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门口有人小声道:“太子殿下。”
他一凛,眉头微蹙。
“女君?”
“回殿下,是奴婢。”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下意识的握紧……到底还是把她牵扯进来了。
“进来吧。”
茵茵推开门,屋内梨花香气浓厚却不刺鼻。太子一袭白衣锦袍坐在案前,手中翻的是高祖皇帝留下的家训,她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但是高祖皇帝一生勤勉治国,免赋税,纳谏言,时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为后来太祖皇帝戎马一生奠定了许多的基础。
她一直以为太子殿下会更向往成为太祖皇帝那样的人……“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福寿安康。”
他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母后已经启程了?”
她垂下头,只能看到他的衣摆,他因为坐着,正露出脚底一双襄银丝的靴子,洁白的靴底露出了少许的淤泥。她心里暗忖……原来太子殿下也并未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典阁之中。
“回殿下,皇后已经动身去了行宫。特地着奴婢来服侍太子殿下。”
他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景瑞也走了吧?”
棠茵茵心口一滞,想起了早上在丹凤门送别阿狸的那个场景,从此以后,希望和绝望,伴随着未卜的前途,终于再不可知。
“回殿下,九皇子下了早朝就动了身。”
景玹听出了她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不舍,微微抿着唇。
气氛安静的有点诡异,太子不说话,她也不敢妄自出声,只好跪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好在这时有人敲了敲典阁的门,听声音应该是个小太监:“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前来和您拜别。”
景珃?
她心里有些疑虑,只听到他叹了口气,而后说道:“请四皇子进来吧。”
“等等!”她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甚至吓了自己一跳,可既然已经这样,她也顾不得尊卑贵贱,只等过后再请罪吧。
“太子殿下,您的鞋底还有些许淤泥,若是四皇子殿下仔细辨别,怕是对您不利……”
景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忽而一笑,明媚似花开:“我倒是忘了。楼上有昨日送来的衣物,你去给我找一双稳妥的鞋。”
稳妥的鞋,即是让人看不出来他曾经出去过。
她走上二楼,空气中还是有着梨花香的味道,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即使是被罚到了典阁,他的吃穿用度还是太子的规矩,鞋子的两侧绣着龙纹,镶金边,高方底,似乎是取平步青云之意。
茵茵怕四皇子等久了会生疑,于是抱了鞋子赶紧送到了楼下。
太子还是坐在那里,动也未动,手中拿着笔,高高的悬着,好像是要写什么,却又无从下笔。她走过去,跪下来,手捧鞋子:“太子殿下。”
他取过来,自己换上,茵茵一时情急,跪着上前一步:“太子殿下,让奴婢来吧。”
景玹头也没抬,只是换下鞋:“不碍事。”
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因为一个很亲近的奶娘被母后处死,而偷偷的躲起来哭了一天。晚膳的时候母后找了来,他倔强的不去理会。
母后蹲下身,与他平视:“玹儿,母后要你知道,刘妈妈犯了这宫里的规矩,理应处斩。你是太子,站在风口浪尖上,一言一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看着,母后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他的眼睛还挂着泪珠,却固执的说:“我是当朝太子,这宫里有什么规矩是我不能破的!”
那个时候的母后,还很年轻,美丽不可方物,她嘴角含着笑,但眼神有些悲悯:“正因为你是太子,是储君,是这景国未来的君主。所以你要疏远身边的人,胸怀天下的人。你不能让别人称为你的软肋,你的软肋,就是我们景国的软肋。知道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件事。
其实在那之后,他也的确做到了,疏远身边的人,胸怀天下的人。
却总还是有意外。
他叹了口气,果然命数难测,人算不如天算。
茵茵跪在地上,没有抬头,问道:“太子殿下,可以了么?”
景玹收回思绪,道:“叫四皇子进来吧。”
“是。”
说罢,站起身来,裙子因为跪着而有些褶皱,她虽然看见了,也并未在意,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四皇子请进。”
景珃一点也没有惊讶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撩起长袍,抬脚进了典阁。
走入阁内,他微微抱拳请安:“太子殿下。”
景玹放下手中的笔,淡淡的回道:“四弟。”
“臣弟马上就要启程,特来向皇兄拜别。”
这恭敬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不出来他还心怀二心,茵茵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只觉得自己真的太天真了!
景玹站起身,走到四皇子面前,双臂一伸,拖着四皇子的双手,神色严肃:“父皇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可见对你是十分看重的,江南水患乃天灾而非人祸,人力尚难抗衡,四弟此去,任重而道远。皇兄远在内宫,无法助你一二,只望你能够尽全力,为这天下苍生不要无家可归,不要食不果腹。”
“臣弟谨遵皇兄教诲!”
景珃低着头,所以他看不清此时此刻景珃的神色,但是他想,罢了……若是景珃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夺嫡的事情,那真是辜负了他作为皇子所得到的这常人无法比拟的优待。
景珃复又恭恭敬敬的请了个安,才离了典阁。
典阁的门一开,静立在屋内的景玹鼻端便轻触到外面那浓郁的香味,忽的悠然一笑。
“茵茵,梨花……又开了呢。”
天在,地在,美景在。你在,就好。
他低眉敛目,双鬓夹春,就如同这世间所有美好之物都骤然失去光彩,只余他一人,灼灼独立。
她移开眼,再不敢看。斟酌良久,忽的跪下:“奴婢愿助太子殿下荣登大宝,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景玹回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她,瘦弱的肩膀,不盈一握的腰身。明明还是需要被人保护的人……却夸下这般海口。
“家国天下,那都是男人的事情。”唇边扯出一抹笑容“像你这样的女子,应被小心呵护才是,何苦来和我们趟这浑水。”
小心呵护……不知为什么,她居然觉得眼睛酸涩难忍,一滴泪含在眼眶中,不敢掉落。
“奴婢惟愿此生能被心中所系之人呵护,其它荣华富贵,皆为过眼云烟,不作他想。”
她那般伶俐,怎么会看不懂他眼中的爱意。
他那么聪慧,怎么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拒绝。
我助你夺取这万里河山,你放过我此生携手挚爱。
景玹微微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想好了?”
“是。”
他疲惫的合上双眼,薄唇微启,声音彻骨的寒冷:“我知道了。”
棠茵茵悄悄的抬起头来看着太子,冷峻的面孔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淡漠,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这样的他,满目苍凉,万物皆空。
【四.相思似海深(,)】
【四.相思似海深(,)】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风声鼓噪的吹动着,景瑞骑在马上,红色的披麾迎风而动,在这灰黄的天地之间筑起一抹不容忽视的霸气。
身后的人说道:“九爷,若是按照现在的脚程,咱们黄昏时分就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