道。然后,娘亲自关合了地道门,用她的身子覆盖住了那入口!
“娘!”兰芽在地道里痛喊!
娘盖住了地道口,就是为了不让她再回去,娘让她一定要逃离……
她转身,哭着跑向前方。
她一定要活下去,她发誓!她一定会记住那双眼瞳,她一定会回来报仇!
☆、4、白月黑天
身后的声息渐渐悄然,追来的只有滚滚浓烟。
兰芽捂住口鼻,忍住想要回身去探看的渴望,拼了命一直向前。
不知奔行多久,终于推开密道尽头的一处遮蔽。
爬出来见已是出了城外,触目所及是一片农田。原来密道便掩藏在农田之下,以瓜秧菜蔓覆盖,怪不得如此隐蔽。
兰芽爬出洞口,只见天地黑夜如墨,白月钩残。
她立在这偌大而空寂的黑白天地之间,感觉到性命仍在的侥幸,却也更有行尸走肉的痛楚。
她想哭,她想爹娘,她想哥哥嫂嫂,她想那刚刚出世的小侄儿……
她将手指塞进口中,紧紧咬着。她知道在大仇得报之前,她都不能哭!
天空中有夜枭飞过,叫声恻恻。
她深吸口气,举目四望,终于发现在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窝棚。看情形,仿佛为守田农人所设。
她四下观望,确定并无人发现她,这才缩紧身子,快步奔向那窝棚。
此时更觉感激爹娘的慈爱,小时裹脚,她总嫌疼,更不喜欢如姨娘嫂嫂们的不。良于行,于是总是白天娘亲帮她裹上,熬不到夜晚她自己就偷偷将裹脚布给拆了。爹娘纵然知道也只是呵斥她两句,并不十分严格要求,才使得她到了十三岁依旧能留着这样一双天足。
便是娘亲逗趣两句,说将来这样天足的女儿可如何出嫁?她便逞强地说,大不了女儿将来嫁到外番去!草原骑马,也好过三寸金莲!
娘亲无奈,爹爹便也只笑说能有这样的心,也不枉生为他岳如期的女儿。
往事如烟,徒余怆凉。
兰芽抹一把脸,将爹娘音容生生驱开,推开窝棚的门。
里面黑洞洞的,兰芽不及适应,便猛地被人捂住了嘴!
幸亏兰芽进窝棚前早有防备,将头上发钗攥在掌心,抬手便向那人刺去!那人一声闷哼,闷声低问:“可是岳家人?”
兰芽停住,小心问:“你是谁?”
月色迷离,筛入窝棚,隐约看见一个农人模样的汉子。那汉子也看清了兰芽,便扑通一声跪倒:“岳小姐……”
农人说着已是哭了:“小的受过岳大人救命之恩,多年前被岳大人安排在此处守着密道,只为不时之需。这么多年过来,小的一心祈祷这密道永远派不上用场,不想今晚……”
兰芽含泪而笑。原来爹爹早做了准备,是早就想到会有被紫府屠戮的一日。
农人急忙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里头衣物、银两、关牒俱有。
农人说:“小姐趁夜速速远去!一路向西北,到了草原,紫府便鞭长莫及!”
兰芽将包袱中的银两略作计算,便将大半都放入农人怀中:“听我说,你带着你全家,拿着这些银子走吧!紫府必定会循着密道追来,便会发现你与我家的关联,到时候你们都将难逃一死!”
农人一怔:“那小姐,你呢?”
兰芽目光一寒:“我要留下来,报仇!”
☆、5、非死即生
顺天府北门外的路上,骡蹄嘚嘚,农人听从兰芽之意,顾不得所有家当,只带上一家老小,套上骡车朝西北去了。
从京城一路向西北去,只要到了草原,便能逃出紫府魔爪。只是中间尚要通过数座州县,她便将自己的关牒与盘缠尽数都交给农人。惟愿他们一路顺遂,不要受到她岳家牵连。
而没有了关牒和盘缠的她,也等于亲手斩断了自己所有逃生的退路。
立在路中,迢迢目送。直到他们一家的骡车走远了,兰芽方叹了口气,独自转身。
天地偌大,终于还是只剩下她茕茕一人。
她自己也不敢耽搁,在农人家里留下的家什里,拣了一套男衣穿上。发也解开,梳成总角。
身上褪下来的衣裙,是家留给她最后的遗物。她百般不舍,却还是含泪全都投入灶膛,一把火烧了。
既然岳家已毁,她连一把纸钱都无缘祭奠,便将这些衣裙当做冥资,代替她,送爹娘兄嫂,以及全家老小——上路。
火光明灭,她将嘴唇几乎咬穿。血腥一滴一滴淌进牙关,她却死死忍住,不准自己哭出来。
她发誓,定然有这样一日:她亲手点火将灭门仇人活活烧死,她到那时再伏地大哭不迟!
衣服焚化尽,兰芽伸手进炭灰,抓了一把抹在面上。
最后留恋地望一眼密道所在,以及农人的窝棚。最后将手中火把扔向墙外柴草……大火呼啦啦迎风而起,所有痕迹全被付之一炬。她毅然转身,朝着南向奔去。
。
晨光初起,京城顺天府南门崇文门外。
一身男装、面上抹着炭灰的兰芽坚定走到门外。她步不敢停,一路从城北的安定门转到城南来。
若是紫府循着密道追踪到了北门城外,定会以为她向北逃去,于是应当向北追踪;而她反其道到了南门,想来应能避过一劫。
距离开城还有一个时辰,城上守兵也都困倦得歪歪斜斜,只等天亮换班,好能回去好好睡一大觉。
这一刻兰芽的心跳得激狂。
只等城开,她的生死也许便能就此定了!
若能侥幸逃过城门盘查,而顺利回到京城,那她便定要寻机会混入宫闱,直到亲手报了满门大仇;
反之,若在城门口便被守兵看破她的真实身份……那么她便只能与全家老小,一同赴死。
兰芽在心底默念:爹,娘,若你们泉下有知,或者等女儿一等;要么,就保佑女儿闯过这一关!待得女儿报了血海深仇,三十年后便来陪伴你们……
就在此时,城墙之上忽地有人影一闪!
灵黠如猴,飘逸而上。
竟然有人胆敢在守城官兵的眼皮底下,攀墙而上!兰芽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清晨的城外天地空寂,兰芽的抽气声惊动了墙上的人。那人停下攀援,朝她藏身的地方凌厉瞥来……
☆、6、海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