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他们逛街的时候,极少人注意到南司月的眼睛不方便,因为他伪装得太好,从来没有行差踏错半步。
可是,坐在这种小店里,无论是摆设、布局还是程序,他都不熟悉。
譬如筷子吧。
大酒楼或者南王府的筷子,一向是摆在他身前的,用手一探,就能拿到。
可在这种路边小地方,当然不会有勤快的店小二给你殷勤布置,南司月将手往桌面上一伸,随即抓了一个空。
好在他的速度快,而且,极好地掩饰了过去。
阿堵看着眼里,心里难受,他下意识地把桌子中间的筷筒往南司月面前推了推。
南司月这一次准确地拿起了筷子,他的神色依旧淡淡,“一碗馄饨。”
“王爷,这里的东西不知道干不干净……”阿堵忙忙地劝阻道。
南司月抬头‘看’了他一眼。
阿堵立刻闭紧嘴巴,啥也不说了。
从南司月坐下来之后,云出便一直在旁边看他。她其他本领不行,观察力却比旁人强上一些——不然,还怎么在骗子江湖里混啊。
所以,南司月拿筷子扑了一个空的细节,她同样看在眼里。
心揪了一下,然后,她笑笑起身,端起自己面前已经煮好的馄饨,走到南司月旁边,问也不问地坐了下来,然后,秀眉一挑,朝围观的众姑姑婆婆们瞪了一眼,恶狠狠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相公陪娘子吃东西啊!”
第一卷 云破月出 (一百一十八)云月(7)
此言一出,满座静默。
围观的不明群众都是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
他们竟是夫妻?
真没天理啊。
难道月老最近身体不适了?
不过扼腕归扼腕,人家小夫妻出来吃吃喝喝,自己却是没必要在旁边看着。
所以云出的这一吼,还是蛮有效用的。
街上的人都散了,老板的馄饨也刚刚端到。大概是南司月的气场真的太有气势了,老板把馄饨碗摆在他面前时,都有点毕恭毕敬。
“你以前吃过馄饨没有?”云出从南司月手中把筷子抽过来,也像刚才那样,往桌面使劲地戳了戳,再递给他,“这样,筷子上就没有木刺了。”
南司月不明所以地接过来,还没开口,云出已经很殷勤地把他的碗端起来,吹了吹,再小心地递到他手中,“有点烫,相公等会一定要小心,别烫到嘴了,娘子我会心疼的哦。”
她故技重施,又开始装嗲了。
这番殷勤恶心,直把最后几个围观的人也雷走了。
但也不露痕迹地把南司月的尴尬尽数化开。
见南司月有点木讷地将碗端好了,阿堵这才放下心来,也不知道还要不要责备王妃的莽撞。
南宫羽也端着碗走了过来,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很融洽的样子。
云出开吃了。
说起来,她吃饭的样子也真是不敢恭维。
对此,小树的说辞是,“之前等着的时候还会摇尾巴,吃起来,连尾巴都不会摇了——云出,不要发出声音!”
其实,小树的反应太过夸张了一些,她虽然吃得不文雅,但也没有发出声音啊——喝汤的咕噜声除外。
大概是真的饿了,毕竟,从昨天开始,她就什么都没有吃过。
云出吃得很快,呼呼噜噜拨完后,再看看大家,似乎都还剩下大半碗。
南司月却根本没有怎么动筷子,随便拨弄了几下,喂兔子一样咬了几口,便将筷子规规矩矩地放在一边,安静地坐着等他们。
阿堵更加不敢吃——与王爷同桌吃东西,他不会太放肆。
还是南宫羽比较正常一点,津津有味地吃了大半碗。抬头见云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赶紧殷勤地加了一碗。
等她两碗馄饨吃下肚,南宫羽也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
两人心满意足地对望了一眼,云出打了一个大大地饱嗝——
吃饱后,觉得世界还是蛮可爱的。
连带着面前的南宫羽也可爱起来了。
“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吃?”云出笑吟吟地搭讪道。
“以前经常。”南宫羽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许回忆的味道,“不过,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那第一次,是谁带你来的?”云出的问题飘忽得有点诡异。
南宫羽的笑容略滞了滞,斯文的脸上划过几不可见的怅然,“是家父。”
“你父亲一定是个很好的人,还会带儿子上街。我父亲就从未管过我。南宫公子,你真幸运。”云出一脸羡慕。
其实,这是实话。
云出连付钱的面都没见过,人家怎么管她?
