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算了,既然你上来了,我也省得下去了。阿兰,把饭菜端上来。”朝楼下喊了一声,我转身进去了,“我这里如今只有笔墨纸砚了,其他都没有了。”
“唔,我知道。”他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白。顺着他的眼神一看,原来是那张琴桌。琴早砸了,桌子自然也空了。只是,墙上挂着的是胤祥的笛子!不自然地别过头,恰巧丫头把饭菜端来了。这才把我们之间的窘迫和尴尬遮了过去。
“吃饭吧。”看了他一眼,我径直走向桌子——好像我在他们面前就没有恭敬守礼的时候。他皱皱眉还是站了起来。阿兰端着水盆走过来请他净手。他却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的嘴角一抽,转过头装没看见。翠喜急忙走上去默默地给他洗了手,又擦干了,赶紧领着秀蕊、阿兰和冬秀带上门出去了。
“还不过来吃?!站在那里是打算饿死我吗?!”斜了他一眼,我拿起筷子开始夹菜。他低叹了一声,坐了下来,“怎么没酒?”“你不是素来不喝酒的吗?!”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说:“今天我想喝。”
“我看还是算了吧,心里不痛快就别喝了,省得难受。”明白他的想法,可我还是不想让他借酒浇愁。他瞧了我一眼,固执的说:“朕一定要喝!”
翻了个白眼儿,这人真是的,不知好赖啊。还朕呢,爱喝就喝去,喝醉活该。
“翠喜,去拿两壶酒来。”我的话音刚落,翠喜就进来了,盘子里可不就摆着两个酒壶、两个酒杯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垂首道:“是高公公预备的。”我点点头,这就是了,我说我的丫头也不会半夜三更地给我预备酒啊。摆摆手,示意她去外面伺候,我拿起壶给他斟了一杯。他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弘时小时候很乖的,很讨人喜欢???”
他一边叙述弘时儿时的趣事,一边喝酒。我知道他想找个人听,也实在难为他了。做皇帝的,身边根本就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人家不跟他说,他也不会跟人家说。所有的一切都闷在心里,一个人解决。我今天恰巧可以做他的听众,他可以信任的听众。耳边听着他说话,手里不停地给他斟酒,还要陪着他喝,我还真是忙活啊。很快,两壶酒就进去了。他皱皱眉道:“来人,拿酒。”我咬着唇说:“还是别喝了,回头若是醉了???”
“那年,十三弟被囚禁时,你跟老十拼酒可曾醉了?!”他的语气是说不出的自嘲,倒叫我没话了。怎么听着话里有话呢?!很快,高无庸就上来了,盘子里还是两壶酒。皱皱眉看向高无庸,这傻子就不能说没有了吗?!高无庸面无表情地把酒壶放下就出去了,我只好继续给他斟酒,听他说话。等第三壶酒喝完后,我就发现他的舌头有些短了!
“宁、宁儿,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暴君?”
“嗯?谁说的?”皱皱眉,我随口问了一句,可马上就想起雍正七年的那件大案。吕留良、曾静、张熙一案。曾静是个迂腐的文人,因早期受吕氏著作的影响,很像做过反清复明的义士。恰巧赶上八爷的家人被弘时赶出京城迁往南方。他道听途说了一些东西,就以为清朝运气到头儿了,想一鼓作气推翻大清,恢复明王朝的统治!甚至让自己的学生张熙去游说岳钟琪造反——说到岳钟琪,我倒想起一事来。据说他是岳飞的后人,为了这个,我还特在网上查过。好像说他的岳飞的第三子岳霖的后人。张熙正是凭借他的这一身份去游说他的。
要不怎么说这古代读书的竟是书呆子呢,这岳钟琪家打从祖父起就在清廷任职。其祖父岳镇邦官至左都督、绍兴总兵;岳镇邦的长子岳升龙,也就是岳钟琪的父亲曾任四川提督;次子,岳超龙曾任天津总兵、湖南提督等职。岳钟琪本人深受康熙、雍正两朝的重用,怎么可能凭他一纸屁话就策反的了呢?!这就应了那句古话: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结果,张熙就被当场拿下了,随后又将其师曾静一体锁拿进京交给皇上处置了。皇上为了剖白自己的无辜,特地把他和曾静的对话编制了一部书《大义觉迷录》,刊印成册,广发天下以驳斥那些不利于他的言论。其实,我感觉这纯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原本老百姓对宫廷内幕是一知半解的,即便是编也编不出啥花样儿来。时日一久,人心自见,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可他倒好,详详细细地把那些事说了一遍,生怕编故事的知道的不清楚,自己给人家送去N多的一手材料!唉,真不知他是聪明呢,还是糊涂!或许,他也被名利糊了眼,迷了心了!
