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昏暗的屋里只剩下他,她的身影再没有出现。
袁举隆不知在黑暗中站了多久,才拖着步子回家。
阿金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大哥把他叫过去狠训了一顿,还有其他人在他身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熟悉的景象将日子翻覆过去,不知不觉中,他一天比一天沉默。
某一天,烧火的小六子在厨房闲坐时突然说道:“伍婶,觉不觉得如今袁府里的笑声好像少了?”
伍婶应了一声,也在柴堆边坐了下来。
“我跟其他兄弟都觉得近来闷得紧哩,提不起精神。”小六无聊地拿起一根木柴戳着地面。
“唉,我也觉得这些天浑身没劲,该不是风湿又犯了吧?”伍婶哀叹着捶了捶后肩。
“不是说这个,”小六凑到她身边,“我是说四少爷,最近样子阴沉沉的,好久没闹过笑话了,我们怪难受的。”
伍婶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好好地做你的差事。”说是说,自己心里头也是这样觉得,四少爷半个月来半点风波不兴,真不习惯啊。
“说的是实话嘛。”小六嘀咕。
“嗯,我也这么想。”突然插进来的一道声音让伍婶和小六吓了一跳,扭看向大灶那边。
“抱、抱朴?”两人瞪大了眼,对着从灶底烧火膛里钻出来的抱朴瞳目结舌,“你……你是从、从哪里出来的?”炉子里耶。
“啊呀,这个不管它,没事、没事。”抱朴小小的身子爬出地面,翻起身扑拍着道袍上的炉灰,“我闲着没事钻了钻烟囱。”对,没必要告诉别人,自己是趴在屋顶的烟囱上想从里面挖一点烟灰做咒药,一不小心就栽了进去,辛苦万分地挺到炉膛才寻到出口爬出来。
伍婶惊奇地看着他,“钻一钻烟囱,小子,幸好这个大炉子是冬天才烧水用的,要是别的灶膛还不把你烧熟了?”
抱朴暗地里打了个冷战,强笑两声,“所以我才选这个来钻嘛。”
“你可真是怪人。”小六怪异地瞧着他。
“别管这些了,”抱朴挥挥手,“我刚才偶然听到你们说善心人这些天很奇怪,怎么了?有什么异常的事?是妖怪吗?”他追寻了许久,那躲藏在袁府里的妖怪竟然没露出一点尾巴,所以现在更不能放过一丁点儿线索。何况比起其他袁家人,袁举隆身边绕着的妖气似乎最明显,那妖怪肯定与他最为密切!左思右想后,抱朴决定不再无目的地撒网寻找,而是采取盯紧袁举隆的办法。哈哈,他果然很聪明吧?
“善心人?哦,你说四少爷啊?”小六蹲回原位,“确实很奇怪呢,你知道四少爷平常很搞笑的。”
唔,哦──抱朴时而点着头,时而皱眉思索其中的缘由。
伍婶见那两人扯得起劲,摇了摇头,不管他们了,径自起身去瞧小炉上熬的汤水,待会儿还要给四少爷送去呢。
“什么嘛?原来你们也不清楚原因啊?”抱朴听到后面,忍不住插嘴,“依我看,简而言之,就是被那个漂亮姐姐给甩了。”
“谁呀?那个女人可是什么刹音楼的老大耶,很厉害的人物,不是我看轻四少爷哦,他还不够本钱让人家甩呢。八成是见不到人家,相思成痴了,唉。”小六说出仆人间最流行的猜测,叹了口气,又道:“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以前四少爷悲伤一阵子就会恢复过来,寻找新目标的,这次就有点特别。”还有,以前即使是四少爷低沉的时候也能时不时地搞出点儿笑料来让大家逗逗乐,这次真是安静得过分。
伍婶走过来,听小六说得有点离谱,便弯腰给了他一个爆栗子,“叫你别说少爷闲话了,干活去。抱朴你也是,年纪也不小了,去找点正经事做,省得再整日晃来晃去,少年人要为以后打算一下呀。”抱朴这小子当时是四少爷带回来的,就此混在袁府里白吃白住,但总非长久之策,只是四少爷似乎没心思管他,她也就没话说了,看来要找机会提醒一下四少爷早为他做安排才好。
抱朴见她又开始唠叨,早一溜烟跑了,去努力做他的正事──捉妖。
伍婶叨了几句,回头竟见抱朴已无影无踪,连小六也闪远了,叹了一口气,端上熬好的浓汤朝四少爷的院子走去。