只是,那谄媚套近乎的动机太明显了。
阿堵都看得汗颜。
可南宫羽却偏偏吃他这一套,他轻轻地将筷子摆在桌上,手指下意识的摩挲着碗沿,浅笑道,“他却是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他是做什么的?”云出又巴巴地问。
“教书,在一个小镇上教书。”南宫羽的眼睛里都染上了淡若柳丝的笑容,“他教了很多学生,那些学生都很有出息,封王拜相。他们都很尊敬他。”
“后来呢?”云出轻声问,好像唯恐打搅到他。
不过,南宫羽还是回神了,他将空碗往前一推,洒然道,“后来,他死了。既然吃完了,我们走吧。”
云出前功尽弃,不过,脸上却不敢有丝毫失望的样子,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摸摸肚子,突然站起身,指着南司月面前还剩下了一大半的馄饨,大声斥责道,“你知不知道,浪费食物是很可耻的!出了这京城,有多少人在挨饿,多少人没有饭吃,多少人为了这么一丁点吃的,打得头破血流!”
她这样冷不丁地一通发作,搞得大家都摸不到头脑。
南司月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以前,就算有哪个不想活的骂他,也不敢这样指着鼻子骂的。
所以,他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莫名其妙的,乍一看,无辜的很。
“你知不知道,我爹爹,我爹爹,就是生生饿死的……他被人诬陷,关在牢里,那些人不给他饭吃……”云出说着,泪水就涟涟地下来了,语气惊痛,目光悲戚,真让人不忍继续听下去。
南司月很无语:他怎么知道她爹爹是怎么死的?
阿堵的调查结果表示,云出根本就没有爹爹!
阿堵显然也想说出自己的疑虑,云出见他张嘴,立刻冲到阿堵面前,拉起他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眼睛,哀痛地描述道,“后来,他们让我去牢房里给他收尸,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瘦?”
说着,她拖起阿堵的手,捋上他的袖子,握着他的手腕道,“他的手,以前明明很宽厚很温暖的,那个时侯,我牵着他,却好像没有重量一样,瘦得骨头嶙峋,没有温度——他是生生被饿死的,饿了半个月,他们这群禽兽,每天只给他喝一点点水,后来……后来……后来,还逼着他喝……呜呜呜呜”
老爹,我反正也没见过你,就算这样诅咒你,应该也不碍事吧……
阿堵本想说什么,手心里突然有一样东西从云出的袖子里滑了进去,似乎是纸团。
他立刻沉默了。
南宫羽的脸却在云出喊出‘饿死’两个字时,变得雪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拢在袖子里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着。
南司月却看不到面前的一幕,只听云出越说越离谱,不由得淡淡地说了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分明记得,云出是被父亲遗弃的,一个可以抛弃亲子的父亲,自然可恨。
哪知,他这句话一出口,不仅云出直直地看着他,连南宫羽的目光,都似要噬人一样。
“你当然可以这样说,在你的一生中,哪里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疾苦。你根本不知道芸芸众生的迫不得已,你根本不明白,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生存尚且都有问题,什么叫做可怜,什么叫做可恨?我最讨厌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别人都是你手中的玩偶,你棋盘上可留可弃的棋子吗!”
南司月又被无缘无故地骂了一通,还是觉得莫名其妙,脸上的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