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胡思乱想间,树下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一个脚步声停在了树下。
云出哂然:南司月处心积虑地想护她周全,没想到,她现在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她等着树下那个发现自己的士兵叫喊出声,可是,等了很久,那人只是站在那里,不走,也不说话。
云出诧异地将目光移下去,却见到君澄舞,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君姑娘,到处都没有找到叛贼的踪影。”旁边有士兵跑来禀报。
君澄舞“哦”了一声,旋即将目光移开,“我这里也没有,去那里找一找吧。”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东西掉在了这里,你们留一个火把给我。”
那些人喏了一声,将手中的一根火把交到君澄舞手中,人则朝另外一边搜去。
君澄舞磨蹭了一会,等他们都走了,她才将火把插在云出旁边,也不说话,将身上的食物和水全部取出,挂在树枝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便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云出似的。
云出也出不了声,只能默默地看着君澄舞渐渐走远,心中悲喜难辨,终究无言。
火光中,南司月与夜泉默默对视,夜泉的眼里笑中,全是冰寒的冷意,如一块封存千年的冰山。相反,南司月却似一团雾气,无形无态,在场的人,都似乎能觉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风,衣袂翩跹,无风自扬。
南司月看着面前这位黑衣少年,渐渐地,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在遇到云出之前,他自己的影子。
“这次既没有援军,也没有夜之航,南司月,你始终逃不出我的手心。”夜泉冷笑地看着他,高声道,“只要你一死,南王府还不给乱成一团?你处心积虑地让夜之航信任你,可惜啊,你的命却没了。”
“你留住我又如何?夜泉,南王府并不是因为一个南司月而存在,它矗立百年,是几代人的心血与积累,只要它下定决心坚守,即便你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懂它分毫。”南司月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他的身姿依旧挺直,方才的虚弱一扫而空,举手投足间,从容而雅致。
夜泉敛眸,“你不需要花言巧语,到底有没有用,你就去阴曹地府等结果吧!”说完,他断然地将手劈下,“要尸,不要人!”
唐三闻言一惊,正要跃身扑过来,南司月眉心一挑,一枚莹亮的暗器从宽袖中射出,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暗算夜泉,全部拢到了夜泉身前,却不知道,在他们后面看不见的地方,唐三被暗器撞得摔到了泥土里,跌了一个狗啃泥,握剑的手臂顿时酥麻了一般。
“南司月,你这个混蛋!”他吐掉口中的草屑,愤愤地骂了一句。
也在那一刻,暗器如暴起的梨花,刹那映亮了这黑沉的天际,一阵倏倏地响动后,所有的火把陡然熄灭,丛林里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唐三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是黑暗,粘稠的、位置的,看不清前路的黑暗。
夜泉那边也是一阵混乱,然后,混乱渐渐远去。
那是圣山的方向。
另一边的丛林,因为火把的关系,被匆匆赶至的阿堵他们找到的云出,心跳突然停了一会。她猝然回头,朝圣山那边遥遥地望去。
胸口气血莫名翻涌,有什么冲到喉间,终于扶着树干,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几乎要将自己体内的一切全都吐空。
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出事了。”云出静静地,轻轻地,如梦呓般,吐出四个字来。
阿堵面色一变,正要率众追过去,却见唐三从黑暗里慢慢地走了回来,一袭白衣,全部沾上了泥土与血迹,变得灰扑扑的,看不出颜色。
秀美的容色惨白而凄楚,他缓缓地走到云出面前,手掌慢慢地摊开,露出南司月赠与他的玉佩,低着头,并不敢看云出,只讷讷地说道,“对不起……”
话音未落,云出已经晕倒在他及时伸出的臂弯里。
阿堵则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唐三,神色一凛,咬着牙,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动作却坚定利落,他单膝朝唐三跪了下去。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一)三年一梦(2)