轻叹了一声,我避重就轻地说:“曾静、张熙之流不是已经悔过了吗?!何苦又提起那事让自己不自在。”
“不是我想找不自在,是他们不让我自在。你是知道的,我一日睡不了几个时辰,饭食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宫里的嫔妃总共就那么几个,大多数还是形同虚设一般。可那些人是怎么说朕的?他们说朕每日花天酒地,夜夜无女不欢。弑兄杀弟,还说朕是因为害死了自己的阿玛才登上的皇位,还因为这个逼死了自己的额娘???你说,若是换了你,你会怎么想?!朕恨不得杀尽这些混账东西,可却永远也不可能真的那样去做。你同情老八他们,可谁来同情朕?”他的神情显得说不出的凄厉,说不出的委屈。可是,片刻之后,他却不再那样委屈了。只见他攥着拳头吼道:“不,朕不要人同情,朕做这些事都是问心无愧的。活着,可以面对天下苍生,死了可以坦然面对皇阿玛和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朕没错,朕没错~~~”他激动地大吼着,声音是那般的高亢,神情是那般的庄重和豪气冲天!
我直直地看着他,心里却复杂的很。的确,自打他当了皇帝,我的心里就开始排斥他了。尤其是八爷和九爷死后,我对他的感觉更是复杂。不是不知道他的为难,若是以前,我会很客观很理智的去面对这些事。可真的面对死亡,面对可以比拟自己亲人一般的人的死亡时,心里就只有怨恨了。如果异地而处,八爷当政,我也只会厌恶和憎恨八爷、九爷。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人天生就有同情弱者的喜好。即便这个弱者曾经做过十恶不赦的事。何况,在我的心里,八爷等人原本就算不上错。错的只是朝代和制度罢了,若搁在现代???现代的制度下能孕育出这般出类拔萃的男子吗?!好像还真没见过!
算了,没事想这些做什么,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我微笑道:“是啊,你没错。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就去做吧。所有的一切留待后世评说吧。”他没有言语,只是傻傻地看着手里的酒杯。好半天才迸出一句来,“宁儿,若我不是皇帝,你可会嫁我?”
“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我苦笑了一下,“你醉了,回去歇着吧。”
“怎么没意思?!”他抬起头火辣辣的盯着我,“如果当初被囚禁的是我,你是不是也会同样的去救我,同样的和我厮守?!”
无奈了,他今天是喝多了。十几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都叨噔出来了。想了想,我正色道:“如果是你被囚禁了,我们三个就都完了!”
“为什么?”他抬起眼皮看向我。我笑了一下,“胤祥和你不一样,你是天生的王者,有着与生俱来的霸主之气。胤祥没有,他的心太软,感情太丰沛,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帝王。若是你们兄弟换个个儿,只怕到今天,这新政还在酝酿之中。胤祥为人多少有些懒散,他早就和我说过,他对这把椅子没兴趣,对江山也没兴趣???”
“只对你有兴趣!”他咕哝了一句,说的我哭笑不得。这是什么人啊,借酒撒疯儿啊。白他一眼,我继续说:“如果他做皇帝只会让你们俩更难受。不仅是他,就连八哥也是一样。他不是没有才干,却过多的顾及别人的感受和对他的看法。这也是皇阿玛不会选择他的原因之一。”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八爷登基会上怎样的情形,就姑且哄他一哄吧。年纪一大把,却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比他们更适合做皇帝?!”
“对,是这个意思。”看到他眼中闪现的自信,我忍不住笑了。他的脸色终于有所回转了,可很快又皱眉道:“是先帝告诉你‘观圣孙’的吗?!”
“哦,是,是先帝告诉我的。”
“那你说若是没有弘历,皇阿玛还会叫我继位吗?!”他的眼中流露出别样的意味来。我咬着唇想了想说:“应该会的,如果没有弘历,你手里的筹码就和其他人一样。凭你的作为,皇阿玛还是会把皇位给你。”
“为什么?”
“为什么?!”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怎么了?别是因为那个“观圣孙”心里别扭呢吧?!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阿玛要的是一个可以刷新吏治,锐意改革的接班人。可不是只会一味讨好天下臣民的好好先生。”不过,我很怀疑,就算是八爷登基,那情形估计也比现在不差。早在他接手刑部的时候就知道了,一个月的功夫就把刑部积压的案卷全部审理清楚了。若不是在最后关头撒手卖了人情,这鹿死谁手还真说不清楚。毕竟,他的能力也颇让康熙欣赏的。
我的话让他听得很开心,脸上的阴云终于散干净了,“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朕没做错,没做错啊???”他低喃着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我却只好苦笑了!
这下怎么办?让他在桌上趴着?!似乎不大合适。让人把他抬回去,估计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肯动手。可也不能让他歇在我这里吧?!犹豫了半天,我才出去叫来了高无庸。
“谙达,你看是不是叫人把皇上扶回去?!”
高无庸微一皱眉,走过去轻声道:“主子,主子,您醒??