进了院子,果然又见四少爷坐在树下石椅上,望着远方出神,膝上摆着一本书也不知多久没翻过。伍婶端着汤走了过去,摆在桌上。“四少爷,四少爷?”连唤两声,他才回神。
“哦,伍婶。”袁举隆转过头,习惯性地微笑一下,瞧了眼桌上的汤盏,“辛苦你了。”说着,却没去动那汤。
伍婶上前替他盛好一碗,禁不住说道:“四少爷,伍婶是不知道您有什么烦心事,但身子总要顾的,您也得注意着了。”看他这些天来消瘦了不少。
袁举隆沉默片刻,点头,“我知道了,伍婶。”接过汤碗喝了两口。
伍婶见他仍没有什么胃口的样子,心里暗叹,做下人的不能在主子面前多嘴多舌,这是她半生恪守的规矩,但面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待下面的人最亲切的四少爷,总是忍不住多口。
“四少爷,不是我伍婶很多嘴,我瞧您还是跟大少爷提提,早些给您说个好人家的姑娘,了却过世的夫人一桩心事。伍婶是跟着夫人过来的,她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事,要是见了你现在这样子肯定不安心。唉,说来说去,就是那林子里的妖女惹的祸,那刹什么楼的楼主,听说从小就是狠角色……”
“不要说她的坏话。”袁举隆的手颤了颤,低声道。
“咦?四少爷,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呐,您可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住了,有些事您可能不知道,她连自个儿的丈夫都杀了呢,天打雷劈哟。还有,听说她身边时常跟着男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守妇道。”
“我都知道,这些事……我知道。”袁举隆捂着额头,“可是,你不要说。”或许那是事实,可是他就是受不了听到这样的话,尤其不愿意自己身边的像伍婶这样的人如此看她。
“四少爷您知道啊?还有她这次听说是受了什么内伤跑到这来静养,谁知道是干什么,听说她招了好多个男人到宅子里呢。”伍婶一叨念起来就没完没了。
袁举隆截住她的话头,“别说了,我不想听。”
“还有呢,人家说她夜里总是不安生的,到处去游玩,八成也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伍婶!”袁举隆大吼。
伍婶心一惊,住了声音,惊愣地望着四少爷,从来没有这样怒吼过人的四少爷。
袁举隆缓下脸色,低低地道:“出去吧,伍婶,让我静静。”
不敢再说话,伍婶收了东西出门,惊疑的眼光却一直偷瞥向他。
袁举隆在她去后以手掌蒙住脸。可怕,他刚才差点一拳打过去,如果伍婶继续说下去的话,他肯定会这样做的。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都不像他了,即使面对身老体衰的伍婶,竟也能涌出暴戾的冲动。
好可怕,身体里面仿佛有另一个自己,不是没有喜欢过别的女孩子,可是完全不能跟对紫烟的喜欢相比,第一次体验到的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不明白,他到底该怎么做?
“你好像更呆了。”抱朴趴在他旁边左瞧右瞧之后,下了一个结论。依他看,善心人的脸色更接近僵尸了。
袁举隆惊醒,看了他一眼,“抱朴?什么时候来的?”
抱朴扁嘴,“来了一个时辰了,还跟你说过话了呢。”完了,善心人真的变成傻子了。
“是吗?”袁举隆愣了愣。
抱朴蹲到他面前,“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袁举隆不禁笑了笑,“好了,小鬼到别处去玩吧,别吵我了,我正在做唐先生给的功课呢。”虽然纸笔摆在面前而半天没动过。
又叫他小鬼,抱朴哼了一声,却稍微放了点儿心,善心人总算没傻到彻底。接着又问:“唐先生是谁?”
“你还没见过吗?袁府的教席先生,住在东边的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