夜泉与夜之航反目的消息,很快传得天下皆知,夜之航的旧部纷纷叛逃至南王府,当然,也有一些年轻的、富有投机精神或者冒险意识的年轻一代,选择了留在夜泉身边,继续淘金。
而之前如火如荼的战局,因为大规模的立场转移,重新归于平静。夜泉果断地放弃江南,江北,甚至于阳朔那一块,直接将所有的兵力控制在夜都附近,以巩固现在动乱的人心。
夜之航亦被他软禁。
南王府那边也没有趁机赶尽杀绝,亦是严密布防,小心扩张。一时间,夜氏王朝迎来了两年来第一次大和平时期。
这个时期,维持了足足三年。
南王府。
夜嘉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了一个架空的富贵闲人,他还觉得蛮自在的,每天溜溜狗啊,调戏调戏良家妇女啊,这日子,可比当初殚精竭虑的皇帝生涯畅快许多。
如果一定要找出哪一点不爽的地方,那就是唐三啊唐三。
因为过往的种种因由,唐三与夜嘉也算是大半个仇敌了。固然现在的立场相同,可让唐三待见夜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夜嘉曾纡尊降贵,主动去找唐三解释清楚,“非我与你个人有仇,你知道,我其实一直蛮欣赏你的,只是人在高处,很多事情都必须权衡,这便好像——你在夜都,杀了夜泉那么多人,那些人是不是也死得很冤枉?但是,那些人的家人会不会怪你——这是战争,又不是江湖仇杀……”
如此诸般,说了一大通道理,末了,才分析厉害道,“现在天下未定,那就诛杀盟友,可不是自毁长城吗?”
这些道理,唐三不是不懂。可即便懂了,还是觉得愤愤。
所以,虽然两人一见面就气流紧张,鼻子朝天,倒也相安无事。
这个时候,离南司月出事,已经五个多月。
临平城外,到处是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如猎猎燃烧的野火,一直烧到了天边。
云出并不住在南王府,而是住在城外的一个别院里。唐三回到江南后,也正式宣布辅佐南之闲,处理南王府的事情。只是,他一直没有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南之闲也是差不多的一丝:暂时由他们顶着,等云出的孩子长大,再交给那个孩子。
到了傍晚时分,无论有多繁重的公务,唐三都会丢下来,陪着云出散步。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上,慢悠悠地踱步。
唐三一直在想,女人怀孕到底是一件多神奇的事情?能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成另一个人。
这样走在五月渐煦的晚风里,唐三常常会忍不住偏过头去打量云出。云出的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有点胖了,可除了腹部外,胖得并不太明显,脸却圆润了许多,散发擦着发鬓,多了一份少妇般的宁静与优雅,眼神也很和润,好像时时刻刻都带着隐隐的笑意。那是从内向外发出的光芒,每到这个时候,唐三就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云出时的模样,这两个形象明明是相似的,但又判若两人——这种岁月洗练的变化,让他心中涌出一种近乎圣洁的感觉,仿佛,如果能一直这样走在她身边,看着她慢慢地,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从青葱少女,变成垂髫老媪,大概是他能目睹的、此生最大的神迹。
唐三浅浅一笑,转头望着前方渐升的夕阳问,“是不是快足月了?”
“嗯。”云出点头,微笑。
“要不先取几个名字准备着?”唐三想了一个应景的话题,他转头咨询她,“既然还不知道男女,那就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取一些。”
“不用。”云出垂眸,淡淡道,“名字等他回来后再起,现在,只给孩子起一个小名。”
唐三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云出似乎一直坚信南司月会回来,只要一天没找到南司月的尸体,她就坚信,他还活在某一个地方,只是那个地方,太远太远,山水迢迢,所以,他还没来得及走回来。
因为南司月从来没有骗过她,答应她的任何事情,都会做到。
他说他会永远在她身边,就一定一定,不会食言。
“小名我已经想好了,叫做远方。”
云出说着,转过头,迎上唐三的目光,极灿烂地笑了笑,素白的脸,依旧没有阴霾,甚至像透着光似的,美得炫目。
唐三怔了怔,突然鼓起勇气,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可不可以……让我听一下?”
云出眨眨眼,失笑道,“当然可以啊,他刚刚还踢了我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